等人走的近些,才發現竟是個頭戴破氈的僧人。身上裹著的棉衣單薄破損,附近除了他們這一營帳,便要到十裏外才有的村莊。此僧於皚皚雪地中,形單影隻,看模樣極是潦倒淒冷。


    “這位師父,來帳內歇歇腳吧。”怕他走岔了道,福桃兒急走兩步,趕了上去喊了句。


    僧人攏手點頭,也朝這處加快了腳步。


    “小僧遊方時不慎從山崖滾了下來,多謝這位施主好意了。”


    等口鼻間的霧氣消散,福桃兒看清了他的麵目,忽的心下一沉,下意識地便要回身喊人去。


    遊方僧此時自然也認出了她,當下也不多言,隻輕聲說了句:“驚擾施主,告辭。”


    將將走出去幾步,山間忽的起了風,就聽身後人喊住了他:“師父出了家還六根不淨嗎。既是走到了這裏,便請進帳喝杯熱茶罷。”


    唐曄聞聲停住了腳,他仰頭向天長歎了聲,背著身子念了句佛,沙啞的嗓音隔了風聲傳了過來:“貧僧作的孽太多,不敢與施主相視。施主心善,願諸天神佛護佑,就此別過。”


    “等一下。”


    喊完這一句後,福桃兒跑回帳中,著人提了一牛皮熱水,包了些幹點。又匆匆跑回他身側,將布包塞進了他的竹筐裏,隨口低語了句:“生路不易,過往不論。佛門講放下屠刀,這是師父您的緣法,莫為過往牽絆。”


    “你……不恨我嗎?”接過布包,唐曄終是不再口稱佛號。


    “一直都恨,可到了這東南邊疆,見慣了上天以萬物為芻狗的不仁……早不在乎了。”福桃兒退開一步,朝山下指了條路,“那條路不要打彎,直直走下去,約莫半日,有處小村落。”


    望著他踽踽獨行的背影,福桃兒忽的覺得,歲月易過,自己竟覺出了些老態。離京之時,他便聽聞,海長縣主邊寄安癡戀唐曄,正是為了救他,殞命於西北邊塞。那時候,任職副將的唐曄,不顧將令,直殺了三天三夜。最後,帶著她的屍首隱匿無蹤。


    因果報應,勸君惜福,原來是真的存在的。


    “這麽大的風,小桃!你傻站在那兒作甚?”


    身後傳來馬蹄陣陣,她回首,看到那個光華瀲灩的男子,裹了大氅狐裘,從馬上飛躍而下。


    福桃兒歪了頭朝他笑,這回頭凝望的動作,熟稔的像是作了千百次般。


    “再有十餘日便是臘八,說了我就回來,怎麽還來呢?”


    她笑起來,便如冬日旭陽,絲毫沒有保留的,將這一片皚皚雪都要曬化了去。


    等楚山潯風塵仆仆地走近,她不由分說地便投進他寬廣溫暖的懷抱裏,墊了足尖,用額角去抵靠他左頰已然淡卻的長疤。男人拉起大氅,將她纖弱的身軀盡數裹住,隔絕了外界的冰天雪地。


    .


    穆笙二年春,平南王蕭河洲上罪己書請辭,聖人納諫,著人賜黃金千兩,貶為庶人。庶人蕭河洲散禦賜黃金,盡數貼補於閩地的財政工事,隨告老的知府陳嗣同回了廣陵。


    陽春三月,廣陵城草長鶯飛,一派和暖春色。


    城郊的一處農舍裏,福桃兒肩挑雙擔,正在自辟的荒地裏澆水施肥。她作慣了男子,勞作時挽了頭發穿了葛袍,是個任誰人都不會肖想的身段容色。


    “餓的厲害,小桃,我回來了。書院那幫子弟蠹蟲一般,實在是氣煞了。”


    春夜月明,楚山潯信誓旦旦地說,往後再也不去書院授課了。竟是些功名鑽營卻又蠢笨如雞的頑童。當初走的時候,他兩個幾乎沒有帶多少銀子。到了廣陵,也就置了這麽所宅院,便沒剩多少了。


    如今,除了楚山潯一月三兩的束脩外,主要是靠著一家食肆在生活。食肆口碑頗好,已經運轉自如了,是以福桃兒便閑暇頗多,才侍弄些菜蔬自給自足。


    今日楚山潯特意打了壺米釀回來,兩個於院中老榆樹下,擺了三素一葷一碟炸花生米,便對著月亮邊吃邊說了起來。


    仿佛是有說不盡的話一般,春夜綿綿,到了微醺時分,又指字行起了飛花酒令。在楚山潯眼裏,眼前的女子便如山間的精魅,怎麽看都不厭,都讓他意動心亂的。


    漸漸的,福桃兒紅著臉伏倒在他胸前。她還是這般不勝酒力,笑的如一個稚童,雙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捏著他玉色的麵龐。


    隻是這麽個細微的動作,男人便繃緊了身子,已然是起了反應。


    此處無人,他當即手腕一翻,輕巧地橫抱她起身,朝內室行去。


    月色照得一室淩亂,絹被玉枕盡數被踢到了腳踏外。


    兩隻糾纏的手,一大一小,十指緊緊相扣。


    旖旎間,忽聞女子喘著聲道了句:“歲歲年年,生生死死……”又一個溫潤嘶啞的聲音接了口:“吾為君影長相伴。”


    一直到了中宵,忽有一陣靄雲過境,淅淅瀝瀝的春雨驟降,才將這人間相守私語的歡愉聲掩蓋了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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