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是暢風園。傳言是從前建造這座寺廟的皇帝最疼愛的小公主住的地方。小公主後來沒了,皇帝就把這改成了佛堂,供奉一尊觀音像,求菩薩和皇太後能保佑女兒。到後來,這園子裏的東西七七八八都沒了,就留了一尊像。”


    青螢站在溫鸞身側,見溫鸞主仆三人滿臉好奇,這才慢慢解釋道。


    “這園子有人收拾,隻是底下人偷懶,十天半個月才動一次,倒是香火沒斷過,聽說日日一炷香,多的就沒有了。老夫人撞見過好幾回,知惠大師也責罰過底下的沙彌尼,可大師上了年紀,沒那麽多精力,也就成了如今這模樣。”


    說著,青螢歎了口氣,雙手合十,對著觀音像拜了拜。


    溫鸞站了一會兒,瞧著屋子裏還能看出痕跡的雕梁畫棟,再看看麵前的觀音像,彎腰拍了拍蒲團,恭敬的跪在佛龕前,雙手合十,誠心誠意地拜了三拜。


    她拜大殿裏的神佛,也拜這裏的觀音小像。


    拜漫天神佛保佑,溫家不敗,阿爹阿娘一生康泰,四叔阿兄金榜題名。


    至於她自己。


    沒有關係,神佛已經給了她一條命,這條命,她小心用著護著,無論此後是否有坎坷,都不會在意。


    溫鸞拜得認真,起身的時候,鬆香小心扶住她的胳膊,瑞香彎腰下拍了拍她的膝蓋,這才撣掉沾上的蒲團上的灰。


    做完這些,青螢方才福了福身:“八娘,出來久了,不如我們回大殿?”


    溫鸞點頭。隨即跟著青螢出門往大殿去。


    待走到大殿的台階下,旁邊過來了幾個人。


    為首的是方才在大門口迎接她們的沙彌尼。


    沙彌尼的身後,跟著一個氣質出眾的年輕男子,遠遠看過去,看不清長相,溫鸞的腳步卻已經停了下來。


    等人走得近了,看得越發分明。


    男子著一身梨花白繡竹紋的錦袍,麵若冠玉,風儀出塵,抬眼看過來的時候臉上還掛著輕淺的笑容,秀長的眼睛目光清澈遼遠,又隱著深邃,一如溫鸞昨夜那場夢。


    第28章 、〔二八〕軟軟


    四叔和阿兄在背詩經的時候,曾經念到過一句話。


    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溫鸞隻當這是文人們的風雅,可看到人前的男人,她忽然明白過來,詩經裏的這句話,可不就妥帖地形容了這個男人。


    顧家三郎。


    顧溪亭。


    在溫家的時候,阿爹和阿娘口中的顧三郎,是個溫文爾雅,扛著顧家的年輕郎君。


    在顧家,十三娘口中的顧三郎,是個和善的好兄長,李老夫人眼裏的顧三郎則是個孝順懂事的好孫子。


    這些形容、稱呼似乎都隻是男人身上的一個銘牌。


    但顧家三郎顧溪亭的名聲,在永安如雷貫耳。


    他是連中六元的才子,是整個大承這麽多年來,難能一見的才子。顧家的名望一年比一年低,但顧溪亭的名聲並沒有隨之退下,然而如火焰熾熱起來。


    溫鸞不懂那些,光是看到顧溪亭這一身儒雅清俊的氣度,站在寺廟之中,她就覺得,光這張臉,就足夠永安城裏那麽多人對他記憶深刻了。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隻不過。


    想到夢裏的那雙遼遠深邃的眼睛,溫鸞望著顧溪亭的時候,幾乎是在下意識間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閃而過的冷意。


    疏離,冷漠。


    像一堵牆,將人與他自己隔絕開。


    “是三郎。”青螢的聲音低低傳來。


    溫鸞嗯了一聲,垂下眼眸,朝著對方落落大方地行禮:“三表哥。”


    顧溪亭跟在沙彌尼的身後。


    一開始遠遠的隻瞧得見幾個女眷走近了台階,而後就發覺對方停下了腳步,再一看,有些意外,竟然會是溫家八娘。


    他記得,她閨名叫鸞。


    青鸞的鸞。


    鳳陽的口音,帶著點卷舌,她和她的爹娘兄長在介紹名字的時候,溫鸞的鸞就好像在說軟。


    嬌軟的軟。


    一如她嬌嬌小小,看著軟乎乎的一團。


    “阿軟?”顧溪亭突然站定,低低喊了一聲。


    “是阿鸞。”溫鸞愣住,認認真真糾正道,“三表哥喚我八娘就好。”


    “八娘。”顧溪亭笑笑。


    溫鸞並不怕他,也不像永安城中其他年輕女郎那樣,看著他滿臉羞紅。她隻微微歪著頭,如孩童一般,明媚的臉上,滿滿都是天真爛漫,皺著鼻子說話的時候,睫毛一眨一眨,輕輕刷過人心頭。


    顧溪亭知道溫鸞在弘福寺裏。


    他知道所有的事情,溫家人什麽時候進的永安,溫鸞母女倆在二房遇到了什麽人什麽事,以及溫鸞和李老夫人的關係。


    自然也知道李老夫人特地帶她出來散心。


    唯獨不知道自己會這麽快就見到她。


    “幾個月不見,似乎高了一些。”顧溪亭拿手比劃了下,“還胖了一些。”


    溫鸞正要欣然接受誇獎,突地頓住了。


    顧溪亭忍不住發笑,看了看跟前似乎有些急又不好意思鬧的小姑娘,隻見她眉頭微蹙,嘴巴張張合合,不知道要說什麽,惱極了原地跺了跺腳,憋著話低頭就往台階上走。


    她的裙子不長,可興許是太過氣惱,上台階時忘了提裙,一不留神踩了一腳,要不是身邊兩個丫鬟眼疾手快扶住,差點就撲在了台階上。


    顧溪亭這會兒不敢再笑,心底生出一股疼惜,咳嗽兩聲:“是我的錯。阿……八娘不氣,帶我去見老夫人吧。”


    溫鸞憋著氣,聞言看他:“表哥是來借老夫人回去的嗎?”


    “是。”


    “那表哥這次要在家裏住多久?”


    她說“家裏”,顧溪亭心下喟歎,道:“大約能住上三五日。”


    溫鸞小小的歎了口氣:“國子監很忙嗎?我不懂國子監的事,如果可以,表哥不能多住幾日?要是怕曹家姐姐,就不能把人送走?何必為了不相幹的人,害得老夫人一個人寂寞地住在家裏。”


    長房有的是人,隻是對於李老夫人而言,唯獨顧溪亭這個孫子她最是親近。至於旁的人,除了晨昏定省,還不如不來打攪她的好。顧溪亭怔了怔。


    他哪裏是為了躲一個曹素貞才搬出去的。


    隻是這事,他怎麽也不好和一個小姑娘說清楚道明白。


    見顧溪亭不言不語,溫鸞微一抿唇,忍著不高興道:“是八娘逾矩了。表哥這邊走,老夫人就在大殿裏聽經。”


    知惠大師講經罷,李老夫人見到了顧溪亭。祖孫倆當著溫鸞的麵,說了一會兒的話,又帶著人一道去其餘幾座殿上了香,這才從弘福寺離開。


    馬車還是來時的馬車,車裏多了一個顧溪亭,回去的路也走得少了些,沒再繞著永安城走上一大圈。


    路雖然短了,卻絲毫沒挨著溫鸞坐在馬車裏昏昏欲睡。


    李老夫人順手攬過溫鸞,壓下她打算強撐著坐起來的肩膀,哄了幾句。不多會兒,她還當真昏昏睡去。


    李老夫人看著她略顯疲憊的小臉,轉頭對顧溪亭道:“八娘年紀還小,你也無須顧慮什麽男女大防。隻是以後若在外頭,你可得護著她些,別叫人欺負了她。”


    顧溪亭微微壓低了聲音:“孫兒知道。”


    李老夫人繃著下巴點了點頭:“青螢說,你先前欺負八娘了?”


    顧溪亭哭笑不得,目光不由落到了溫鸞的麵龐上。


    十一歲的小姑娘,五官還沒有徹底長開,仍舊是一團孩子氣,隻是眉眼之間,令人驚豔的模樣早已展露。


    “隻是同她開了個玩笑。”顧溪亭心底不由一軟。


    她這麽小,他怎麽下得了手欺負,隻是見過她在溫家跟父兄撒嬌時候的嬌憨,忍不住就想逗弄逗弄,沒成想惹得人發了小小的脾氣。


    顧溪亭顯然是將溫鸞視作了小妹妹。


    李老夫人樂得見到此種情況,把小姑娘往懷裏又摟了摟。


    “這孩子從小被人護佑在閨閣中,無憂無慮的,有點無傷大雅的小脾氣,也有點小聰明。孝順,懂事,不胡鬧,我瞧著喜歡得不行。”


    李老夫人嗔道:“二房那誰是個眼神不好的,滿心想的都隻有曹家曹家,連曹家那小娘子都恨不能捧在手心裏,白瞎了老天爺白送她這麽好的外孫女。”


    知道兩位老人不對付,顧溪亭笑笑,不應聲。


    李老夫人這時候卻突然歎氣。


    “這孩子跟你說的話,我都知道了。”


    顧溪亭嗯了一聲,收回落在溫鸞身上的視線:“是孫兒的錯。”


    李老夫人道:“這孩子也是心疼我,才說了那些話,你別放在心上。你在外頭做事,我老了,也不問你,該忙的時候忙你的,累了就回家來。”


    話是這麽說,可顧溪亭哪裏看不出,李老夫人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麽。


    “孫兒知錯了。”顧溪亭頓了一下,“孫兒這次會在家裏多住上一段時間,好好陪陪祖母。”


    李老夫人橫他一眼:“我從二房搶了個外孫女過來,還用你陪?”


    顧溪亭笑,再看睡得香甜的溫鸞,目光在她白嫩嫩的臉上停留了許久,這才頗為遺憾的挪開。


    從弘福寺回來,溫鸞被李老夫人搖醒,一眼對上正笑著看自己的顧溪亭。


    等下了馬車,後者抬手點了點自己的嘴角。


    溫鸞還有些迷糊,順著動作抬手抹了抹嘴角,手背上頓時感受到微微濕潤。這一下,哪還能不清醒。


    她臊得滿臉通紅,匆忙道別,喊上鬆香瑞香悶頭就往二房跑。


    後頭顧溪亭想笑,被李老夫人瞪了一眼,隻好憋著笑,扶著老夫人回鬆柏堂。


    溫鸞紅著臉跑回到溫蘭院,顧氏與周氏正坐在院子裏吃茶,十三娘跟著丫鬟在撲蝶,因為老也撲不找,惹得人咯咯直笑。


    溫鸞提著裙角進門,見顧氏看過來,忙不迭抹了把嘴角,低頭撲進她懷裏,撒嬌地喊了聲“阿娘”。


    周氏戳了戳溫鸞的額頭:“怎麽一回來就找你阿娘撒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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