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現在既然有緩和的餘地,就還是盡量去彌補,她不想把人逼急。


    ……


    鄭嘉禾與楊昪回宮的第二天,鄭嫣入宮。


    眼下不過四月初,還沒到最熱的時候。園子裏花團錦簇,綠樹成蔭。鄭嫣陪著鄭嘉禾走在石子路上,倒也算舒心愜意。


    一陣微風拂過,鄭嫣側目,看見鄭嘉禾額角被吹得有些淩亂的發絲,不禁彎了彎唇角。


    “去行宮待得怎麽樣?”鄭嫣問,“沒再生氣吧?”


    鄭嘉禾道:“沒有。除了我那個不會說話、不會辦事的生父,還有誰敢惹我不高興?”


    鄭嫣輕挑了下眉梢。


    “既然嫌他礙事,”她順著鄭嘉禾的話說,“不如把他們父子調離長安,等你生產完再放回來也行。”


    鄭嘉禾詫異,不禁側目打量了一下鄭嫣。


    “阿娘,”鄭嘉禾懷疑道,“他們現在根本就不知道你的存在,這是怎麽又得罪你了?”


    鄭嫣笑了笑:“哪能呢?我還不是怕他們再鬧出來什麽幺蛾子,惹你不愉快。你在孕期,往後身子越來越重,稍有差池,就是要命的事。”


    鄭嘉禾垂眸思量。


    鄭嫣說的也有道理,但……隻要她不見王崇智,他還能怎麽樣?王崇智再怎麽八麵玲瓏,討好一些官員,也危害不了她分毫。


    她沒太放在心上:“等等再說吧。”


    鄭嫣蹙眉:“嘉嘉……”


    “太後娘娘!太後娘娘!”


    薛榮小跑著從二人身後追了上來。


    鄭嫣隻得把即將出口的勸說咽回去,打算等等再提。二人轉身,鄭嘉禾看向薛榮,問:“怎麽了?”


    薛榮跑到鄭嘉禾麵前,彎著腰,喘了口氣道:“出事了!是翰林院那邊……原來邵、邵邵大人是個女人!”


    鄭嘉禾一愣。


    鄭嫣麵色沉了下來。


    “怎麽回事?”鄭嘉禾問。


    “是今日有個內侍奉茶的時候,不小心潑了邵大人一身,邵大人就找了個屋子去換衣,結果換到一半,有人進去了,正好看、看見了……”


    薛榮一開始有些語無倫次,似乎是這件事帶給他的衝擊太大。


    而鄭嘉禾站在日光下,神色也開始恍惚。


    薛榮立在那裏道:“現在許多大人都知道了,邵大人被幾個武衛押了起來,翰林院那些官員也都來了,要求見太後……哦,這事兒還驚動了幾位宰相,他們、他們也……”


    “你先下去。”鄭嘉禾道。


    薛榮一懵,但還是聽話的彎了彎腰,告退。


    鄭嘉禾這才側眸,看向站在一邊,已經許久沒有說話的鄭嫣。


    “阿娘,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第94章 規矩   別有用心


    鄭嫣默然。


    鄭嘉禾便明白了, 她頓了許久,問:“你想做什麽?”


    “她是個好苗子,”鄭嫣笑了笑, 凝望著鄭嘉禾說,“所以我帶她來長安, 希望她能考取功名。成為你的得力臂膀。”


    既然邵煜身份已經暴露,那鄭嫣也沒有再隱瞞下去的必要。


    她索性走近鄭嘉禾,輕聲道:“我不覺得她與其他的新科進士有什麽區別,你也不覺得吧?”


    鄭嘉禾抿唇:“阿娘,那些大臣會因為這件事鬧起來的。”


    鄭嫣彎了彎唇角。


    “可你不在乎不是嗎?”鄭嫣說, “就在暢春園的時候, 你還親口告訴我,你不甘心。隻是那時候我還不想告訴你邵煜的事, 就隨便與你含混過去。可我知道, 我做的這件事,一定是你想要的。不然,你在鳳儀台養那些女官做什麽?她們握著或多或少的實權, 但到底差一個名分。一個堂堂正正, 出現在皇城機要之處的名分。”


    鄭嘉禾被鄭嫣說中, 一時斂眸深思。


    鄭嫣緩著聲調:“隻要邵煜渡過這次難關, 你想要的,就成了一大半。”


    “那些老頑固不會認可的。”鄭嘉禾說, “我雖是女子,但我有太後之名。邵煜卻不一樣, 她是以平民之身,通過科考一路上來。在那些老頑固的眼裏,一旦這個口子開了, 天下的規矩就亂了。”


    “規矩?”鄭嫣嗤笑了一下,說,“規矩不過是人定的罷了,隻要你站在最高處,擁有絕對的權力,你就是規矩。至於那些大臣,我問你,你覺得誰是最頑固的那個?”


    鄭嘉禾思索片刻,說出了幾個人的名字:“閔相公、關尚書……他們雖然看著和善,也好說話,但牽扯到有些原則問題,他們不會讓步的。”


    鄭嫣道:“你還漏了一個人。”


    鄭嘉禾微怔:“誰?”


    鄭嫣道:“曹公。”


    這個一身正派、曆經三朝的老臣,曾為了鄭嘉禾能保住後位而頂撞先帝,亦曾為了先帝之死而與鄭嘉禾作對,差點把她拉下台。之後鄭嘉禾親自去曹府拜訪,二人和解,曹公就安心在國子監教書至今。


    鄭嘉禾眼皮一跳,轉瞬間,她心中掠過許多念頭,答案呼之欲出:“所以你讓邵煜拜他為師,你是故意的!”


    這簡直是在給曹應燦挖坑。


    他有多欣賞自己的學生邵煜,暢春園那天的宴席上,朝臣們都見識過了。可是現在,居然爆出來邵煜是一個女人,這讓他怎麽能不震驚?


    而以他對規矩、正統的維護程度,他又怎麽能不生氣?


    一時間,鄭嘉禾有些好奇他最後的選擇。


    是為了心中那份執拗,手刃愛徒,還是忍痛接受這一切?


    鄭嫣頷首:“我說過,出了事,曹公就是她最強的靠山。”


    “那阿娘呢?你遲遲不肯露麵,也是害怕有一天邵煜暴露?”鄭嘉禾道,“她暴露了,就會牽連到你。”


    鄭嫣說:“我的確不想讓人知道這件事有我在背後推波助瀾,但我不是怕死。”


    她伸手輕輕地將鬢角的碎發別到耳後,目光沉靜:“因為我與你的關係,一旦我暴露了,朝臣就會認為這件事是你所為。而你身在高處,貴為太後,一舉一動都有人揣摩分析,他們會覺得你別有用心。”


    鄭嘉禾玩味道:“別有用心?”


    鄭嫣拍了拍鄭嘉禾的肩膀:“總之,在這件事上,你作為一個局外人,才能將你太後的身份最大利用。”


    否則,她就是邵煜的同謀,還怎麽為邵煜說話呢?


    鄭嘉禾帶著宮人們往含元殿去。


    太後娘娘遲遲未到,含元殿的大臣們已經焦急地等待了好久了。


    他們三三兩兩地站在一處,都在議論著這件事,有些老臣臉上掛不住的,直呼成何體統!


    這樣一個女人,居然在國子監讀書讀了那麽久,整日與一群男人廝混在一處,竟還混到朝堂來了!


    幸虧發現得早,要是讓她一直混下去,往後高升、位極人臣,簡直荒唐!


    邵煜被幾個武衛押在大殿的正中央,伏跪在地,胳膊以一種非常不適的姿勢扭曲著。她的臉部幾乎挨到地麵,麵色有些蒼白。


    一定是王桓搞得鬼!


    沒想到他忍了這麽多天,還是沒有遵守信用。難道他就真不害怕她把他舞弊的事捅出去嗎?


    這些大臣就跟瘋了一樣,知道她的身份之後,就對她極盡羞辱,與前些天因她是曹公學生而客客氣氣的態度判若兩人。


    曾經在國子監一同讀書的同窗,這次一同中榜的新科進士,也紛紛對她露出了鄙夷、氣憤,又覺得有些羞辱的神情。


    有人道:“她可真是大膽,居然騙過了曹公。這下曹公可要被她氣得狠了!”


    另一人咂摸了兩下:“都這會兒了,曹公應該已經知道了吧?估計要入宮求見了。”


    眾人七嘴八舌地議論著,而邵煜也跪在冰涼的地麵上等了許久,都沒有等到太後出麵。


    她的心一點點涼下去,就在她覺得腦子發昏,實在支撐不住的時候,大殿的高台之上,響起了禦前大總管那尖銳的唱禮聲。


    “太後娘娘到——”


    大殿內頓時安靜下來,大臣們紛紛轉身朝向階上禦座,躬身下拜:“臣等參見太後。”


    鄭嘉禾在高位上坐下來,一臂擱在椅子扶手上,支起了下巴。


    “平身吧。”她掃一眼跪趴在地上,身體有些癱軟的邵煜,沒有說話。


    大臣們直起了腰,少頃,閔相公帶頭上前一步,拱了拱手:“稟太後,邵煜以女子之身混入國子監,又先後參加秋闈、春闈,並成功混入翰林院,瞞天過海,犯下欺君之罪,按律當斬,其族中眾人亦該一並株連。”


    鄭嘉禾以手掩唇,打了個嗬欠。


    “急什麽?”她輕飄飄道,“這審都沒審,閔公就急著給人定罪、株連了?”


    閔相公一愣,道:“這邵煜女子之身證據確鑿……”


    還有什麽可審的?


    鄭嘉禾伸出食指,輕輕地搖了搖。


    “除了她的族人,還有她入國子監之後的同門、夫子,以及秋闈、春闈的禮部考官。”鄭嘉禾問,“你們都沒發現她的身份嗎?”


    負責今年春闈的禮部員外郎出列,躬身道:“稟太後,臣等確實不知。”


    鄭嘉禾“唔”了一聲,問:“那你的意思就是說,你們這麽多人,都瀆職了?”


    她摸了摸下巴,作出思索模樣。


    瀆職一罪,輕則罰俸、貶官,重則可是要殺頭的。


    太後的意思是,這女狀元的案子,要牽扯到他們這麽多人?


    大臣們臉色一變。


    禮部的幾個官員慌忙跪了下來,大呼冤枉:“太後娘娘,臣等確實不知啊!是她、她、她瞞得太嚴了!”


    鄭嘉禾麵色沉了下來:“遇事推諉,你們就是這樣做事的?”


    幾個官員苦著臉,心酸的說不出話。


    閔相公又開口為他們求情:“太後,此案根本,還是要從邵煜查起,查她都用了些什麽手段瞞天過海,才是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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