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年關


    日子飛快地過著,一眨眼的時間,便到了除夕。


    大年三十這日,侯府裏四處張燈結彩,丫鬟婆子們個個臉上都麵帶笑容——忙活了一年了,今日過年,能領到許多賞錢,沒有不高興的道理。


    各處的官衙早在前幾日就封了印,薛靖謙比平日裏清閑了許多,有時白日裏也會讓小廝抱著公文到她屋裏,一麵處理公文一麵看她搗藥製藥,偶爾讓人摸不著頭腦地點評幾句,權當打發時間。


    除夕這日,他卻一早起來就忙著操辦府裏祭祖的事情,直到傍晚,程柔嘉才隔著人群瞧見了他。


    這日下午,老侯爺難得的從家廟裏出來露了個麵,然領著府裏男丁進宗祠獻爵焚帛的要緊事,還是全權交給了薛靖謙來辦。而後侯夫人則領著各房的正頭娘子在列祖列宗牌位和遺像前供奉祭品。


    像這樣的場合,程柔嘉作為妾侍是沒資格露麵的。


    她也不以為意,照例去了暖房查看那幾株藥材的情況,而後去了池姨娘的棲雲苑閑話了幾句。


    待到府裏的正經主子們祭祖出來,天色已暗了下來,便有穿著大紅褙子的媽媽來請池姨娘去聞樨山房。


    瞧見程柔嘉,她便笑了:“程娘子原來也在這裏,老奴倒不用多走一趟了。”


    程柔嘉有些不解地看向池姨娘,後者便輕笑著拍了拍她的手:“好事,去給夫人恭賀除夕,領賞錢呢。”


    到了聞樨山房正房門前,便見侯夫人坐在廳堂正中的太師椅上,含笑看著薛靖謙領著庶出的兄弟姐妹們上前行禮,接著是方氏所出的一雙兒女給侯夫人行禮,再是方氏和三夫人並肩上前行禮。


    主子們賀歲結束,於媽媽才出來請簷下站著的姨娘和通房們進屋。


    池姨娘輩分最高,獨一位進去的,行禮後侯夫人便給她塞了個紅封,像是壓歲錢似的。接著是程柔嘉,她也低眉順目規規矩矩地行了禮,侯夫人亦含笑給她一個紅封,摸著像是一遝厚厚的銀票。


    她恭敬地謝賞,退出去時才敢悄悄打量坐在右方首位的薛靖謙——他正在與六歲的薛靖澄說話,看那小家夥緊張的模樣,似乎是在被考校功課,兄弟倆說的入神,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她。


    她又看了一眼下首的三夫人母子,見薛靖興眼風不動絲毫不敢正眼看她,麵容較一個月前黢黑憔悴了許多,這才知道他被罰去巡街恐怕不是麵子功夫。


    三夫人梳著高髻,戴著點翠的步搖,身著碧藍萬事如意團花褙子,通身華貴,卻掩不住眼角眉梢的鬱鬱之氣——算日子,應該是剛抄完佛經出來。


    三夫人自然也注意到了程柔嘉,眼裏的怨恨一閃而過,但看了一眼上首的薛靖謙,終是隻瞥了瞥嘴,沒敢出聲刁難她。


    她端正地走出門,大房的兩位姨娘和一位通房便從她身邊經過,齊整的恭賀聲在背後響了兩次——一次是恭賀侯夫人,一次是恭賀大奶奶方氏。


    妾室通房們領了紅封出來,於媽媽便帶著侯夫人身邊的兩位大丫鬟站在了廊下,讓有體麵的丫鬟婆子們隔著石階給屋裏的貴人們行禮問安。於媽媽唱和,兩個大丫鬟則從廊下的籮筐中拿出銀裸子打賞諸人。


    謝賞聲此起彼伏,待到銀裸子分發下去了,劈裏啪啦的爆竹聲便開始不絕於耳。


    正房裏的宴席便擺了起來,侯府豪奢熱鬧的團年飯開始了。


    程柔嘉在前往世明堂的月亮門處和池姨娘分了手,回了屋裏,頓覺有些冷清。將白日裏做的藥安置好,便有些乏累地在貴妃椅上小憩。紅綢輕手輕腳地給她蓋上了毛毯。


    “阿元,阿元。”


    迷迷糊糊中聽見有人叫她,程柔嘉揉了揉眼睛坐起身來,便見薛靖謙坐在榻上,目光溫和地望著她。


    “世子爺?”她有些回不過神來,驚訝地看著他。


    這個時辰,他不是應該在侯夫人那裏守歲嗎?


    又有些惶惑起來,難不成她小憩了片刻,就已經是午夜了?


    剛睡醒的小貓青絲柔和地在額前垂落,聲音裏尤帶著幾分慵懶,瞪大眼睛的樣子可愛又憨厚,薛靖謙下了榻,走到近前捉住她的手,又怕她仍在魂遊天外,便有些哄小孩似的溫聲解釋:“娘年紀大了,精神不濟,便讓我們早早散了。”


    她就驚訝地啊呀了一聲,有些遲鈍地歪頭:“現下什麽時辰了呀?”


    “亥初。”


    她哦了一聲,呆滯了片刻才想起來服侍他,小腿卻睡得有些麻,站起來時險些跌倒,嘴裏仍道:“那世子現在可要安置?還是要守歲等到子時再睡?”


    薛靖謙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無奈地笑:“不急。”


    慵懶嬌俏的小貓就又乖乖地坐下,眼巴巴地等著他的下文。


    實在是可愛,他忍不住俯身在那紅潤飽滿的玉唇上親了一口,起身時笑道:“想出去看焰火嗎?”


    “現在?京城沒有宵禁嗎……”突然被輕薄了下,她更加的呆愣愣,薛靖謙看得好笑,索性不再問她,徑直從櫃子裏拿出了幕離,給她戴上出了門。


    坐上馬車走了幾裏路,程柔嘉腦中才恢複了清明。


    薛靖謙最終帶她到了一座酒樓。


    酒樓的裝潢處處精心,大堂卻沒有一個賓客。她暗暗揣度著是因為今日是除夕,家家戶戶都在自己家裏過年,卻見酒櫃前懶洋洋的跑堂一見到薛靖謙就慌忙跪下,將他們迎上了三樓的包間,上樓梯時,瞧見另一位跑堂將身著華服的一家四口笑著擋在了門外。


    隔著幕離,她不解地望向他,薛靖謙似有察覺地捏了捏她的手,到了包間內,才道:“這是我們侯府的產業。”


    原來如此。


    她頓時自在了不少,笑嘻嘻到了窗前往外看,發現這酒樓三樓比旁的店鋪都要高,且離皇城很近,應是能很好地瞧見大內放的焰火。


    來的路上她已經聽薛靖謙說了。


    今日陛下在禦花園裏宴請王公貴族和高階官員吃團年飯,飯後會有盛大的焰火與民同樂,是以今日京城並無宵禁,家家戶戶此時都還熱鬧著,鞭炮聲此起彼伏。


    侯夫人年紀大了不想去湊這個熱鬧,薛靖謙前些日子又一直“抱病”,秉著做戲做圈套的原則也不去與人爭高低,是以薛家今日倒是難得的安生,在家裏順順利利地過了年。


    “世子爺既然對這焰火沒興趣,怎麽這時又拉了妾身出來看?”美人笑吟吟地望著他,眼角眉梢都透著喜悅。


    薛靖謙凝視著她,沒有說話。


    方才在娘屋裏匆匆一瞥,便覺她心情不佳,等宴席散了,趁丹如和她兩個侄子侄女嬉鬧的時候,他便找了借口從屋裏出來了。等回了東廂房,果然瞧見她一個人在小憩,屋裏隻亮了床頭那盞燈。


    今日是除夕,本該是一家團聚的日子。前些時候在莊子上,她還掛念著餘杭的父母親和幼弟,他心有愧疚,可礙著規矩,今日卻還是將她一個人落在了世明堂,自己熱熱鬧鬧地和家人吃著團年飯……


    念頭一起,隻覺得憐愛與愧疚不能斷絕,想到這一盛事,便決定帶她出來看焰火。


    如今看來,這一步倒是沒有走錯。


    *


    知曉她沒有用晚飯,薛靖謙便吩咐人上了一桌子菜和糕點,給自己上了一壺酒。


    程柔嘉確實有幾分餓了,正不好意思開口,見狀也不再客氣,慢條斯理地填飽了肚子,目光便落在了薛靖謙的酒壺上。


    他看在眼裏,不由搖頭。


    自己什麽酒量難道不清楚?


    但那美人眼巴巴地望著,他不由又想起那日湯池中她嬌媚可愛的模樣,心中微微一動。


    也罷,今日也沒有旁人在,便隨她吧。


    他斟了一杯酒遞到她手邊,小姑娘便笑嘻嘻地道謝,學著他的模樣仰頭飲下,誰知這酒對於她來說實在太烈,嗆得她直咳嗽。


    薛靖謙忙又給她倒了水,輕輕拍著她的後背。


    如此,倒像他帶她出門是專程為了伺候她的。


    他暗暗搖頭失笑,眸光寵溺。


    一杯烈酒下肚,程柔嘉的臉很快紅了起來,隻覺得屋子裏燥熱得很,便起身去將窗子推得更大,好讓冷風吹得她清醒些。


    一雙大手卻在她身後阻止了她:“正是冬日裏,窗子開這麽大,小心著涼。”


    “可是,熱……”小姑娘委委屈屈地扁著嘴。


    男子眉心微動,一本正經地道:“熱,將衣衫脫掉幾件就是。”


    好像有道理。


    她哦了一聲,飛快地將葛黃小襖和外麵的翠綠色纏枝花褙子脫掉,卻仍舊覺得不夠,伸手去解中衣的環扣。


    大紅的訶子半遮半掩地露出了一角,薛靖謙沉默下來,重新握住她的手:“別動了。”


    中衣的環扣卻在此時自己崩開了,薛靖謙隻看了一眼便喉嚨發緊,耳邊是京城民眾熱熱鬧鬧地等待著焰火的聲音。


    雖然如此,這條街靠近禦街,還是沒有什麽普通百姓經過的。即便有,也看不到酒樓三樓的景觀。


    盛大的焰火在此刻忽地飛升而上,在耳邊炸起巨響,焰火的光輝瞬間照亮了算不上明亮的屋子,麵前的玉白肌膚似乎也閃閃發光,旋即隨著焰火的飛逝悄悄隱去光芒。


    程柔嘉有些失神地望著窗外的焰火,隻看了片刻,便被一雙大手捏著下巴轉向了屋內。


    焰火的聲音如此之大,薛靖謙心中最後一絲顧忌也消失了,他眸光幽暗,再不壓抑自己,托起她的腰便將人壓到了窗邊的木柱上,動情地去咬她的唇瓣。


    美人驟然失重,背靠著有些光滑的柱子,隻能努力地攀附著男子的肩頸,主動地回應以尋求支撐。


    嗚咽聲被外麵的喧囂完全掩蓋,璀璨的焰火在她眼裏倒映,讓人望之心醉沉迷。


    焰火足足持續了半個時辰,百姓的歡呼聲如山崩海嘯,最後一道焰火到達最高處時,太白樓三樓包間內,猶如被海浪隨意裹挾的孤舟死死地攀附著浪花,終於被送到了浪潮的最高處,木舟連綿的吱啞聲被洶湧的浪潮掩蓋。


    已過了子時,薛靖謙倒不再急著回去,將人抱到了床榻上,帷帳散落。


    許是第一次在府外如此過年,薛靖謙隻覺得格外享受與她跨過年關來到新的一年的感覺,精力也像不夠用似的怎麽也不願收斂。


    這夜裏,包間的燈燭亮了又滅,滅了又亮好幾番,波濤洶湧的海麵才終是雲收雨歇,恢複了平靜。


    周遭漸漸地安靜下來,薛靖謙望著懷中昏睡過去的玉人,不由得輕輕用摸慣了兵器的粗糙指腹摩挲著她的臉,內心一片寧靜與溫馨。


    永和九年,到了。


    作者有話說:


    預計31號會入v,v章三章合一,v前看情況壓字數,v後穩定日更,希望小天使們多多支持~


    求一波營養液,謝謝大嘎!


    第24章 曙光


    大年初一的淩晨,天色尚暗,趕在三品以上朝官和內外命婦入宮朝賀前,薛靖謙抱著還在安睡中的小通房悄悄從侯府後麵的角門回了世明堂。


    他這“病”是真是假明白人心裏都清楚,昨日觀焰火可以不去,今日若再不去,不免要被扣上功高震主的帽子了。


    回正院按品著裝前,他想了想,留了件大紅描金的匣子在床頭。


    起來洗漱後的程柔嘉窩在床榻上喝了一碗羊奶,手肘被迎枕下的匣子硌得生疼,才注意到那匣子。


    打開後有兩層,一層整整齊齊放著三排大拇指甲蓋大的南珠,流光溢彩,光潤耀眼。撥開玄色的絲絨,抽出隔層,便見下麵是鴿子蛋大小的紅寶石和碧璽石,加起來足足有二十四枚,奪目異常,一看就知道不是貢品也是西洋來的頂尖貨色。


    是薛靖謙給她的過年禮物。


    東西過於名貴了。


    無論是哪個女子,恐怕都想收到這樣的好東西來打首飾。


    可以她的身份,戴這種東西出去,恐怕太招人眼。


    她垂眸笑了笑,撐著身子下了床榻,打開櫃子裏最裏麵的箱籠。


    成為他的通房不過月餘的時間,被賞賜的好東西倒還真不少。最裏麵的赤金鑲翡翠的簪子是初見時他賠給她的,她伸出手,玉指輕輕撫過赤金纏絲手鐲、羊脂玉葫蘆的戒指、赤金點翠鑲貓眼石石榴花的簪子、酒盅大小紅寶石花心的牡丹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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