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兩家的交情倒還沒深厚到需要刻意來拜訪的程度吧。


    見她不答,那金姑娘團著帕子繞了繞手指,還是開了口:“聽聞昨日貴府辦了家宴……是不是……程家哥哥那裏有什麽好消息?”


    原來是為程昱之來的。


    倒沒想到,從前那個嬌縱可愛的金家幼女,如今也到了少女懷春的年紀了。


    對著她期盼的眼神,程柔嘉還是笑著點了點頭:“是,義兄他會試中了一甲第二名,阿娘很高興,就請族中親長來吃了頓席麵,不過眼下還不知道殿試的結果,倒是不好大肆慶賀。”


    小姑娘聽人說話時瞪圓了眼睛,表情很認真,等她話音剛落,便又急急開了口:“程家哥哥那麽聰明,一定能高中的!”


    身後的乳娘終於看不下去了,一臉隱忍地上前來拉住她警告:“姑娘!”


    程柔嘉笑著搖頭示意無事:“還得勞煩金姑娘先替我家義兄保密,待到高中時,再請您來我家做客。”


    “我明白。”金姑娘點了點頭,臉上的笑意怎麽收都收不住,直到被乳娘拉上馬車,還在笑吟吟地衝她擺手告別。


    真是好時節啊。


    她在心中暗暗歎著。


    不過,義兄如今眼看便要入翰林了,抱著榜下捉婿念頭的大人們恐怕不少,他素來冷靜,恐怕也會選擇娶官宦人家的女兒。金家二姑娘這番心思,多半要成空了。


    *


    日頭正盛,燕五娘支著臉麵對著熙熙攘攘的大街打瞌睡。


    “任誰看了,也猜不出,這是曾在餘杭風頭無兩的燕五娘啊。”


    燕五娘抖了抖眉毛,睜開眼正要發作,瞧見來人,卻是一愣:“程柔嘉?你怎麽來了?”


    又警惕地看著她身後:“那老頭沒跟來吧?”


    “什麽老頭?人家不也才四十出頭。”程柔嘉嘻嘻地笑,自顧自地搬了椅子坐在她對麵。


    二人口中的老頭,正是曾“教習”過程柔嘉醫術,並在程家住過很長一段時間的道士清玄。


    清玄這道號聽著十分正氣,與其為人卻是十分不相襯。


    比如,眼前的燕五娘,就是這道士當年在餘杭有名的樂坊觀賞歌舞時,被他贖了出來的罪官家眷。


    不僅如此,他還嘴貧,導致承蒙救命之恩的燕五娘對他總是反唇相譏,沒有半點敬重。


    甚至年幼的程柔嘉也總是跟在燕五娘身後一口一個老頭的叫他——這廝為了誆騙別人,年紀不到三十的時候就戴著長長的白胡須,化上了逼真的皺紋,硬生生裝出了仙風道骨的姿態……


    清玄自然氣得不得了,見糾正不過來了,最後也隻能氣呼呼地放棄。


    不過,程縉倒是對他很敬重,雖然程柔嘉始終不得其解。


    “許久不曾見過清玄大師了,我還當他是跟著您呢。”


    燕五娘輕啐了一口,翻了個白眼,卻仍有瀅態風情:“別把老娘同那等賴子扯到一塊去!他呀,整日打著雲遊的旗號招搖撞騙,不被人打斷了腿扔出來,就算不錯。”


    又拿起櫃上的玉簪花扇麵,輕輕地撲著:“你個小滑頭,說罷,找我什麽事?”


    原是個嘴硬心軟的,又總念著她與清玄有些師徒的情義,待她也似寵溺的小輩般,程柔嘉這才想到了來求她。


    她長長的睫毛微垂,想起薛靖謙臨行前與她說的那些話……


    第61章 夜旋 [vip]


    薛靖謙換上了便行的衣物, 不知從什麽地方變出個包袱來,一副早就準備妥當急著要走的樣子。


    她掩下失落,麵容淡然地在桌旁坐下, 給自己斟了一盞茶, 故意背對著他輕語:“將軍路上小心。”


    他卻又湊了過來, 握著她的下巴,古井無波的臉上難得的露出些咬牙切齒的表情:“你這小沒良心的!我便是養隻貓, 這種時候,也該過來貼一貼。”說罷便扶著她的後腦輕啄她的麵頰。


    “左右將軍身邊不缺紅袖添香的妙人, 我便是在這廂望穿秋水,也是沒什麽用處。”她伸手去推他, 巧笑嫣然地退了開,目光灼灼。


    薛靖謙似有慍惱,微挑著眉頭思索片刻,又無奈地笑,迫近她攬住她的腰:“你同那些莫名其妙的舞姬置什麽氣,我若真是瞧上了, 還會這樣巴巴地來見你?”


    沒想到她到底還是對那香豔的場麵心存了芥蒂。


    她別著頭不理睬, 又欲掙脫,卻不再似前一次那般好成事, 反倒被他摟著腰肢鞋麵半懸於地麵,身子傾斜著,隻能任由他貼近,說話時炙熱的氣息撲打在她的唇上。


    “那胡姬跳了一曲胡旋, 倒是頗為精彩。不過, 我總覺得, 若是你來跳, 定然勝她千百倍。”


    程柔嘉啐道:“將軍真是好樣的,倒拿我同樂坊的歌姬相較。”


    男子愣了愣,無奈地伸手捏她的臉笑道:“淨胡說,跳舞又不是什麽難登大雅之堂的事。宮中的貴妃,還能為陛下起舞呢。況且,便是你要舞,也是隻與我一人看。”


    “我不會,將軍還是找別人去吧。”她眸色閃了閃,卻故意對他使小性子。


    “好好好。”他搖頭失笑,在她香唇上覆下來,吮吻片刻才戀戀不舍地釋了手:“會不會的,有什麽要緊?我不過隨口一提罷了。”


    又擁著她溫存了片刻,才翻窗而去。


    ……


    程柔嘉確然是撒了謊。


    她雖沒有習過胡旋的,但幼時也是練過舞的。倒不是為了博誰的歡心,全然是覺得燕五娘跳舞很好看,硬央著她教的。


    說起來,她與燕五娘之間,倒更像有師徒之實的……她對燕五娘,確實也比對清玄恭敬多了。


    怪不得清玄每每見她習舞,眼神那麽怨懟……


    憶及往事,程柔嘉臉上忍不住帶了笑,又同幼時一般抱著燕五娘的胳膊:“……好五娘,我知道你會的,你教教我罷。”


    燕五娘一臉嫌棄地推開她的臉:“多大了還來這一套?”思考了片刻,皺眉道:“答應你也可以,不過下次你見到那臭老頭,幫我把他腿打斷!”


    還……挺血腥……


    程柔嘉被嚇了一跳,旋即恢複了平淡的表情,鎮定地應下:“那自然是一切聽五娘您的。”


    反正清玄每次出現,燕五娘衝得比誰都快,應該還輪不到她登場……


    嗯,實為良策啊。


    *


    時值五月,餘杭春末時遍地開得如火如荼的杜鵑稍顯頹意的時節,程縉春風滿麵地帶著人從金陵回來了。


    程家的絲綢在選拔中大放異彩,裕王爺派來的內務府屬官對其讚不絕口。


    明麵上留下了程家和金陵羅家呈遞到宮中評斷,但那屬官私下裏卻已同程縉通了氣——憑他多年與宮中貴人打交道的經驗,說話最有分量的那幾位主子,定然會更喜歡程家的杭綢……


    程縉大悅,請那屬官喝了酒,對方卻也不要什麽好處,反倒覺得程家同裕王爺有交情,想讓程縉多替他說說好話。


    程昱之的第二封家書也早在此之前到了程家人的手中。


    殿試那一關他依舊表現得很好,被聖上親筆賜了探花出身。


    不過狀元與榜眼程柔嘉也略略打聽過,才華學識與程昱之似乎並無大的層級差別——聖上將他的名次往後挪了挪,恐怕多半也是因為他貌比潘安,擔得上探花郎的美名。


    程縉歸家後得聞此時,自然又是喜不自勝,直道是雙喜臨門,當好好慶賀一番。


    不過皇商的事還未塵埃落定,不宜大肆張揚;程昱之中了探花,日後便要在翰林和禦前行走,一時半會也沒機會回餘杭……


    程家人正踟躇著要不要辦這個宴會時,杜知府卻又登了門,拉著程縉稱兄道弟的好一頓勸:“……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探花郎回不了家,也得讓族中親友和通家之好們都同樂一下,程兄可不要推脫,莫說是你家財萬貫還舍不得這點錢?”


    程縉一聽,也不再猶豫,立時笑眯眯地應下了。


    昱之本就是在族中收的義子,這些年來風言風語也不少。


    不過那孩子是個好的,從來不去煩悶那些無謂的事,又與他一向親厚。如今他十年寒窗終於金榜題名,他作為親長,怎麽著也得給他做做臉麵,好好慶賀一番,堵了旁人說道的嘴。


    *


    程家布行家主收的義子中了新科探花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似的,很快傳遍了城中有頭有臉的人家。


    各方派了下人上門來賀喜,程縉煩不勝煩,索性大張旗鼓地向外放出消息,要於五月十五在府上舉辦賞燈宴,給那些有往來的人家都下了帖子。


    到了這一日夜裏,滿府裏懸燈結彩,絲竹管弦之音飄飄渺渺。又間雜著戲曲聲、喝彩聲、打牌聲,敬酒聲,賓客絡繹不絕,笑語喧闐,熱鬧非凡。


    叢香館中。


    女子散著青絲,支著臉對著彩繡輝煌的琉璃窗,臥在貴妃椅中,食指輕輕叩著桌子,似是在邊打著什麽節拍,邊閉目養神。


    半晌,她慵懶地睜開眼,似還有些迷蒙,耳邊卻有若有若無的喧鬧嬉笑聲。明明是隔著好幾道院牆,卻感覺能瞧見那些燈火通明的各式燈籠和攢動的人影。


    外麵可真是熱鬧。


    薛靖謙眼下不在餘杭,來赴宴的杜知府等人若單獨瞧見她,總是要問東問西的。阿爹索性謊稱她與薛靖謙到附近的府城遊玩了,一時半會回不來。


    是以,她倒是不能參與這熱熱鬧鬧的賞燈宴了。


    饒是如此,這般窩在屋裏也不免太淒苦了些,程柔嘉想了想,喊了紅綢:“……去把燕五娘送的那麵鼓架到院子裏去。”


    薛靖謙七月的生辰,正好差不多要回來了。


    到時候,他若是央著她跳,她倒也不是不能點頭答應……


    不過,今夜的舞,她是用來自娛的。


    ……


    薛靖謙趕在宵禁前入了城。


    南邊的事出乎意料地順利,他拿到了證據,押了一批頭目在當地官府,便匆匆地折返回來了——事情比想象中的牽連要廣,他總擔心她待在餘杭會有什麽人對她不利,日夜趕路回來,倒是還未到兩個月便到了餘杭城外了。


    便裝到了程府外頭,卻見裏麵笙歌陣陣,燈火通明,像是在大宴賓客。


    他又不在,程家這是辦的什麽宴席?


    他想到了那夜裏翻牆進程家的林晟,眉心微微一跳——程家的人都對林家人恨之入骨,避之不及,林晟那個無恥之徒總不會還有機會近阿元的身吧?


    想了想,卻丟了馬,做了同那小賊如出一轍的舉動——翻牆從外院一路悄無聲息地轉到了叢香館。


    屋舍上現出幾個黑影,遙遙地向他微微行禮,他略放下了心,卻還是靠近了那月洞門,微微掀起幾道珠簾去看院中的情形。


    隻一眼,便令他屏住了呼吸。


    初夏,天氣已有些燥熱。


    月華輕灑清輝,院中樹影婆娑,盤根的老樹下架起一麵大鼓,上麵還打著木架,穩穩地撐在地麵上,不再像那日表演的胡姬一般,尚需要三四個大漢抬著鼓。


    鼓麵上,一襲雲英紫裙勾勒出美人曼妙的輪廓,微風中,她衣袂翩躚,綴滿寶石與流蘇穗的留仙裙簌簌作響,低低的鼓聲節奏分明,俏影宛若不知疲累般旋轉,與鼓聲呼和成趣,手腕像靈蛇般遊移搖擺,一顰一笑,似珠玉般奪目自信。


    衣裙華美修身,但並不似那胡姬般露出腰來,盡管如此,薛靖謙望著她腰間的束帶,卻似仍能瞧見那凝脂般的肌膚,在月色下款曲盈盈。


    廣袖如煙似霧,隨著她起舞時半掩半露著她笑靨如花的麵容,眼中灼灼豔.光,映著恍若天下蒼生皆在她掌控之中的信念,紅唇輕抿,發髻上斜插著的排穗隨著她輕輕搖晃,無限溫柔,又無限熱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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