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觀燈盛期,整個城開啟了火樹銀花不夜天的夜生活模式。


    望著已做好的半籃子繡活,顏溪斟酌了下,決定今晚燈市上不再賣力出售它們了。


    明日正節肯定沒時間做女紅,萬一生意火爆東西今晚就售罄,到時該如何找借口拒絕劉芙入廟進香,不如看花燈遊夜景給自己放個假。


    天上皎皎月,人間燦燦燈。


    顏溪緊緊牽住石頭的小手,陷入紅彤彤的燈海和喧囂吵雜的人浪裏。


    果然,節假日無論哪個朝代都不適合湊熱,純粹看人後腦勺的。


    “二舅,快看,燈山!”月兒憑借坐在劉懷安肩上的位置優勢,興奮的連連歡呼。


    夾在人縫裏的石頭羨慕的仰頭瞅了眼妹妹,然後可憐兮兮的望下母親,要是爹回來了自己肯定也像小妹一樣什麽都能看到。


    顏溪早就發現了石頭的小動作,可自己愛莫能助,但總跟隨著人潮流動不是辦法,“大嫂,要不咱們去橋市旁看看吧。”


    她口中的橋市離相國寺不遠,為了能看到做工精細體型巨大的燈山,他們特意從西水門來到內城。


    宮城附近的橋上不允許百姓擺攤做買賣占道,因此可以站在上麵觀覽街景。


    劉芙跟顏溪的想法不謀而和,喊了聲駝著女兒走在前麵的弟弟,指指橋市方向示意他往那廂去。


    “娘,我也想放荷花燈。”石頭道。


    離橋邊尚有一箭之遙,麵上漂浮的蓮花燈已瞧的清清楚楚,放燈之人比比皆是。岸邊的,船上的……


    “那顏姐姐去給你買好不好。”顏溪想著明日將離開這倆孩子,以後不知何時再見,心裏頗舍不得,報著今晚能滿足則滿足他們要求的心思。


    “河裏漲水,放什麽燈?到處都是人,擠掉河裏怎麽辦,待會若鞋襪打濕你就光著腳走回去。”


    劉芙虎著臉瞪眼兒子,口中雖含怪責之意,並未阻止顏溪買蓮燈的動作。


    劉懷安目光閃了閃,稍一思量,沒去搶顏溪的活。


    “顏姐姐,石頭要跟你一起去,要挑大個的!”見母親沒實質反對,喜笑顏開的石頭晃著顏溪胳膊撒嬌請求道。


    到處都是賣燈的,無需費力尋找邊莞顏頷首應了石頭,顏溪環顧一圈,左手側十步遠便有處專賣蓮花燈的攤位。


    劉懷安動動嘴,終是沒膽量拋下姐姐,跟顏溪一起去買燈。


    ……


    “石頭,別把旁人的蓮燈打翻了。”近靠河邊的劉懷安提醒彎腰趕燈的外甥,瞥見顏溪為放花燈長裙下擺被一波又一波蕩漾的河水打濕。


    忙也提醒了句:“小溪,你也往後挪挪。”


    “哈哈,顏姐姐,你的燈沒我飄的遠!”石頭衝顏溪幸災樂禍地喊。


    甥舅二人的語聲好巧不巧被放完燈起身準備離開的少婦聽見。


    “怎麽了玉娘?是不是哪裏難受,我就說你懷著身子不方便,近幾日人多不能出來折騰……”少婦身側的男子神情焦急,不知怎麽辦才好。


    “小溪?顏姐姐?顏溪?!”少婦沒顧得回應心焦的丈夫,而是神經敏感將方才掛入耳中的兩聲稱呼拚合成妹妹的名字。


    那個時常在她睡夢中出現的瘦瘦的,小小的,眸子比星星還亮的小妹。


    真是她嗎?顏玉轉回身緊緊盯住放燈少女的背影,神情遲疑。


    “看什麽?”見妻子麵上沒表露什麽痛苦,男子懸著的心才放下來。


    聽丈夫問話,顏玉心頭一悸,忙搖頭:“沒什麽,怕沒回城外的船隻了。”


    男子笑著安慰新妻:“時間還早,船有的是,起風了咱們快回吧。”


    顏玉念起娘家情形麵色浮起一抹愧意,怔怔點點頭,膠注於少女身上的視線緩緩收回,紅著眼眶背身離去。


    少婦離開不久,顏溪幾人放燈活動也結束,她和其他向燈祈願的男男女女一樣,許了美好心願,願明日諸事順利逢險化吉。


    從相國寺到最近的埠頭,路況她皆已摸的門清,萬事俱備隻欠明兒一個上元節。


    正如劉懷安所說,次日劉芙下了船便要去相國寺進香為遠在平江的丈夫祈福,顏溪自然也得跟去。


    盡管自己給自己做了心裏建設,可越接近相國寺,她心跳得越厲害捂都捂不住,心緒紛亂陳雜,興奮的、緊張的、愧疚的……


    一會暢想獲得自由後獨居日子,一會又悲觀的亂想若這次沒逃掉,被抓包以後日子豈非更慘。


    當寺院門口看見已等候在此的劉懷安時,惶亂的心忽然就平靜了,該相信他不是嗎?


    “大嫂,我就在寺外香爐裏進香,等小溪攢多些錢,再跟你一同入院添香火錢。”顏溪強作鎮定說道。


    “姐,我跟小溪一樣,不跟讀書人搶菩薩了!”劉懷安也笑著接道。


    今年各府城舉人進京參加三年大比的會試科舉,因此相國寺較往年格外熱鬧。


    “呸呸,說什麽混賬話!諸位菩薩大羅金仙在上,弟弟無心冒昧……”劉芙厲聲責斥弟弟後,立馬雙手合掌闔眼念念有詞給諸佛請罪。


    生怕待會入了寺廟胡言亂語再犯忌諱,便隻好同意他跟顏溪在外麵等著。


    縱使再舍不得,劉懷安也知時間緊迫耽誤不得。待劉芙方踏進寺裏,便立即從懷裏掏出個薄薄的油布包,遞給顏溪道:


    “這是身契,還有五貫錢引。趕緊走,等我給家裏人解釋清楚,再過去看你。”


    “二舅,你是不是要趕顏姐姐走,我告娘去,你欺負她!”一旁的石頭摸不清狀況,見兩人神情嚴峻,而二舅又讓顏姐姐趕緊走,心中焦急貓起腰往寺裏衝。


    “臭小子,你給我回來!”劉懷安反應過來,石頭已奔出幾步遠,急得他飛快追趕。


    顏溪這邊,竟也無法脫身。


    “嗚嗚……顏姐姐,月兒不要你走,你別聽舅舅的……”


    突發狀況讓顏溪心裏都快急瘋了,克製住惱火,柔聲安撫拽著她衣襟憋嘴哭鬧的小丫頭:“月兒乖啊,顏姐姐沒說要走啊,以後還會來看你和石頭的。”


    第11章 逃脫   猜中


    焦急的顏溪看到劉懷安懷裏揮胳膊蹬腿的石頭時,長噓一口氣緊繃的神經放鬆下來。


    “二舅沒趕顏姐姐走,她是要歸家拜望她娘親的。假若讓你離家幾個月,你念不念家?”


    劉懷安用力製止不老實,差點壞了大事的外甥,耐心給他講道理。


    “可娘不是說過顏姐姐沒家人了嗎?”石頭聽說顏姐姐返家看母親,安靜下來,但隨即想起母親之前的話,歪頭疑惑的盯住舅舅。


    “那是大姐騙你的,恐你像方才一樣耍無/賴不許顏姐姐離開,你若不信問問她。”


    劉懷安額頭青筋直跳,若外甥再繼續問個沒完沒了,真要動手收拾他了。


    “顏姐姐,你真的是要回家看你娘嗎?別怕二舅,他得聽娘的話!”


    石頭使勁掙脫劉懷安的懷抱,跳下來奔至顏溪麵前,小胸膛挺得筆挺挺的,大有給顏溪撐腰的氣勢。


    “你二舅沒騙你,顏姐姐的娘親生了病,姐姐得回去照料她老人家,待我料理完家事一定回來尋你和月兒。”


    時間緊迫,顏溪隻好在天真善良的小孩子麵前胡諏編瞎話。


    “快走吧,老人家要緊!”同樣焦灼不已的劉懷安,側目掃眼寺院大門,催促道。


    顏溪撚了撚油布包,沒就該不該接下錢引之事耽擱時間,接過房門鑰匙,對目光流露出不舍的甥舅三人重重點點頭。


    稍作思量將裝有荷包絡子的等物件的竹籃留下,轉身頭也不回的快步離去。


    估摸自己已經消失於劉懷安視野裏時,顏溪開始小跑著去往河邊埠頭,她計劃若船隻短時間內不發船,便棄船乘車。


    好在今日是上元佳節,到處是人山人海,開闊的通濟河麵上雲帆片片百舸爭流,煞是熱鬧。


    顏溪亦沒費什麽時間,上了往來城內城外的烏篷船。


    她雙臂緊緊環膝蜷坐在船艙裏的杌子上,低首對著對麵女船客的繡花鞋靜默不語。


    過了好大會,她才敢直起身,翹首望向船外,埠頭近旁的風景緩緩向後移動,變得越來越小直至成了模糊不清的黑點。


    此刻顏溪覺得不光身子是輕飄飄的,連腦子也是混沌一片,隻有一個洪亮聲音不停回蕩:身契拿回來了,以後自由了!


    她怔怔地從低矮船倉裏貓腰走出舉目望著波瀾起伏的水麵,迎風低喃:無拘無束的感覺真好。


    “小姑娘,去東水門是訪親還是歸家?”艄翁見她情態可憨,笑嗬嗬的問道。


    “我呀?”顏溪扭頭望著神態慈祥的艄公,忽然展顏而笑,“歸家!”


    是的,屬於她一個人的家。


    在顏溪身心舒展遊覽兩岸人文風景時,留下的劉懷安可沒那般好運氣。


    “你說什麽?!讓小溪走了,還把身契給了她?!你……”


    話說劉芙從寺院出來後,隻見弟弟和吃零嘴的倆兒女,環顧四周也未見顏溪的身影。


    原以為是去別處賣針黹,誰知居然被弟弟擅自做主放走了。


    即便知道顏溪在自己家待不長,而且反對兩人結親,可心裏仍然不舒坦。花那麽多錢最落得人財兩空,氣的她真想給他兩巴掌。


    對關係最親近的大姐劉懷安沒有撒謊,將內心真切的想法告訴了她:


    “姐,當初我之所以帶她到你這養病,是為避免二嬸拿她當做丫鬟使。前幾日聽大嫂說姐夫回來後,她們就把小溪討回去。我氣憤不過,便放她離開了。”


    鑒於大姐對顏溪不錯,一開始他以為能說動讚同自己的想法。


    可後來通過幾次試探,發現可能性很小,實則她同家裏的嬸子嫂子立場大同小異。


    尤其拜年時感受到顏溪的處境時,更堅定了讓她盡快離開的決心。


    “娘,顏姐姐娘親生病了,回去照顧她了。”石頭發覺母親生了氣,趕緊停止吃零嘴,抓著她裙擺急聲解釋。


    兩人竟然合夥騙孩子,枉當初她還道那丫頭為人樸實沒什麽心眼,看來真真錯看了她!


    氣急冷嗤一聲道:


    “你清楚二嬸是什麽樣的人,活生生一個人突然不見了看你怎麽給她解釋,到時我可不會再替你圓謊!”


    “犯不著給她解釋,錢是我借的,又沒要他們出一文錢,小溪去哪於情於理都由我說了算!”


    見大姐非但未站在自己這一頭,似乎還等著看好戲,話裏不免帶些情緒。


    之前他打算向家裏人說顏溪離開是因燈市上被失散多年的爹娘認出,人家還了錢把女兒領走了。


    然後給姐姐商量讓她配合演戲,目前看來怕是不易。


    “是,的確由你說了算,你如今長大成人翅膀硬了,連我這個做大姐的也過問不得!你既然這般說,那以後我也權當沒你這個弟弟!”


    劉芙認為弟弟的那些話不止針對娘家諸人,還影射了她不該插手此事,氣的渾身發抖。


    當初是誰費心盡力照拂小丫頭,如今可倒好別說提前知道此事了,便是多問一句居然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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