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雙眸明淨又冰冷,讓她腦中奇異地空白了一瞬。


    江念脫口而出的調侃停在嘴邊,她冒出一種奇怪的想法——


    原來不僅是殺戮能威懾人,也不隻是強橫才有力量。


    但下一瞬,少年與她對視片刻,慌亂低下頭,長睫簌簌,眼底的雪水好像融化了,變得柔軟又瀲灩。


    光線斜斜掃下,林中光柱浮動幽微的塵,她的目光從少年的眼睛往下,落過他直挺的鼻,漂亮淡粉的唇角,削減蒼白的雙頰,再往下,到青色的衣領,握劍的手。


    美人連根頭發絲都是美的。


    她看著謝清歡的臉頰慢慢紅了起來,心想:他定是知道我在看他。


    所以害羞到不敢抬起眼睛。


    江念嘴角彎了彎,好像徒弟身上滿懷的羞澀懵懂,也轉移了一部分到她身上。她穿來異界就為了活下去掙紮,早把少女情懷、懵懂情思丟在煉咒術時沸騰的血池中。


    一點花非花霧非霧的羞澀,也在翻滾的血池裏,煉成了殺人的咒術。


    但有幹幹淨淨的少年踏月而來,俯身從血池裏撈出一把青春的餘骨……


    她移開目光,忽然心也跳得更快。


    清露草妖的呼痛聲喚醒了怔忪的兩人——


    “啊啊啊你的劍弄痛我啦,我要被戳破啦!”


    謝清歡這才恍然,微微移開劍尖,但仍是抵住草妖,堅持道:“將老蜃的去處告訴我們。”


    草妖:“不說不說就不說,你戳破我我也不說!”


    江念擺擺手,把謝清歡拉到一旁,“算了,放它走吧,你這樣逼它它也不會說的。”


    “可是……”


    “別可是了!”江念扭頭對小妖怪說:“你快點走吧,再不走我這凶狠小鳥就把你給啄成草屑了。”


    草妖連忙爬起來,大聲謝她,“謝謝你,你是個好人!”


    江念:“那可不,我是七殺宗難得的良心。”


    草妖化作一道綠光,跳入旁邊的灌木中,謝清歡本想去追,再次被江念按住。


    “師尊,它要跑了。”少年難得露出焦急之色。


    江念笑吟吟地擺了擺手,招來一隻翩翩的碧蝶,“不急。”


    謝清歡這才意識到,在不知不覺間,江念便給草妖下了咒術,隻要跟著碧蝶追蹤下去,便能跟著草妖找到它的窠臼。


    江念想想:“隻是精怪敏銳,直接過去恐怕會引起它的注意,怕是要變成什麽才好。”


    謝清歡忽然喊了一聲“師尊”,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江念彎起嘴角,伸出掌心,一隻小肥啾倏地化作道流光,飛到她的掌心。飛得太快,一片絨絨羽毛悠悠飄落。


    江念盯著那片羽毛,又輕輕笑了笑,心想,他一定忍了很久。


    小肥啾也許覺得自己表現太急切,矜持地在空中撲棱兩下翅膀,才慢慢落在江念掌心,站姿乖巧端莊。


    江念注意到小肥啾背著一個小包裹,歪頭用手指撥了撥。


    圓滾滾的小鳥,後背還背著個圓滾滾的小包裹,看上去又可愛又滑稽。


    “裝的是什麽?”她問。


    小肥啾吐出清潤幹淨的少年音,“是在相思城買的一些東西。”


    說完,就施展法術把小包裹偷偷藏起來了。


    江念好奇:“你還偷偷去采購物資了?”


    小肥啾:“啾。”


    江念:“禁止賣萌!”她盯著圓圓小鳥,手指微微顫動,還是忍不住,深深擼了一把鳥,把他摸得簌簌顫抖,才抬起手指。


    她也憋很久了,擼鳥才是真正的快樂。


    謝清歡:“師尊,我去追它。”


    江念:“我也去。”


    謝清歡問:“師尊、師尊也要變成鳥嗎?”


    江念雙手捧起他,笑著問:“不,我要變成拇指姑娘。”


    她默念法訣,身體縮成隻有小指指甲蓋大小,跳到小肥啾身上,埋在他軟軟的羽毛中,“快衝!”


    小肥啾身體顫動兩下,張開雙翅,飛快掠過密林,追著草妖飛去。


    風吹過來,細軟的羽毛拂在江念的臉上,她坐在翅膀之間,仰頭就能看見那根翠綠如玉湛湛發光的綠光。


    江念心想,別的鳥腦袋上有漂亮的發冠,隻有她家徒弟,變成鳥以後,頭上迎風晃蕩的也是綠毛——不過也綠得十分好看,翠綠如翡,碧若滴水。


    她窩在小肥啾的羽毛裏,被透過樹葉灑落的陽光照得昏昏欲睡。湊得這麽近,她甚至能聞到羽毛裏那股清淡幽雅的香。


    像深穀幽蘭,高山雪鬆,酒裏月光。


    陽光透過那片翠綠翠綠的羽毛照到她的臉上。


    江念突然很想去摸一摸,然後她抱住小肥啾的脖子——小肥啾基本沒有脖子,準備來說,是抱住一捧羽毛,站了起來,去摸了把晃晃悠悠的翠羽。


    小鳥身體一僵,晃了晃。


    江念連忙攥緊毛毛坐好,提醒他:“安全駕駛啊!道路千萬條,安全第一條,行鳥不規範,親人淚兩行。”


    小鳥穩住身體,平穩飛行。


    然而江念口口聲聲安全駕駛,卻再次抬起手,摸了摸他的翠綠華羽。


    感到他的身子一晃,江念頓時明白:“傳說中龍有逆鱗,觸之必死,原來小肥啾也有呆毛,觸之……發顫?”


    小肥啾:“啾!”


    江念:“好啦好啦,不摸你呆毛啦,快去追它。”


    草妖變成的怪風停在前方山澗,它躡手躡腳地從風中跳出來,四處張望。這時小鳥已經躺在高處樹枝上,居高臨下地望著它。


    “得把這個消息告訴蜃爺爺,”小草妖自言自語,沒有注意到頭頂多了隻小肥鳥。


    這株綠色的小草張開兩片草葉,草葉化作手臂,根莖變成雙.腿。


    沒多久,它變成一個珠圓玉潤的小孩,三四歲模樣,粉雕玉琢,胸口係著紅色的肚兜,脖子掛金鎖,腦袋上頂著兩片綠油油的葉子。


    它露出糾結之色,咬咬牙,從腦袋上扯下一片葉子,點火將葉子燒燃。火焰冒出,它連忙躲到一旁,肉疼地“滋”了幾聲,嘟囔:“都怪那個凶狠小鳥,可怕男妖!”


    江念趴在小肥啾耳畔,小聲笑:“可怕男妖?”


    繼“絕世美妖”、“凶狠小鳥”後,她徒弟又多了第三個稱號。


    小肥啾抖了抖毛,腦袋上的翠羽晃蕩兩下,嬌嬌地“啾”了聲作為回應。


    草葉燃燒後,一股極淡的清香沒入風中。不多時,數股奇怪的旋風從其它山嶺吹來,地上的落葉被吹成打轉,小肥啾的羽毛也鬆鬆軟軟地拂過江念的臉頰。


    許多股旋風轉過來,停在小草妖麵前。


    旋風停下,許多隻草妖從裏麵鑽了出來。草妖們很有秩序地排隊坐下,這兒乍變成一處草妖集會。


    江念想起一事,清露草是青鸞瀕死滴下的血液化成。


    這麽多的草妖,那隻青鸞死前,流過許多的血吧?


    越是了解這種神鳥,她心中越是,有種說不來的滋味。萬物向生,獨獨隻有青鸞向死。


    似乎上天把這種鳥造出來,就是讓它窮盡一生去奉獻、受苦、燃燒,救濟蒼生。


    她是蒼生一員,是芸芸眾生,普通凡人,按理來說,見到洪水之中,有神放棄飛升朝她伸出手,地裂之時,有神自願投爐鑄劍身死化山,護住人間清平……


    知道人間曾有這樣慈悲的神君,感受他無聲的庇佑與恩澤,她本是應該高興。


    可是低頭看著一地的清露草,江念反而微微皺了皺眉,心髒抽動。


    也許了解越深,越知道所謂的青鸞神君,並非高高在上的廟裏泥塑,也不是超脫人世無所不能。他也會寂寞、也會疼痛,死前,也會流這麽多的血。


    然而就連瀕死流下的血液,也要化作靈草,煉入丹藥,救濟世人。


    人人都去爭搶可治百病的靈草,誰會去憐惜一隻泣血而亡的青鸞?


    江念慢慢靠在小鳥身上,貼住他柔軟的羽毛,感受到羽毛下流動的溫熱血液,輕輕歎一口氣。


    草妖在樹下開會,從江念的角度,隻能看見一串兒頂著葉子的後腦勺。


    一個穿著長衫的綠色小人站在最前,問燒掉自己一根葉子的小草妖:“小三十六,你叫大家聚在一起做什麽?”


    江念心想,原來這隻看起來最年幼的草妖叫三十六。


    奇奇怪怪的名字,難道,是青鸞流下的第三十六滴血嗎?


    小三十六說:“不得了啦,有人從外麵跑過來,來找蜃爺爺的麻煩!”


    這話如水如油鍋,草妖們一下子就沸騰起來,嘁嘁喳喳說話——


    “是要抓小蜃嗎?”


    “蜃爺爺他們好久沒出山了,怎麽還會有人找過來?”


    “怎麽辦怎麽辦,得快點告訴蜃爺爺!”


    長衫小人性格穩重,讓草妖們不要喧囂,“不要怕,蜃爺爺有神通,變化莫測,周圍就有重重迷陣,就算近在眼前,常人也根本沒有辦法看見。隻有它想被人看見時,才能被看見。”


    江念:謔,原來是這樣啊。


    長衫小人又道:“而且蜃爺爺藏在十萬大山中,與大山融成一體,沒有人能夠發現它,除非他們用什麽方法把它逼出來。”


    小三十六問:“什麽方法呀?”


    長衫小人想了想,“把小蜃抓起來,或者把我們抓起來,逼得蜃爺爺來救我們。等會我們就趕緊散開,千萬別去惹事,別再被他們抓到,給蜃爺爺惹麻煩啦。”


    其他清露草都奶聲奶氣地附和:“好的!我們一定不給蜃爺爺惹麻煩!”


    長衫小人問:“小三十六,你是怎麽知道這個消息的。”


    小三十六把剛才發生的事說出,拍拍胸口,害怕地說:“好可怕好可怕,我差點就被拿去煉丹啦!多虧那個漂亮的姐姐願意放我走,她真是人美心善!”


    同時它也對謝清歡十分怨念,說道:另外一個臉那麽好看的男妖,心地卻這樣惡毒,還拿劍抵著我,不肯放我走,非讓我說出蜃爺爺的下落呢!”


    其他草妖紛紛附和:“好可怕,好驚險!怎麽會有這樣的惡毒男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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