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她一抬頭,見懸崖邊上站著個白胡子的小老頭。


    小老頭朝她一咧嘴,笑開:“念念,看為師給你表演個跳崖樂嗬樂嗬。”


    江念袖中飛出一條銀練,纏住老頭的腰,心知這是假的,還是忍不住拉住了他。


    她心想,這幻境還真是克她,一次一次搞她心態。


    但是……


    能再見一眼師父,她總是高興的。


    要是還沒變成老狗比的師兄也在就好了,江念這樣想著,回頭一看,白衣青年禦劍飛來,朝她微笑:“師妹,來練劍嗎?”


    江念:哇哦。


    這個幻境就和做夢一樣,能夠讓人心想事成哎。


    這時,謝清歡看到的卻是另外一幅畫麵。


    貼身的那顆青鸞遺骨隱隱發熱,燙得他微蹙起眉。他扶了扶額頭,腦中忽然空白一片,視線中一切漫上一層血色。


    周圍景色在飛快變幻,麵前騰起炎炎烈火,熱氣撲麵而來。


    謝清歡下意識想要飛離這裏,卻發現自己好像墜入一片火海中,無論哪裏都是沸騰烈焰。他本是單一水靈根,最不耐熱,沒多久雙頰潮紅,熱得雙眸失神,身體微晃,下意識扶住旁邊一塊岩壁——


    “唔——”


    岩壁被火燒紅,他馬上收回手,掌心被燙出好幾個水泡。


    謝清歡擦了擦臉上汗水,竭力定住心神,環顧四周,才發現自己好像身處地火熾熱的山洞之中。昏暗的山心,不時有火焰從黑暗躥出,燒在他的身上。


    他挪轉閃避,躲開地火,心中擔憂江念會遇到什麽。


    縱然老蜃幻境中一切都是假,但若最後被幻境影響,真的相信幻境,造成身體上的傷害也會變成真的。比如他摸到一塊燒紅的岩壁,掌心立刻會被燎起水泡。


    讓人不知不覺死在幻境中,這也是老蜃的可怕之處。


    除非心境足夠堅定,能夠完全不受幻境影響,否則便會被幻境中的殺機消磨至死。


    謝清歡本以為自己能無視老蜃的幻境,沒想到也中了招。他取出那枚青鸞遺骨,心知多半是由於遺骨的關係。


    但思忖片刻,他還是未將遺骨拋入火海,用這種最簡單的方式破開幻境,而是將發燙的遺骨妥帖收好,放在自己身上。


    物傷其類,其鳴也悲。


    當年,青鸞曾被主人遺棄,他不忍再將其丟入火海中,棄其第二次。


    謝清歡擔憂江念,仰頭望去,在翻騰的火焰中,隱隱看見一線天光。


    他雙指泛過流光,禦氣飛起,剛到出口,看見湛藍天光,還來不及欣喜,頭頂就降下數道凜冽的銀白劍氣。


    劍氣呼嘯而來,穿透他的身體,釘入後背肩胛骨位置。


    血珠順著蒼白下顎滴落,再次跌入火山前,他竭力抬起頭,在茫茫天宇上,看見了江念的臉。


    她居高臨下、麵無表情地俯視著他,守在出口,看他在火中掙紮。


    “師尊……”謝清歡怔怔,然後開口,喊出的卻是“主人”兩字。


    這聲音如昆山玉碎,清潤悲傷,卻並不是他的聲音。


    謝清歡摸了摸懷中發燙的遺骨,明白這是另一隻青鸞曾經遭遇之事。天地之間隻會存在一隻青鸞,一隻降生,另一隻隕落,永遠孤獨。


    他從來沒有見過同類,此時卻經曆前輩投入熔爐練劍被火吞噬的痛楚。


    古書上多記載這位神君帶著青鸞神劍,在魔族肆虐的大地上征伐,斬妖除魔,平定天下,說青鸞自願投爐鑄劍,神君得忠心靈獸,是一段佳話。


    但沒有佳話會告訴世人,被火吞噬時會這樣疼。


    謝清歡以為自己已經足夠能忍疼,可還是在被地火燒灼時,痛得幾次失去理智,想強行衝出山心。


    剛飛到出口,轉眼又被靈力打落,他望著雲海之上那張麵無表情的臉,仿佛穿越時光,與火海中的那隻青鸞融為一體,忘記自己是誰,隻知道哀哀地喊“主人”。


    可是主人想要他死。


    可是主人並不心疼他。


    之後神智開始變得模糊,他被地火燒融,漂亮的翎羽變成深黑灰燼,墜入最害怕的火焰裏,玉白骨頭融化,變成了一把玉色的寶劍。


    恍惚中,他好像看到“主人”終於俯身,朝他伸出手。


    指尖快要觸及劍柄的刹那,被地火灼燒得滾燙的神劍上泛起一道青光,像浸入冰雪中,霎時冷了下來——他振起最後靈力,讓劍柄變得冰冷,唯恐會燙到主人。


    但主人卻沒有在意這點卑微而妥帖的心思,握住神劍,帶著他從此四處征伐。


    謝清歡的神識似乎與那隻青鸞融在一起。他看見上古的戰場,一道深黑的裂縫如傷口般在大地蜿蜒,濃濃黑氣與可怕的怪物從魔淵爬出,肆虐人間。


    遍地白骨、流血漂櫓。


    神君帶著他征討魔物,飲過無數滾熱的魔血。


    玉白的神劍漸漸被魔氣侵蝕,染成黑色,從原來至清至純的神劍,變成一把殺氣衝宵的魔劍。


    主人再次把他帶到了火山前。


    翻滾的地火從火山口噴出,方圓百裏都是一片荒山,地麵皸裂,岩漿流動。


    神君抬手擲出魔劍,意欲毀掉這把殺氣衝宵的劍。不曾想青鸞神劍常年被魔氣浸染,不再如從前忠心,他太害怕地火的燒灼,飛至半空時,竟然折身逃入重重山脈中。


    神君執意毀去魔劍,害怕魔劍貽害蒼生,跟在後麵窮追不舍。


    魔劍化作一隻青鸞的虛影,在空中展翅。


    它翠綠的翎羽被染成黑色,魔氣混雜,傷痕累累,還有火燒的痕跡。


    主人就在後麵追它,一心想要它死。


    可是地火太燙了,太疼了,千百年前被燒灼的恐懼再次滋長,而常年飲魔血的劍,也被魔氣侵蝕,開始變得不那麽聽話起來。


    神君一抬手,就是一道靈光飛出,打在青鸞雙翅。


    滴滴通紅血液墜在地上,化作靈草。青鸞的血液滋養草木,荒山逐漸有靈氣蘊養,披上點點綠色。


    謝清歡後背傳來劇痛,回頭一看,是個麵目模糊的人在後麵追他。


    離得近了,那人的眉眼變得逐漸清晰,變成他最熟悉,最心動,常常偷看的少女。


    心中傳來另外一種疼痛,比起身體的疼痛更加難熬。


    原來世上最極致的疼痛,不是被地火燒灼、也不是被魔氣侵蝕,而是他的主人抬手,一心要置他於死地。


    悲傷與絕望溢滿胸腔,鳳凰泣血,哀哀鳴叫,臥倒黃沙。


    模糊的視線中,出現一雙幹淨潔白的雲履。


    他慢慢抬起頭,望著麵無表情的少女,蒼白的唇動了動,發不出半點聲音。


    “江念”舉起劍,劍光照亮她的眉眼,深黑色的眼睛宛若凝結成冰。


    這雙眼睛冰若寒潭,毫無感情。


    謝清歡猛地醒了過來,身子一翻,指尖青光掠過,刺向了“江念”。


    “這不是她。”


    她的眼睛,應該是常常彎著,陽光照下時,像蜂蜜在眼底流淌,溫暖又美好,有人世最熾熱的溫度。不會是高高在上,仙神一般,俯視人間。


    她說過,她最討厭廟裏的泥塑。


    謝清歡對著懷中青鸞遺骨道:“我也不是你。”


    蜃影水波般消散,地上多了一灘血跡,有東西從他眼前逃走。


    謝清歡起身想去追,但剛一動作,胸口一痛,牽動四肢,忍不住吐出口血。剛才被幻境影響太深,他捂住發疼的胸口,眼前是少女提劍要殺他的那幕,許久不曾緩過神。


    過了會,他慢慢抹掉唇畔血跡,拿出那枚依舊發燙的遺骨,說:“她和你的主人不一樣。”


    “她是我無論如何也願意相信的人。”


    “師尊不會殺我。”他微微笑起來,語氣頗為自得,朝前輩吹噓:“師尊……心疼我。”


    謝清歡眼前一片昏茫,重傷之際,仍不忘和前輩吹噓幾句自己師尊如何好。


    他擔憂江念也被幻境影響,打算盡快破開幻境,便揉了揉眼睛,打起精神順著地上的血跡往前。


    蜃獸剛剛被他刺傷,逃不遠。


    麵前好像是一條蜿蜒的山路,青石砌成。


    石道沒有落葉,看起來被人時時掃灑,十分幹淨。


    謝清歡隱約覺得熟悉,隻是渾身劇痛,難以思考到底哪裏見過。石道兩側鬆林青翠,他慢慢往上,見一座石碑立在路口。


    湊近仔細看,碑上刻字“七好宗”。


    是她的幻境。


    謝清歡意識到這件事,忍不住翹了翹嘴角,心想,他與師尊真是心有靈犀,不必刻意尋找,直接便進入師尊的幻境之中。


    隻等與師尊一齊破開幻境,他們便能抓到老蜃了。


    懷中的青鸞遺骨又變得燙起來,似乎是那隻青鸞前輩不服氣地提醒他:什麽心有靈犀,明明是追著老蜃的血跡才走過來的好吧?


    謝清歡有些乏力,背靠著石碑坐下,歇息片刻。


    他拿出遺骨,嘴硬道:“就是心有靈犀。”


    “我師尊比你的主人要好多了。”少年臉色蒼白,嘴角扯起淡淡的微笑。


    受幻境影響太深,他迫切想要證明江念與幻境中要殺他的“主人”並非同一人,便捧著遺骨,翻來覆去強調:“她說要給我搶無涯寺的梧桐樹,為我鑄黃金籠,她還常常摸我……她才不會殺我。”


    聽到小道上傳來腳步聲,他嘴角笑意更甚,慢慢抬起頭,回頭望去。


    少女站在七好宗門口,左邊肩膀停著兩隻牡丹鸚鵡,一隻紫色一隻鬆綠,右邊肩膀蹲著一隻小肥啾,懷裏還抱著一隻漂亮的小號青鸞。


    看見受傷的少年,她瞪圓眼睛,“我就沉迷一下做夢,你怎麽又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


    謝清歡:……


    笑容繃不住了。


    第66章 演技尚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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