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門笑了笑,“神君不是一直在閉關嗎?怎麽也知道她?”


    謝清歡按住發疼的眉心,表情懨懨。


    不等他開口,掌門自顧自說道:“是了,最近九華山上還多了一個旺霸會,那群新弟子以她為首,對她推崇至極。剛進入九華山,就能有如此影響力,此女未來不可限量。我想不日便收她為內門弟子,屆時神君想起見見她嗎?”


    一時間,謝清歡有些心情複雜。


    他覺得掌門說得很對,念念自然最好,但又覺得,這話從九華山掌門說出,總有些荒誕和詭異。進入天樞峰後,他的身上各處開始漫起針紮般的痛楚,坐了一會便有些身子發麻,連思緒也慢了許多。


    掌門見他臉色蒼白虛弱模樣,朝宮中喊了聲:“盛夫人,去沏一壺靈茶來。”


    不久後,一個老嫗端著茶水從白玉仙宮走出。


    她的腳步輕而快,悄無聲息,如抹幽魂。


    茶湯清亮,還冒著熱氣。老嫗端起茶,遞給謝清歡。


    謝清歡目光落在她身上,慢慢蹙起眉,白著臉問:“盛夫人?”


    盛夫人低垂著頭,乖順站在掌門身邊,沒有說話。


    謝清歡覺得頭更疼了,好像身在沸騰烈焰中,身上每一寸肌膚都被割裂灼燒。疼痛讓他臉色雪白,眼神也微微渙散。


    他察覺到一絲不對,剛運起真氣,一隻手就搭在他的肩上。


    天樞道:“神君,先喝茶吧。”


    謝清歡怔忪片刻,緩緩抬起手,接過茶水,一飲而盡。靈茶驅除他身上的疼痛,等放下茶盞時,他的身體微微鬆弛,不再像繃緊的弦,隻是眼神恍惚,透出幾許茫然。


    天樞歎氣,“你的身體被魔氣侵蝕,難以支撐……我會再去尋一些靈藥減緩魔氣侵蝕之痛。”


    謝清歡搖頭,“不必。”


    天樞感慨:“當年魔淵初現,我焚香而請神君下凡救世,為了鎮壓魔淵,神君留在了天樞峰上,隻是日夜要受魔氣侵蝕之痛,神君可曾後悔?”


    謝清歡霜白著臉,慢慢搖了搖頭,“不悔。”


    天樞露出微笑,“神君慈悲至善,自然不會後悔,你隨身佩戴的九死劍,便是取不悔之意。隻是,”他話鋒一轉,望向神色冷淡的青年,語氣中添上幾分鋒芒與懷疑,“九死陪伴神君多年,為何要突然將其毀去?”


    連地上一隻螻蟻都不忍傷害的人,為什麽會突然毀去隨身佩戴的寶劍?


    他俯下身,凝視謝清歡,緩聲問:“重臨人間,神君後悔了嗎?”


    謝清歡不自覺擰了擰眉,意識模糊之際,耳畔突然響起一陣細弱的哭聲。


    哭聲又小又嬌,跟貓叫一般。


    他竭力睜開眼,恍惚中,好像看見一個小女孩蜷在角落,低低啼哭。


    謝清歡心中一緊,很想起身,拂去她臉頰滾落的淚珠,想站在她身前,替她擋住所有的苦難。


    他按住額頭,輕聲說:“不曾後悔,”片刻後,又添道:“從來不曾。”


    天樞似是鬆口氣,“我以為神君突然毀去寶劍……”他低笑一聲,“是我多想了。”


    謝清歡倚著鬆樹,腦中閃過許多畫麵,但最後,這些畫麵都慢慢沉寂,黯淡,遠去,隻有一抹紅色鮮豔如初。


    他疲倦地合了合眸,想到無涯寺中,少女問自己的話。江念問他的每一句話,他都會認真思索如何回答,隻是那個話題太過玄幻渺茫,連他自己也拿不定主意,於是開口,同樣問天樞:“你相信命運嗎?”


    天樞一怔,“命運,”他笑起來,“神君比我更近天道,應是明白,天命難違。”


    謝清歡想,如若師尊在這裏,聽到這樣的天命難違論,怕是要和天樞爭辯起來。她向來不信命,隻信自己。


    隻是,天意難測,想要改變,談何容易?


    他閉上眼,想起過去的漫長歲月,隻是因為魔氣侵蝕,回憶對他而言,也變成一件十分困難之事。


    天樞又道:“多少人妄圖想要改變命運,勘測天意?神君,人間就有算命之說,那些算命的術士,若有真本事的,最後多半不得善終,五弊三缺,無兒無女。你看,這就是妄圖揣測天意的代價。”


    “隻是揣測,代價就如此慘重,何況想要改變命運?人間亦有許多功在千秋的帝王將相,生前風光無匹,為了逃避死亡,便到處尋仙問藥。就算尋到仙藥,也隻能延壽一時,若是使用邪術劫人壽數,最後必遭反噬。茂陵多滯骨,梓棺費鮑魚,誰避得過天命?”


    天樞立在山崖上,鶴氅被風吹得微微搖晃。


    他神色複雜,低聲感慨:“我們修士,看似跳脫生老病死,然而,生在天地之中,誰能真正超脫自由?若妄圖改變命運,勢必會付出代價。”


    謝清歡敏銳地捕捉到“代價”這兩個字,眉頭不自覺擰了擰。


    天樞苦笑一聲,像是感慨,又像是喃喃自語:“機關算盡,到最後,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罷了。然而就算修行多年,到底也是人,心中總有些不甘於命運的欲望與衝動。”


    他不知不覺說得多了些,回過神時,蒼白俊美的青年倚著鬆樹,已是睡了過去。


    天樞微微一笑,解下身上鶴氅,蓋在青年身上。


    白日灼灼,天空上,卻綴著許多明亮繁星。


    天樞看了盛夫人一眼,老嫗乖順待在一邊,安靜立著。他的身形變作一道白光,飛入蒼穹中。


    ……


    七殺宗大殿,幾個魔頭低著腦袋,一齊看江念掌心的小肥啾。


    陸鳴揉揉自己的眼睛,不可置信道:“這是,小師弟?”


    君朝露抬起手指,笑問:“師弟真可愛,師尊,我能摸一摸它嗎?”


    江念:“摸是可以摸,把你手裏藏的毒針放下。”


    君朝露“奧”了一聲,抄起手,那沒事了,不想摸了。


    隻有慕曦兒捂著胸口,“這麽小的皮皮蝦!好想白灼,想紅燒,想做成一道菜!”


    江念皺眉,在幾個徒弟的注視中,又把小肥啾藏了起來。她想,讓小徒弟靠賣萌獲得師兄師姐的好感有點難度,自己這幾個徒弟都有點不正常。


    但不正常也不是什麽壞事,他們師門還是比較適合勾心鬥角互捅為樂,不適合溫馨友善的日常。


    她坐在大殿之上,揉著小肥啾,凝視自己三個徒弟。


    幾人被她灼灼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心中紛紛猜測師尊沉默審視的意思。


    慕曦兒仗著江念寵愛,最先說道:“師尊,有什麽事嘛?”


    江念摸了摸熟睡的小鳥,目光一一從幾人臉上掠過。她的大徒弟看著聰明,最是惜命,最後卻愚蠢地暗算男主被一劍戳死;二徒弟肆意瀟灑,最愛自由,最後要被廢掉修為,囚在仙門,一生枯寂。


    而陸鳴,怕疼又愛哭,銷金窟養出來的小公子,書裏結局卻是被萬鬼噬去血肉。


    江念眼底有恨意飛快掠過,身上氣息不自覺變得暴戾而冰冷。


    陸鳴心想:臥槽臥槽臥槽。


    難道師尊特意把他們喊過來,是想算上次他們一齊刺殺小師弟的賬?


    小師弟也太厲害了吧,隻是變成一隻鳥睡在手上,就能讓師尊這樣憐惜喜歡。這簡直就是狐媚惑主,呸,鳥媚惑師!


    大殿氣息森冷,隱隱有血腥氣浮動,灑在血紅地毯的陽光,也變得陰涼黯淡。


    突然,陸鳴身子一晃,原地消失,變成一隻小鴨子,“嘎!”


    陸鳴想,我也變成一隻鳥,師尊就不會罰我了吧。


    江念“噗嗤”一聲笑出來,“你變鴨子幹嘛?”


    陸鳴“嘎”了幾聲,又變成一隻有大尾巴的孔雀,花枝招展在大殿開屏。


    慕曦兒撲過去把它的尾巴毛,嚇得孔雀在大殿亂竄。


    君朝露低聲問:“師尊,可是在妖國遇到什麽?”


    江念搖了搖頭,手掌蓋在小鳥柔軟的身體上,感受到它溫熱的身體一起一伏,她也慢慢放鬆,淡淡道:“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在想等日後我退了位,你們幾個人誰能坐上七殺宗宗主這個位置。”


    一句話說完,大殿再次恢複寂靜。


    陸鳴:哦豁,原來師尊不是要罰我。


    於是他重新變成紫衣青年,踩在地上,焦急道:“師尊為何這樣說,師尊要一直當七殺宗的宗主,怎麽會生出退位之意?”


    他擔憂之情溢於言表,還想說什麽時,忽然瞥見無論是慕曦兒還是君朝露,都罕見地沉默了。


    陸鳴心中一咯楞。


    魔尊想退位,底下的徒弟,是不是應該爾虞我詐勾心鬥角,開啟宮鬥大計?


    他表現得對師尊這麽關心,對宗主之位一點都不在乎,這樣不好,一點也不七殺宗!


    陸鳴觀察了下師兄師姐,君朝露眸光閃亮,短暫的震驚之後,嘴角微微翹起,露出一抹陰險狡詐的微笑,片刻,他壓住嘴角笑意,又露出一絲擔憂之情,問:“師尊為何突然提起此事?”


    陸鳴心中為他喝彩:師兄好演技!


    慕曦兒表現更加坦率直接,符合恃寵而驕的人設。


    她撅起小.嘴,來到江念身旁,半跪在地,頭靠在江念膝蓋,嗔道:“師尊給我嘛。”


    陸鳴又喝彩:師姐好魔女!


    他心想,自己真是太不穩重了,在怎麽扮好魔修這件事上,還要多向師兄師姐學習,至於怎麽變成師尊喜歡的鳥這事上,要多向小師弟學習。


    他攥緊拳頭為自己鼓氣,陸小鳴,加油!


    江念垂著眼簾,沒注意到幾個徒弟暗裏的交鋒與出色的演技。她撫摸慕曦兒柔順的秀發,心想,陸鳴突然變鴨,多半有病。


    她出神片刻,不自覺揪了把慕曦兒的頭發,聽到她呼痛才回神,看著幾個徒弟的表情,犯難地想,看起來大家都很想要這個宗主的位置,可是宗主隻有一個,該怎麽辦呢?


    於是她揮揮手,“罷了,這事以後再說吧。”


    幾個徒弟如釋重負,卻還要裝出一副欲說還休,又不甘又無奈的模樣,離開大殿的腳步卻很快。


    江念:“對了,還有一件事。”


    幾個人身體僵住。


    江念葛優癱在椅子上,淡淡道:“我算了一算,算到了你們的死劫。”


    《碎魔》中的劇情,她本不願向徒弟透露太多,但是又實在擔心他們重蹈書中的覆轍。


    君朝露擰眉,“死劫?”


    陸鳴又冒冒失失問:“可是占卜天命,對自身損耗許多,師尊,你沒事吧?”


    江念笑了,“能有什麽事?你別想這些亂七八糟的鬼東西。”


    陸鳴“奧”了一聲,垂下頭,過了片刻,才抬起腦袋,好像這時才聽清江念到底說了什麽。


    “我們的死劫?”他不可置信地說:“難道師尊發現真相,要殺了我們嗎?”


    君朝露眼疾手快去堵他的嘴,但還是太晚。


    江念“哦”一聲,目光霎時銳利,“你們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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