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意不會消弭,隻會積攢在一起,越來越多。


    後麵的畫麵切換得極快,江念幾乎看不清,隻能從君朝露身上新添的傷口分辨,也是一個個不得善終的結局。


    青年身上透出一股毀滅一切的氣息,鳳眼裏沒有任何神采,黑袍完全被血浸透,不停往下滴血。


    江念煩躁地擰緊眉,嚐試靠近,卻馬上被他周圍暴戾的殺氣割傷手腕。


    小蜃:“你不能過去!會馬上被他的夢魘拖走的!!我說了會被影響到嘛。”


    江念抿唇,本來打算強行把君朝露打暈帶出來,但是若一味蠻幹,會直接擊潰他的道心,害他再次慘死。


    江念沒有想到《碎魔》中君朝露死是這麽一出。


    不過他遲早麵對這一出,身上毒瘡總要挑去,就算砍掉一條手臂、一條腿、廢掉半條命,也總要解決這件事。像九華山這樣一味捂著,隻會讓問題越來越嚴重。


    等切換到第七世時,江念咬牙,放出自己的神識,嚐試性地接近君朝露。


    然後毫不意外被彈了回來。


    她扶住嗡嗡作疼的腦袋,低聲罵了句,暈眩感未消之際,忽然被人一把抱住。她聞見熟悉的清冷又甜蜜的香氣,恍惚片刻,又罵了一句:“你怎麽過來了?送死嗎?”


    謝清歡臉色蒼白,搖頭不語,熟練地拿出一枚清露草煉製的丹藥,塞到江念的口中。他偏頭看眼發狂的青年,蹙著眉,“念念,琵琶。”


    江念沒有拿出身後的琵琶,而是從神府中召出自己的本命武器。


    觸及到冰冷隕鐵時,謝清歡微微顫栗了一下,似是想到某種不好經曆,臉色也變得很差。但他還是慢慢握緊琵琶,“念念,我彈琵琶穩住他的心神,你進入他的夢魘中,趁機喚他醒來。”


    江念一點頭,走入佛堂中,一瞬間四周景象千變萬化,她好像走在條很長很長的路上,看不到終點,往前往後,皆是茫茫一片。


    身上很冷,也很累,疲憊又茫然。


    她心想,這就是君朝露曾經的感覺嗎?


    一次一次無望的輪回,以為經曆過最悲慘的事,結果天命殘忍,遠不止如此。


    人都希望來世,可來世對他而言沒有一點希望,他永遠也活不到成年,永遠,像個惡鬼一樣在世上徘徊。


    “念念。”


    一道熟悉的聲音清風般驅散她身上的涼意與疲憊,她站在原地,轉身往後看。


    後麵依舊是茫茫霧氣,但她仿佛看見少年抱著琵琶,在盡頭等著她。


    謝清歡:“念念,我為你指路,你必須盡快找到他,若是找不到……就先出來吧,我們再想辦法,別弄傷自己。”


    江念嘴角彎了彎,“嗯。”


    琵琶聲滴滴如雨,四周的霧氣逐漸散開。


    “噠、噠”。


    拐杖觸及地麵,聲音清脆。迷霧中,一個人影一瘸一拐慢慢走來。


    江念微微眯起眼,這一世的情況君朝露同她大致說起過。


    他生在一個普通人家,與義父相依為命。義父是仵作,手藝精湛。在他十二歲那年,義父被牽扯到一樁大案中,被人誣害,家破人亡。


    這一世他已變得十分冷漠,目睹義父慘死後,自己則被打斷一條腿,丟出城外。他從亂葬崗爬出來,撿了根樹枝到處流浪,沒有半點去報仇的念頭。


    江念擰著眉,心想,進來的時候還是遲了,這時他都被打斷腿自暴自棄,選擇放逐自我了。但就算再早一點又如何呢?


    當生命的盡頭不是解脫,而是另外一場悲劇的開始……


    活著也是一場無望的掙紮。


    江念見到霧氣裏一瘸一拐走來的少年時,微微一怔。他這時看上去才十四歲,或者更小一點,瘦得幾乎脫型,蒼白發紫的手指緊緊抓住拐杖。累了,他就席地蓋天睡在地上,長睫遮住漂亮的鳳眼,瘦弱地身子緊緊蜷在一起。


    要是七殺宗那群怕君朝露怕得要死的魔修見到這一幕,不知會怎麽想。反正江念挺不是滋味的,她蹲下身,戳戳君朝露的臉,“哎,起來了,師父帶你出去。”


    少年迷迷糊糊醒來,鳳眸裏空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映出來。


    江念心裏咯噔一聲,意識到他見不到自己。現在少年選擇封閉自我,孤獨地走在人世間,切斷與所有人的聯係。


    但這既然是君朝露最後一世輪回,總能等到轉機吧。


    江念按下性子,跟隨他往前走,想看看將君朝露拉出輪回的人是誰。


    他們走在一座橋上。


    斜陽灑在大江之上,一隻銀魚跳過水麵,掀起金色的波瀾。


    少年突然停下來,趴在橋欄,望著遠方飛快掠過的小舟,與跳來跳去的銀魚。看了一會,他翻過欄杆,直接坐在橋樁上。


    江念還以為他會跳下去。


    但他隻是看了很久,直到天邊最後一抹餘暉消失,才重新翻回來,漫無目的往前走。


    迷霧散盡,橋盡頭,出現繁華的城池。


    是盛京。


    少年在荒山中找了一座廢棄的神廟,神廟上泥塑早就褪色,破敗不堪的模樣。他一個人住著,在山上打獵,采野果,勉強度日。


    日複一日,他將破廟慢慢收拾幹淨,擦淨泥塑上的灰塵與蛛網,無事時便靠坐在地上,凝視著那尊慈悲無情的神像。


    少年眼神暗沉,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天氣漸冷,他拿起一年攢的獵貨,下山換取棉衣與幹糧。在回來的路上,他遇到一個大腹便便的女人。女人肚子很大,艱難在冰雪中跋涉,一看見他,眼睛一亮,低聲道:“請幫幫我。”


    君朝露麵無表情從她身側經過。


    他回到自己的小破廟裏,生起一堆火,燒好水,煮上這一年來唯一一頓熱粥。他拿起洗得幹幹淨淨的破碗,不怕燙似的囫圇吞下一碗滾燙的粥,然後坐在門檻邊,看著銀白雪花飄零。


    婦人再次出現在他的視野中。


    他皺了皺眉。


    婦人囁嚅解釋:“我隻是想來避避風雪……等雪盡了,我就離開。”


    君朝露麵無表情,身子卻讓了讓,為婦人讓出一條路。婦人坐在火堆旁,火光照在她溫柔和煦的臉頰,她嗬出一口氣,雙手探出烤火,主動搭話:“小兄弟,你一個人住在這兒嗎?”


    “你的年紀這麽小,你父母呢?他們不管你嗎?”


    “小兄弟……”


    君朝露沉默著站起來,拿起破碗,用白雪刷了兩遍,然後盛一碗熱粥丟給她。


    婦人捧住熱粥,小口小口斯文秀氣地抿著,笑容清淺溫柔。


    “小兄弟,你叫什麽名字?”


    君朝露梗著頭不說話,一直凝視外麵飛旋的銀雪。


    這場雪下了很久,火堆漸熄,婦人躺在火旁。君朝露夜裏起來幾次添了添柴火,再次坐在門檻前,搓搓凍得發紫的手,繼續看雪。


    等到晨曦,天地籠上層迷蒙的霧氣,清晨在銀白的冰霜中閃爍著微光,明亮的日光逐漸驅散寒夜,在天空留下明與暗兩道很明顯的分界線。


    他看得入神,忽然身子一暖,被火烤熱的披風蓋在了他身上。


    婦人坐在他身邊,風一吹,她凍得打了個哆嗦。


    “雪還在下呀,”她溫柔地彎彎眉眼,撫上肚子,“小兄弟,你一直在這裏看雪嗎?”


    君朝露沒有理她。


    她坐了一會,受不得寒涼,便繼續回到火堆前。


    眼見雪終於停歇,她從懷中掏出一串銀錢,作為報答交給破廟裏的少年,然後挺著大肚子轉身離開。


    君朝露拽著被捂熱的銀錢,火焰被風吹得搖晃不定,照得他的臉明明暗暗。


    許久,他霍然起身,撲滅火堆,拿起棉衣急急往外麵跑。


    破廟在半山腰,四周全是荒蕪的山嶺,不高,但路很崎嶇。


    現在雪天,越發凶險,白雪鬆鬆蓋在曾經凸起的石塊上,稍一不注意就會被絆倒。尋常人摔一下倒沒什麽,可是婦人還挺著那麽大的肚子。


    找到婦人時,她的身下已經留了一灘血,臉色慘白,與地上的新雪幾乎融為一體。


    隻有那攤火紅的血,灼灼如燒,刺痛人的眼睛。


    君朝露跪坐在她身前,嚐試喚醒她。


    許久不曾說話,少年的聲音嘶啞斷續:“醒醒——”


    他喚不醒,又匆忙跑回山腳,拿出自己專門用來停放的、推山貨與獵貨的小推車,把身體沉重的女人扶在推車上,用披風蓋住她的身體,推著她往城中去尋找郎中。


    婦人被路程的顛簸震得睜開眼睛,迷茫地看著他。


    過了會,她溫柔笑了,“小兄弟,是你呀。”


    “又麻煩你啦。”


    君朝露艱難說道:“走過這片,有個郎中,堅持一下。”


    女人捂著肚子,忽然問:“有個問題,我一直想問你,現在可以問問嗎?”


    君朝露用力推車,汗珠滾落,蒼白雙頰泛上淡粉。他呼出一口白汽,“說。”


    女人:“昨夜你坐在門外看了一宿,為什麽要一直看雪呢?”


    君朝露想了想,抬起頭,氤氳的白汽中模糊他的臉,隻有一雙鳳眼十分明亮。他慢慢說:“月亮升起時,天地都會鍍上一層銀白的霜,萬物都是靜謐的。後來太陽也出來,冰冷又清新的空氣吹過來,雪花被陽光照得通透明亮。”


    他頓了頓,又道:“這些景色,我都是很喜歡的。”


    第一世時禦花園裏盈盈帶露的海棠花,第二世中冷雪中傲霜綻放的紅梅,第三世裏大漠的長河落日……這一世,被夕陽染紅的河流、被晨曦照亮的新雪。


    這樣人間的景色,他都是很喜歡的,看到的時候,總有一種生在天地間,十分幸福的感覺。


    “不過,”他垂下頭,自嘲笑了笑,“我背著這樣的詛咒,連看看這些風景的資格都不配有了。我好想看到朝霞啊。”


    最想看到的,是十八歲時第一抹朝霞。


    但他永遠都會死在那之前的寒夜,生生世世,無法解脫。


    婦人失血過多,意識有些朦朧,抓住他的手,笑道:“會看到的。”


    君朝露慘淡一笑。


    婦人:“昨夜你坐在門口,一直為我擋住冷風……你是個好孩子,值得看到最好的風景。”身下滾熱的血越來越多,雪地裏兩道長長血紅的車轍往前延伸。


    她自知大限將至,抓住君朝露的手,哀求道:“我本來打算找孩子他爹,在淮水,我打聽很久,那人是淮水陸家的少爺。小兄弟,請你幫幫我,若我不行了,孩子還活著的話,請幫我把孩子送到陸家。我包裹裏還有一些銀錢……”


    君朝露用力敲打郎中的門,同大夫一起把婦人攙進去。


    婦人不肯放開他的手,“無論是男孩還是女孩,我都已經想好了名字,叫做陸鳴。記得告訴少爺,這孩子叫陸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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