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著還咽了口口水,是真的餓。


    樹蛇慢慢地從樹後出來,其實長得一點也不醜,他的人形意外的俊秀,眉目在被樹葉割裂晃動的光影之下,格外地無害。


    他唇色很紅,紅得像個豔鬼,他瞪著綠油油的眼睛看著點翠,上半身完全是人形,下半身乍一看像是站著,但衣袍之下,是數不清的紮根在地底的藤蔓。


    這些藤蔓無聲地在地底遊動,從四麵八方,穿著數不清的獵物,朝著點翠的麵前送來。


    點翠看著送到她麵前數不清的獵物,皺起眉道,“幹什麽,想毒死我?”


    樹蛇歪了歪頭,沒有說話,不知道是不是根本就不會說話,但是他明顯聽懂了。


    操縱一條藤蔓,將其中一個獵物送到自己嘴邊,然後捧著獵物張開嘴,直接咬下去,親身證明沒有毒。


    鮮血四濺,在他過於清秀的眉目之上顯得格外地觸目驚心。


    點翠卻口水橫流,但她再怎麽憨傻,也不至於吃敵人給的東西,尤其是這個白天還追殺他們的綠油油的邪惡樹蛇!


    點翠虎著臉學著溫蓉蓉平常訓斥犯錯妖奴的模樣說,“滾蛋!”


    她說著眯眼眼中的瞳仁變成了豎瞳,嚇唬樹蛇。


    樹蛇見她不肯吃自己帶來的東西,就當著點翠的麵,一個接一個全部都吃了,吃得渾身都是血,然後神色有些黯然的o@地離開了。


    可把點翠給饞壞了,但是這個陣中的東西,她還是不敢吃。


    點翠朝回走,看到眾人還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裏,但是他們的上方,盤旋著一些蝴蝶,在月色下美得如夢如幻,扇動翅膀帶起陣陣炫目的銀光。


    點翠非常警惕,連忙走近了,將這些蝴蝶都驅趕走,見到眾人都好好地睡著,這才放心。


    一夜安然度過,第二天,眾人在鳥雀的鳴叫之中醒來,這裏清晨的空氣簡直清新得難以思議。


    清風徐徐吹過,帶動了葉浪翻滾,鳥雀和蟲鳴混合成一段優美的晨間醒神曲,溫蓉蓉睜開眼,盯著頭頂斑駁細碎的光,整個人埋在白虎之中,許久都沒有動。


    懶洋洋的,絲毫生不起警惕之心,哪怕昨天他們還遭遇了樹蛇這樣恐怖的東西,但溫蓉蓉現在就像是窩在她蘭庭院的貴妃榻狐狸毛裏一樣。


    整個人軟綿綿的。


    這有點不對勁……


    溫蓉蓉向來危機感很強的,她不該在經曆了金疊陣之後,落入了理論上來說,比金疊陣更強的木陣之後,卻反倒放鬆了警惕。


    等到她好容易撐著手臂從南榮慎的膝蓋上起身,打了個哈欠之後發現,眾人都看上去和她一樣懶洋洋的。


    公山b也已經醒了,脖子上的毒腫消下去了,可是他仰著頭,愣愣地盯著一處樹冠,好久都沒有動。


    “謹言?”溫蓉蓉拍了拍南榮慎,南榮慎睜開了眼睛,側頭朝著她看過來。


    溫蓉蓉的汗毛瞬間就豎起來了,要不是頭發太長,也會跟著一起豎起來。


    什麽睡得很香甜導致渾身犯懶,全都隨著南榮慎的這個一轉頭,徹底清醒過來了。


    溫蓉蓉怔怔看著南榮慎,南榮慎對著她緩慢地勾了勾唇,他長眉入鬢鼻梁高挺,此刻衣襟鬆散姿態隨意靠在他的白虎坐騎之上,端的是好一番豐神俊逸倜儻風流。


    他的臉他的眼,都完好如初見――而他這般帶著寵溺與溫情的笑意,卻隻讓溫蓉蓉覺得毛骨悚然。


    溫蓉蓉猛地站起來,連退了好幾步,周圍本來神色懶散輕鬆的眾人,齊齊轉頭朝著她看來。


    南榮慎這時候居然從白虎身邊直接站起來了,溫蓉蓉震驚的視線看向他的下半身。


    他雙腿修長腰身筆挺,行走之間半點沒有滯澀艱難,他含笑看著溫蓉蓉,朝著她走了兩步,問,“怎麽了,蓉蓉,你不高興嗎?”


    南榮慎走到溫蓉蓉麵前,在溫蓉蓉朝著後麵踉蹌馬上就要摔倒的時候,伸手拉住了溫蓉蓉的手臂。


    他的手掌失去了永遠不變的火熱,變得一片冰涼,卻格外地有力,“你別怕,這裏非常好,我也變好了,你不喜歡我這樣子嗎?”


    他垂頭對著溫蓉蓉笑起來,溫蓉蓉真真切切地恍了下神,她太久沒有看到南榮慎這樣子……不,是從未看到過南榮慎這樣子。


    這樣完好無缺,如初見之時那樣,是壇渭國的殺神少將軍,風光無限,手腳齊全。


    可是……這怎麽可能!


    溫蓉蓉恍神的瞬間,被南榮慎抱在了懷裏。


    他的懷抱沒有溫熱,隻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草木清香,卻冰冷刺骨。


    “你抬頭看看,”南榮慎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溫蓉蓉抬頭看去,就見兩隻本該死去的黑羽鶴,正在她的頭頂上方盤旋。


    南榮慎拉著她一轉頭,又見以燕容肖為首的一行人,慢慢朝著他們這邊走過來,他們閑庭信步的仿若在郊遊,彼此之間說說笑笑,走到溫蓉蓉他們麵前,高興的說,“我們找到了食物,也找到了能夠紮營的地方……”


    溫蓉蓉驚愕地瞪大眼,呼吸急促得如同跑了幾百裏的野狗。


    這些人都是一路上死去的那些人,甚至還有他們最開始出發的時候,不慎踩進天塹白骨路被燒灼掉馬腿的那匹馬。


    溫蓉蓉記得很清楚,那匹馬的額頭上有一塊不規則的白……


    “他們都回來了,我們永遠在一起不分開。”


    南榮慎的聲音充滿甜蜜,在溫蓉蓉的頭頂響起,溫蓉蓉卻瘋狂的搖頭,拚盡全力的推開了南榮慎。


    一連後退了好幾步,撞在了正抱著烏鉤琴在擦拭的南榮元奚身上。


    南榮元奚輕抬眉眼,看著溫蓉蓉說,“這不是你想要的嗎?在這裏,你想要什麽就會有什麽……”


    他說話的聲音帶著十足的蠱惑,溫蓉蓉覺得自己腦袋暈暈的,額頭上已經冒出了冷汗,雙手按在了南榮元奚的琴弦上,緊緊盯著南榮元奚耳後慢慢生長出來的腮。


    “你在看什麽?”南榮元奚輕輕抬起修長的指尖,在溫蓉蓉的下巴上挑了下,“喜歡我的本體嗎?”


    他那雙淡色的嘴唇,開始變得豔紅,如同熟透的朱果,惑人品嚐似的一開一合,“你留下來,我變給你看啊……”


    溫蓉蓉汗如雨下,轉頭看了一眼全部都完好地站在她身後,你一言我一語地出聲關切著她的眾人,感覺骨縫裏麵都冒出了涼意。


    “你沒事吧?”


    “小姐你看,我們都回來了。”


    “溫樓主需要休息下……”


    溫蓉蓉抖著手,從袖中摸出了靈流彈拿在手中,顫抖的去摳引爆的那處凸起。


    圍繞著她的眾人臉色倏地全部一變,張著嘴開始訓斥溫蓉蓉。


    “你還不知足,你還想怎麽樣!”


    “溫蓉蓉,你是見不得我們活是嗎!”


    “小姐,你恃寵生嬌,要被妖奴拋棄的――”


    溫蓉蓉不管不顧地引爆了手中的靈流彈,卻不是朝著眾人扔去,而是一直緊緊抓在手裏,她炸的不是別人,是她自己――因為她發現,她的身量變小了。


    變成了十六歲的時候,變成了她才開始在這個世界醒過來的時候的樣子。


    “嗡――”


    溫蓉蓉麵前的視線扭曲了,她看到了自己和撲向她的南榮慎,被靈流炸得血肉橫飛。


    下一瞬,她腦袋猛地撞到了什麽東西上麵。


    溫蓉蓉輕哼著睜開眼,感覺到視線在晃動,自己的後背火辣辣地疼,似乎全部都被刮破了。


    而她身邊不斷有東西抽打在她的臉上,溫蓉蓉使勁眨了眨眼,睜開眼看清了一切,卻發現自己的視線是倒著的。


    她是頭朝下被什麽東西提著。


    “呃……”


    她被扔在地上,但是還沒等溫蓉蓉緩過一口氣,就繼續被拖行,她的雙手緊貼著身側,卻一動也動不了,從脖子開始,一直到腳腕,全都密密實實地被綠色的藤蔓捆著。


    這藤蔓甚至紮進了她的皮肉裏麵,似乎張著無數雙小嘴正在不斷地吸吮著她的血液,溫蓉蓉感覺到身體的熱量極速流失。


    而她不斷地在拖行之中被撞在各種地方,臉上身上全都是血痕,視線短暫地再度模糊,溫蓉蓉咬了咬牙忍住,無聲地罵了一句髒話,強忍著不昏死過去。


    她看向了周遭,她勉力在拖行之中拱起上半身,然後看到了一棵巨大的樹,上承天下啟地一樣龐大無比,樹冠綻開遮天蔽日,猶如一片小穹頂。


    枝葉繁茂,長長地垂向地麵,又紮根進土裏。


    這些樹枝的叢生枝杈,都是一條條如某種昆蟲的腿部一樣,長著剛毛倒刺的藤蔓。


    這些藤蔓密密麻麻地覆蓋著大樹周遭所有的土壤,而在樹冠之間,還開著一種淺白色的大花,花朵的周圍圍繞著數不清的蝴蝶,個個托著五彩斑斕的翅膀,扇動之間帶起一陣陣四溢的香風。


    這一幕,任誰乍一看到,都會覺得自己誤入了仙境,但是溫蓉蓉現在沒有什麽心情欣賞這美景,因為她正被這些生著倒刺的藤蔓給吸吮著血液,拖行著朝著大樹的樹冠而去。


    溫蓉蓉從來不自苦,她貪生怕死愛財如命喜好奢靡耽於享受。


    但是此時此刻,她咬得自己口腔血腥彌漫,勉力維持著一點神誌,雖然動不了,也掙紮不出,但是她至少要看看,讓他們全部栽了的東西,到底是什麽。


    他們必然全部都栽了,至少所有人都沒有了抵抗力,溫蓉蓉是絕不會落到這步境地的。


    首先南榮慎就會抵死抓著她不放,而隊伍中肯為她舍生忘死的又何止一個南榮慎。


    溫蓉蓉一路被拖行著,等到徹底被藤蔓吊上了樹冠,她果然發現,她幾乎所有的同伴,全部都在樹上掛著。


    一個個如她一樣從頭到尾被樹藤包裹著,甚至有些樹藤已經深深紮進了皮肉,穿透了他們的身體,血水順著樹藤流下來,滴滴答答地落在他們身體下方的大白花上麵。


    那些白花上麵滴落了血水後,血水瞬間消失,被吸入了花瓣,那花瓣有些就透出了一種又好看又險惡的淡粉。


    而他們像是被綁在樹上的“果子”,一個個十分乖順地垂頭,毫無掙脫之力,甚至個個麵上帶著詭異安詳的微笑。


    那些五彩斑斕的蝴蝶,也繞著這些人形“果子”飛舞,棲落在他們身上吸血,美得罪孽深重。


    溫蓉蓉突然想起了之前她經曆的那個不真實的境地,南榮慎完好,而所有死去的人,都順從她內心深處的意願回來了。


    現在看來,那時候她被這樹藤給抓住了,正在拖行,她經曆的應該是幻境。


    溫蓉蓉強忍著隨時要昏死過去的感覺,舌尖都咬爛了,在一個一個數著同伴。


    她必須數清楚,是不是所有人都被這樹藤抓住了,所有人陷入幻境之中無法自拔了。


    但是她視線因為被樹藤倒置,又搖晃得實在太厲害,一直數不清,終於她也被吊在一朵白花之上。


    她朝著下方看了一眼,那花蕊顫顫巍巍地抖著,仿佛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吸取她的血作為滋養。


    而溫蓉蓉或許是因為被吊上了樹,卻竟然還頑強地保有意識,圍繞著她的藤蔓,不知道從何處下手一般,幾次嚐試都因為她的躲避沒能穿透她的肩膀,吸取到血液。


    然後他們急了,抽打了溫蓉蓉幾下,試圖把她抽昏,卻讓她更清醒了。


    溫蓉蓉勉力朝著上方看去,她在想這棵樹,這些藤蔓,會不會又是一條巨大的樹蛇。


    可惜溫蓉蓉這麽好的視力,幾乎望到了天幕之上樹冠的頂端,也沒有見到蛇身和蛇頭,這應該就是一棵樹。


    這棵樹是這木境的守陣者嗎?


    溫蓉蓉掙動著身體,數同伴們,卻還沒等她把所有被隱藏在茂密樹冠之中的同伴都找出來,突然飛過來了一群蝴蝶。


    蝴蝶在溫蓉蓉的周圍扇動翅膀,環繞著她轉圈,溫蓉蓉聞到了一股摻雜著不知道她哪個同伴血腥味和詭異香氣的味道,頭腦一昏,意識到這蝴蝶羽翅扇動出來的香風致幻的時候,想要屏息已經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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