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煙點頭:“好。”


    她立在青石道旁,用團扇擋住頭頂陽光,閑來無事打量周遭人群。


    忽然,有人喚她:“阿丸?”


    蘇錦煙轉身看去,卻見一青衣男子長身玉立於桂花樹下,遠遠地對著她笑。那笑容仿佛載滿星辰,背著晨曦,熠熠生輝。


    公子如玉,皎皎如天上月。


    他幾步走近,高興道:“原來真是你。”


    “檀玉哥哥,你怎麽也在這?”見到故友,蘇錦煙自然也高興:“之前還聽六叔說你要來上京。”


    “嗯,”檀玉點頭:“我也是昨日剛到。”


    “你過得怎麽樣?”


    “近日可好?”


    兩人幾乎同時脫口而出,互相都愣了下,然後各自莞爾。


    檀玉回道:“年初我便回了筱州,後來聽說你嫁人了,都沒來得及...”


    看你一眼。


    後麵的話檀玉說進了肚子裏,他有些隱忍,也有些眷念。但他是君子,自是知道他人之妻不可念、不可思、不可視。


    便微微垂下眼,不敢再繼續看她。


    沉默片刻,蘇錦煙道:“檀玉哥哥寫的信我已收到,多謝你還記得我年前拜托的事。”


    “舉手之勞而已。”


    檀玉的信箋確實是封普通的問候信,一是問候她嫁入京城可還適應,二是交代了去年蘇錦煙托他辦的事,字字守禮,句句妥帖。


    兩人在此寒暄不到片刻,尉遲瑾在涼亭處朝她們看著,眼睛微眯。


    其友人察覺到了,順便介紹道:“對,穿青衣長袍的那個,就是檀玉,聽說他今日準備了......”


    尉遲瑾冷嗤一聲,未等人將話說完,就大步走了過去。


    “娘子,”他忽地牽起她的手,明知故問:“這位是?”


    蘇錦煙冷不丁地被他牽手,愣了下,有些不大自在,但也沒掙開。正要斟酌如何介紹故友,卻聽檀玉先替她答了。


    “在下乃江南筱州的考生檀玉,”檀玉作揖,說道:“與尊夫人乃故交。”


    “哦?”尉遲瑾轉頭看蘇錦煙,眼裏盛滿柔情:“是什麽故交?為何未曾聽你說起?”


    “......”


    蘇錦煙覺得尉遲瑾今日可能吃錯藥了。先是牽手,又是溫情脈脈,搞得她都不知該如何接話。


    當然,她不會認為這是尉遲瑾在吃醋,畢竟他喜歡的人又不是自己,吃的哪門子醋?無非是少爺脾氣又起,找茬罷了。


    想到此,她有心維護故友。便趕緊說道:“檀玉哥哥不是說與友人相約了?那趕緊過去吧,莫要遲到了。”


    檀玉微怔,隨即明白過來是何意。他眸色暗了暗,對著兩人又作了一揖:“好,告辭。”


    檀玉一走,蘇錦煙對尉遲瑾道:“夫君,我們也走吧?”


    “嗯。”


    下一刻,尉遲瑾忽地丟開她的手,麵色不虞地轉身,大步向前而去。


    “......”


    蘇錦煙無奈,他這是又怎麽了?


    .


    詩會上,原本一派和睦,但後來,也不知是誰起的頭,漸漸地分化成了兩派。一派是上京本地學子,一派則是外地的學子。


    人群也開始涇渭分明而站,這麽一眼望過去,一撥是錦衣玉袍,一撥是青衣寒門子弟。當然,也有幾個外在比較優秀能裝點門麵的。


    比如江南筱州的檀玉,漢州的李行臻和濰州的劉殷。


    因此,在寒門子弟中,這幾人自然而然地被當成了代表,與上京學子抗衡。


    這等劍拔弩張的熱鬧場麵,多年難得一遇,甚至可以說是有史以來的第一次。前來湊熱鬧的眾人皆伸長脖頸津津有味地瞧。


    蘇錦煙便是其中之一,她本身對學術交流這類的事就頗感興趣,便也很認真地觀看動靜。也不知霜淩從哪弄了把交椅,特地選了陰涼處放著讓她坐下,還給她撐上一把傘。


    她們處於台階高處,且背後便是各色繁花。一時間,繁花襯美人,春光無限。還頗是引得一些學子看過來,偷偷地紅了臉。


    尉遲瑾當然也注意到了蘇錦煙,又見有些男人偷偷瞧她,頓時黑了臉。


    黑了臉的尉遲瑾心情不好,心情不好的尉遲瑾說話做事就格外衝。他是天之驕子,與生俱來的傲氣是怎麽藏都藏不住的。


    詩會上,他咄咄逼人。


    首先是檀玉作詩,眾人一片叫好時,他也閑閑地以同樣的題材,同樣的韻律作詩。


    再是檀玉丹青作畫,眾人一片讚美之時,他也照樣以同主題作畫。


    尉遲瑾曾師從無數大儒名家,作詩論賦自然不在話下。況且他從小便聰慧過人,過目不忘,古今名著作了熟於心,引經據典信手拈來,更是博得滿堂喝彩。


    再加上上京學子這些有錢有勢公子哥們囂張的氣焰,頓時將氣氛烘托到極致,將寒門子弟打壓得灰頭土臉。


    饒是檀玉再遲鈍,也明白過來了,尉遲瑾這是故意針對他。至於原因為何,他不著痕跡地朝台階處看了眼,莫名地,也積了些怒氣。


    他上前一步道:“尉遲世子此舉有失仁德,天下學子無論上京還是京外,皆曌國學子,何故歧視?”


    尉遲瑾故作不解:“你哪隻眼睛看到本世子歧視了?”


    他打開折扇,搖得風涼:“瀚山詩會匯集天下飽學之士,論學論道本就各抒己見,莫不是你自認為乃京外學子,就得被讓著些?如此的話,那便是你自己歧視自己了。”


    “你——”


    檀玉麵色白了白,所幸他十足好脾性,不想與他爭論。再者,他今日來也並非要爭什麽名頭,而是真心想結交些真才實學的好友而已。


    尉遲瑾有心要給他難堪,他便沒必要繼續在此久留。他斂了些情緒,抬手作揖:“世子今日雅興高,隻不過檀某還有事,恕不能奉陪。”


    其他人見檀玉轉身離去,有心想挽留:“唉,檀兄為何要走?今日詩會難得,檀兄何不趁此機會造勢,將來入仕也好......”


    檀玉不待他說完便拱手:“多謝程兄關懷,檀某確實還有要事。”


    那人搖頭:“可惜了,依檀兄之才定是能博得些機遇。”


    蘇錦煙之前坐在台階上看他們,也漸漸地察覺到了不對勁。


    不知尉遲瑾發什麽瘋要處處針對檀玉。瀚山詩會是難得的令學子們成名的機會,對將來入仕都是極為有利的。檀玉有真才實學,私心裏,她當然希望檀玉能仕途順暢。


    可偏偏無所事事不考科舉也非要來湊熱鬧的尉遲瑾搞事,他這般隻為一己之私便捉弄他人之舉,著實是過分得很。


    且檀玉今日也算是因為她遭了無妄之災。因此,蘇錦煙難免心裏不大舒坦。


    尉遲瑾好整以暇地欣賞檀玉落寞離去的背影,轉身時忽見蘇錦煙就站在身後,她麵上神情似乎透著些淡淡的遺憾。


    何故遺憾?


    頓時,尉遲瑾的臉色又不大好了。


    .


    詩會結束,兩人回程。


    馬車上,蘇錦煙安安靜靜坐著不發一語,尉遲瑾也坐在旁邊不發一語。


    氣氛安靜得詭異,也沉悶得令人透不過氣。


    等到了國公府門口,尉遲瑾下馬車後慣常地伸手扶她,蘇錦煙卻仿佛沒有看到似的從另一旁扶著霜淩的手下了馬車。


    然後轉身就徑直入大門。


    尉遲瑾動作頓了頓,緩緩收回手,呼出口濁氣跟在她身後。


    繞過遊廊,再穿過花圃小徑,她頭也不回的往前走。


    等轉入月洞門時,尉遲瑾終於忍不住了,大步上前將她攔住。


    “你為何生氣?”


    蘇錦煙抬眼:“夫君看錯了,妾身沒有生氣。”


    “那你為何不笑?”


    之前在書院不是對著她那個檀玉哥哥笑得很開心嗎?


    蘇錦煙被他這愛找茬的性子鬧得沒了脾氣,她歎了口氣:“妾身累了,想快些回去歇息。”


    “是嗎?”尉遲瑾緊緊盯著她的眼睛,像是在審視什麽:“隻是因為累,而不是因為心裏想著別人?”


    聞言,蘇錦煙倏地迎上他視線,眸子平靜中帶著疏離的冷。


    “你到底想說什麽?”


    “果然被我猜中了?”尉遲瑾麵上帶著種了然的嘲諷。


    “不可理喻!”蘇錦煙麵無表情地說道。


    話音一落,尉遲瑾的眸色肉眼可見地寒了下來。他盯了她半晌,忽地一拳砸在旁邊的牆上,聲音悶實而響亮。


    拳風帶著濃濃的怒氣,劃過蘇錦煙的眼睫,令她下意識地顫了下。


    第24章 表妹來了


    尉遲瑾離開後,蘇錦煙站在原地,像個木頭人似的定了許久。


    霜淩擔憂地勸道:“小姐,莫要難過。”


    過了好半晌,蘇錦煙才艱難地調整好情緒,一語不發地繼續往前走。


    有什麽好難過的?


    一個不相幹的人發了頓不相幹的脾氣罷了。


    這般一想,倒是舒服了許多。


    而尉遲瑾,一路出了大門,站在台階上等人牽馬過來。


    耿青看了看他滲血的手,忍不住問:“世子爺,真不用包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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