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也揮手讓眾人下去,然後在椅子上坐下來。


    “你此去江南雖是辦案,可你做了些什麽我也一清二楚。”國公爺說道:“錦煙固然好,可她若是一心離去,你又何必執迷不悟?”


    “我與皇後已經商量好了你的親事,這紀家小姐眾人稱讚,配你不虧。”


    “況且,”他呷了口茶,繼續勸道:“紀家是山東望族,世代書香門第,紀大學士更是聞名天下的大儒,門生無數。你若娶了紀家女子,於你、於太子、於我們尉遲家都有好處。”


    尉遲家放下筷子,誠懇地說道:“為了太子為了尉遲家,我曾經按你們的意思聯姻,可這一次,兒子不想再這麽做。”


    “兒子想為自己活一次。”


    聞言,璟國公一愣,他這個兒子平日裏向來寡言,還從未聽他用這般語氣和態度跟他說過話。


    仔細想來,倒是父子倆第一次交心。


    過了會兒,璟國公歎了口氣:“為父年輕之時也如你這般意氣,可後來才知曉,家事國事當前,個人之事不足掛齒。”


    “我們璟國公如今看似風光無限,實則危機四伏。”他說:“你皇後姑母不得聖上寵愛,在宮中如履薄冰,太子殿下也才是這兩年才初涉政,政權未穩。貴妃娘娘寵冠後宮,其子雖小,卻聰慧多智且頗得聖上喜歡。另有三皇子虎視眈眈,外家勢力雄厚,隨時也能扳倒太子。”


    “而我們尉遲家與太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走錯半步皆會萬劫不複。”璟國公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一個女人不應該成為我兒的軟肋,也不該成為我尉遲家的絆腳石。”


    “孰輕孰重,”璟國公說道:“你自行考慮。”


    說完,他起身出了門。


    尉遲瑾坐在桌邊,沉默無言,良久,雙肩妥協似的頹了下去。


    *


    荷州城。


    蘇錦煙坐在城內最大的酒樓雅間裏,麵對滿桌子的豐盛飯菜竟有些興致缺缺。


    “菜不合口味?”蘇穆知問。


    “並非,”蘇錦煙搖頭:“隻是近日天氣轉變有些沒胃口。”


    “對了,”她又問:“六叔是如何得知我被山匪劫走的事?我此前隻讓山上的婆子去蘇家鋪子裏報信,卻也沒想到六叔來得這般快。”


    “我還沒出荷州,就收到了張叔的信。”蘇穆知道:“他求救官府無門,便立即派人通知了我。”


    那日在城外被流民衝散後,張叔他們也不知道蘇錦煙去了哪裏,隻知道是消失了,去官府報信結果反被訓斥一頓,說龔知府治下不可能有流民出現,若是再胡言亂語則要下大牢。


    張叔無法,隻得另外想法子,趕緊寫了信給蘇穆知求助。蘇穆知彼時正在荷州邊境優哉遊哉賞景,收到信後就立即趕了回來。


    卻不想,尉遲瑾早一步將蘇錦煙救了出來。隻不過,他到之後卻沒見著尉遲瑾的人影。


    蘇穆知看了眼蘇錦煙的肚子,問道:“孩子的事,他還不知道?”


    隨後不等蘇錦煙回答又兀自點頭:“也是,他若是知道了定然不肯走了。”


    “你為何不願跟他回京?”蘇穆知又問:“往後孩子出生總歸需要有個父親才好。”


    “六叔何時也這般俗見了?”蘇錦煙笑道:“我眼裏的六叔向來都是獨來獨往、逍遙天地之人。”


    “此言差矣,”蘇穆知交疊腿往後一靠,懶懶道:“我隻是以人之常情來考慮此事罷了。”


    “何謂人之常情?”


    “常情便如此時的你,”蘇穆知揭穿她:“分明心裏也不舍,為何就非要將人趕走?”


    “我哪有不舍了?”蘇錦煙垂下眼,卷長的睫毛掩住眸中思緒。


    “莫要嘴硬,六叔還不了解你麽。”蘇穆知笑問:“你到底在怕什麽?”


    “我...”蘇錦煙頓了片刻,說道:“我們不是一類人,婚姻講究門當戶對,此話雖俗,卻是真理。”


    “我出生商戶之家,並非有意自貶。但現實就是如此,我嫁給尉遲瑾在世人眼裏就是高攀,就是不屑,就攀龍附鳳。尉遲瑾以後是要入仕做官的,且依他的能力定然前程似錦,若是有人說起他的妻子隻是個商戶女子出身,他可否會因此蒙羞?”


    “情濃之時他海誓山盟,可深情最是抵不過時間,若是以後情淡了,我又該何去何從?”


    “屆時,曾經這些海誓山盟終究也不過是一場笑話。”


    聞言,蘇穆知麵色一言難盡,即是詫異又是無奈。良久,他歎了口氣:“你啊你,為何小小年紀就這般多思多慮?”


    “小心孩子還未出世,人就老了。”


    蘇錦煙也笑起來:“再說了,若是孩子想要個父親,以後學那高家小姐招贅便是。”


    蘇穆知飲了杯酒,慢條斯理地打了會兒折扇,才又說道:“阿丸,你料盡世間千般情態,卻終究算錯了一樣。”


    “什麽?”蘇錦煙問。


    “真情無悔。”


    *


    京城,皇宮。


    又是一年一度的中秋宴,每年聖上都會以邀請重臣入宮同吃宴席以示恩寵。不過今年跟往年有些不一樣,眾人或多或少都得了些消息。


    皇後娘娘欲在今日請旨給璟國公府世子賜婚,這婚事已經傳了許久,如今尉遲世子下江南辦案回來,且案子辦的極漂亮,說不定除了婚事,今日還會加官進爵。


    又是賜官又是賜婚,實在是雙喜臨門,眾人暗自羨慕。


    尉遲瑾在宮門口下馬車與女眷們分開後,就跟著璟國公一同前往宣德大殿,剛入了宣德門,卻見一名內侍匆匆過來。


    “尉遲世子,老奴在此等候已久。”


    “何事?”


    “皇後娘娘說許久未見尉遲世子,想請您過去一敘。”


    聞言,尉遲瑾也沒推辭,點頭道:“我這就過去。”


    “瑾兒,”璟國公走近一步低聲囑咐:“我前幾日與你說的話,你務必牢記。”


    尉遲瑾沒應聲,行了一禮與璟國公告辭離去。


    .


    尉遲瑾被宮人帶到了一處偏殿,他皺眉,正想尋個宮女問皇後在哪,便見屏風處轉過一個窈窕的身影。


    “尉遲世子安好。”那女子行了一禮,舉止大方得體:“皇後此時正忙,請您稍等片刻。”


    “嗯。”尉遲瑾隻瞥了她一眼,便站著等候。


    “尉遲世子。”那女子娉娉婷婷,又喚了他一聲。


    尉遲瑾斜睨過去。


    “小女子姓紀,名涵青,久違尉遲世子棋藝了得,此時正巧得閑,可否賜教一二?”


    尉遲瑾這才明白過來,這名女子並非宮中侍女,而是那個山東大儒的孫女紀涵青。皇後姑母此次邀他前來,想必真正用意便是見這人。


    想到被自己的皇後姑母擺了一道,尉遲瑾心裏不大舒坦,麵色也就沉了些。


    “紀小姐得閑,可我不得閑,我此來是見皇後姑母,並非與你對弈。”他冷聲道:“既然皇後姑母此時沒空,那我等一會兒再來。”


    尉遲瑾說話毫無半點客氣,甚至是有些無禮,何況麵對的是即將要跟他賜婚的女子。若是別人想必早就要哭了,可紀涵青卻是從容地笑了下。


    “尉遲世子,”她直言:“實不相瞞,我也並非想與此種方式與你見麵,但興許再過不久咱們就要賜婚,索性便也拋了矜持與你說清楚。”


    “你想說什麽?”尉遲瑾轉頭。


    “我知尉遲世子心裏還有前妻,但我紀涵青並不介意,畢竟你我以前從未相識。”


    “隻不過,”她說道:“希望尉遲世子能夠公平對待,我紀涵青有心與你結為夫妻,不求日.後琴瑟和鳴,但求能得夫君接納。”


    尉遲瑾聽她說完,唇角掛了摸似笑非笑的嘲意:“你就這般確定能與我做夫妻?”


    “難道你還能抗旨不成?”


    尉遲瑾腳步一頓。


    紀涵青趁機道:“尉遲世子可要想清楚了,娶我為妻,我定能助你一臂之力。”


    尉遲瑾冷笑一聲,寒著臉出門。


    過了會兒,紀涵青的婢女走過來說道:“小姐,尉遲世子果真如您之前說的那樣,桀驁難馴。”


    “再難訓又如何,我紀涵青定會讓他心悅誠服。一個商戶女而已,如何跟我比?”紀涵青轉頭問道:“皇後娘娘呢,我們先過去見禮。”


    .


    中秋宴席鼓樂喧鬧,君臣其樂融融。


    一場歌舞作罷,女眷席突然有人站起來:“皇上、皇後娘娘,今日佳節和美,紀涵青鬥膽欲舞劍一曲助興,願皇上皇後娘娘萬福安康。”


    “哦?”皇後甚是驚喜:“久聞紀大學士之女才情絕佳,詩詞歌賦無所不通,卻不想還會舞劍。”


    “既如此,”皇後轉頭詢問皇上:“皇上允了她如何?也讓臣妾開開眼。”


    京城貴女們也不乏才女,可會舞劍的才女卻是少見,皇帝笑道:“好,準了。”


    紀涵青當即從身後婢女手上取過一把木劍。她今日有備而來,穿了一身白衣長裙,長發高高束起,既有女子的柔美,又不乏男子的英氣,倒是令人眼前一亮。


    她身輕如燕,動作行雲流水,一把長劍舞得意氣飛揚,贏得眾人喝彩。結束時還特地往尉遲瑾的方向瞧了眼,卻見尉遲瑾低頭飲酒,看也未看她。


    尉遲瑾越是如此,越是激起了紀涵青心底的征服欲。在山東,幾乎所有世家公子都拜倒在她石榴裙下,來了京城,也照樣令許多貴公子愛慕不已。區區一個因情失意的尉遲瑾罷了,她心底自是有把握讓他喜歡上自己。


    因此,不急一時。


    舞劍結束,皇帝大讚:“不愧是紀大學士之後,頗有其祖父風範。”


    “皇上過獎了。”紀涵青福身拜謝。


    “皇上,紀家小姐賢淑知禮,德才兼備,依臣妾看啊...”這時,皇後又開口了:“竟與璟國公府的尉遲世子十分般配。”


    “今日良辰美景,”皇後笑道:“皇上何不學那月老也做一回媒,成全這對佳人,也好全了今日花好月圓之意。”


    這種事,皇後私底下早就跟皇上商量過,此時說這些話無非就是將場麵做足罷了。


    皇上賣她麵子,便也笑道:“如此一看,兩人確實般配。”


    “璟國公府世子尉遲瑾在何處?”


    尉遲瑾冷眼瞧著這場熱鬧,起身上前行禮道:“臣在。”


    “朕今日借此良辰,賜婚你與......”


    “皇上,”尉遲瑾跪拜下去:“臣不能領旨。”


    話落,殿內頓時寂靜,落針可聞。


    皇後麵色鐵青,尉遲瑾瘋了不成?不僅打斷聖上說話,還敢抗旨不尊。席上的璟國公府眾人也趕緊跪下來,不敢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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