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檀捂著眼睛,隻露出一條細縫看路,怕自己看到一地肝腸會吐出來。她小心翼翼靠近雲遺善,低聲說了個名字:“季紺香。”


    雲遺善似乎是沒聽清,也沒有反應,反倒是前麵的魔修聽到了,下意識一個激靈回過神,瞪大眼看著她:“哪呢?說她幹嘛?”


    “沒有沒有,我就是好奇,問一問。”徐檀連忙搖頭。


    那魔修冷嗤一聲,說道:“問什麽問,我們這地方一直安分不惹事,魔王也不會閑的沒事幹來找我們麻煩。遇到我們算你幸運,真見到她了你就等死吧,那才真是個活閻王。”


    徐檀想起白雁歌,也是人稱活閻王。也不知道發現她丟了,聚魂鼎也沒了,他現在是什麽表情。


    *


    薑城的城主此時還在簾帳中和自己姬妾翻雲覆雨,兩人忘情的喘著喊著,將床榻滾得亂七八糟。


    就在正激烈的時候,一柄劍哐一聲插在床頭,將厚厚的被褥釘了進去,紗幔纏在二人赤條條的身上,剛才還發出柔媚喘聲的美人,登時發出淒厲到刺破耳膜的尖叫,嚇得城主三魂六魄跟著一起飛散,抖抖索索地扯著紗幔往床下爬。


    他就是再眼瞎,也該認得這把劍。赤紅劍身上流動著火焰般的紋路,劍身上的細細凹槽,不知有多少血順著流下......


    兩人扯著床褥遮擋身軀,嚇得屁滾尿流跪在地上,甚至不敢抬眼看季紺香。


    “你手下,有人偷了不該偷的東西,搶了不該搶的人。”季紺香手一招,劍飛旋至城主的麵前,猛地朝他麵上一刺,他尚未反應過來,劍尖離他的眼球就隻有半寸的距離停住了。


    “魔王饒命,魔王饒命啊!屬下真的不知,不是我指示的啊!”


    劍回到季紺香的手上,她瞥了眼伏在腳下瑟瑟發抖的女子。“你穿好衣物,先出去吧。”


    女子立刻如獲大赦,邊跑邊穿衣,也顧不得衣冠不整了。


    殿中隻剩下兩個人,季紺香坐著,城主跪著。


    被她一問,那薑城城主眼珠子也轉溜了幾下,似是在回想是否有這麽回事。


    “鑒於你的人燒殺搶奪的事幹多了,我再說明白些,東西是從棲雲仙府偷的,人也是。”季紺香用劍尖挑起了他的下巴,又在他臉上拍了拍。


    冰冷堅硬的觸感讓他猛地打了個寒顫,接著想到了什麽眼睛突然瞪大。“我想起來了!是孫五那幫混賬!是他們幹的,一定是他們!”


    “說清楚,人在哪呢?”


    城主邊哭邊跪著朝季紺香的位置移動,哭訴道:“這真不是我指使的啊,我也沒想到這幾個小子膽大包天到了這種地步,不關我的我的事啊!”


    “人呢?”


    聽季紺香這麽問,他先是瑟縮了一下,害怕季紺香知道東西是給他送來的,便猶猶豫豫沒說出口,動歪腦筋想將這事遮掩過去。


    “不說實話,我就把你活剮了吊在城牆上。”


    “孫五先前說要自己得了幾件寶貝,今晚就獻上來。”他說完後,甚至不敢抬頭看季紺香臉色。


    季紺香知道聚魂鼎是要獻上來的,想必幾人都不敢動,卻有些擔心徐檀。“他們抓走了一個丫頭,孫五他們可會......”


    “魔王請放心,那姑娘也是獻給我的,他們定然不會動她!”說完後連他自己都後悔了。


    “你可真有本事。”季紺香陰惻惻說完,站起身來一腳將他踢開,大步朝外走去。“滾過來跟上。”


    *


    一路走到城主府,徐檀也算見識到了真正的魔域時什麽模樣。


    在棲雲仙府待了多年,時不時也要擔負下山除祟的任務,偶爾要收拾一些極其難纏的魔物和邪修,各種陰邪殘忍的修行之術都見到了,卻遠遠不及在魔域真正走上一遭來的直觀。也難怪白雁歌不願意她來魔域找季紺香,也不願意她多和魔修多接觸。


    魔修的暴戾狡詐不擇手段,從來都不是吹噓。一路上見到的殘肢斷臂無數,幾個魔修坐在小攤前吃飯,腳邊堆著一灘血肉,他們也是泰然自若,眼睛眨都不帶眨的。


    徐檀很難以想象身邊這個沉默溫順的男人,真的是過去一人毀了大半棲雲仙府的魔王。


    可這個曾令人聞之色變的魔王,現如今忘記了過去的一切,連自己叫什麽都不知道,聽話的跟著這群魔修走。


    要是真被送到了那個城主手上,還不知道要遭遇什麽。


    徐檀使勁渾身解數想要喚起他一星半點的記憶,在被魔魔修警告了幾次後才放棄,確認雲遺善是真的想不起來了。


    雲遺善茫然地跟著他們,不知道自己來自何處,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麽,隻是直覺說要和他們走。


    一直被送到了薑城城主的府邸,徐檀她們被另選了一個房屋關起來,而雲遺善作為世間罕見的好顏色,理所當然要送到城主的麵前。


    這個新上任的城主是出了名的荒淫好色,於是他們幾個為了迎合他,也沒有先去參見,直接把雲遺善送到了城主的寢殿。


    他們拿著一堆寶物,等著即將到來的封賞,興致勃勃商討城主今日出去怎樣的快活。


    幾人小聲的討論一直到了議事的正堂才停止,而且是戛然而止,像是被什麽扼住了喉嚨,連氣都發不出來。


    他們看著高座之上的季紺香手中正端著茶盞,一邊是跪著扇扇子的城主,指著他們就說:“魔王,他們來了,就是他們,真不幹我的事。”


    季紺香一個眼刀過去,幾人的膝蓋就像是被鋒利的大刀橫著砍了一道,劇痛過後便齊齊跪了下去,在地磚上磕出整齊的悶響。


    “東西交出來吧。”


    “什麽......什麽東西?”為首的還沒反應過來,驚慌地問了一句,頓時慘叫一聲倒在地上。


    幾個同夥一個激靈爬過去解開他身上的靈囊,把偷搶來的寶貝全交了出來。


    季紺香這才站起身,皺著眉打量一堆法器。“從棲雲仙府帶出來的姑娘呢?”


    她上下掃了幾人一眼,嘴角一扯,露出一個幹巴巴,讓他們嚇得屏息的笑來。“要是斷了一根頭發,就把你們幾個混賬曬成人幹喂你們的城主。”


    這樣恐懼的氣勢,即便是小人物,再反應不出這是誰,那他們也白在魔域混這麽多年了,頓時間都涕泗橫流的求饒認錯。


    季紺香沒理他們,自顧自找到聚魂鼎,看到聚魂鼎上的靈氣絲毫不省,連靈鼎自身的瑩潤白光也不見。


    聚魂鼎失去了靈氣,什麽都沒了,連法器都不是,就像一個普通的擺設。


    她整個人都凍僵了般保持一個姿勢久久未動。


    突如其來的悲哀自上而下,讓她從頭頂到指尖,再到全身,無一不感到冰冷和絕望。


    是從千辛萬苦見到希望後,再被打入無底深淵的恐懼。


    一直以來強撐著她精力的那根弦,也不堪重負般斷了。她腦海中似乎還聽見了弦崩斷的聲音,細微的一聲,卻震蕩的她五髒六腑都在疼。


    幾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剛才還好好的魔王,突然就蹲下身子,蹲在玉鼎旁沉默了好久。


    獨眼的想起來他們還有什麽沒交代清楚,便想開口解釋,哪知剛發出一個音,他們就連同城主一起摔倒了牆上,一股無形的力掐著他們脖子將他們提起來按在牆上,力道之大幾近要捏碎他們的喉骨。


    城主修為稍微高一些,強撐著抵抗住,解開桎梏後在地上滾了兩圈,看幾人瞪大眼珠顯然有話交代,便喊住了因為怒火失去理智的季紺香。


    “稟魔王,不如先聽他們說完,事情可能不是這樣。”


    季紺香捧著靈鼎,似乎是覺得讓他們這麽痛快的死去太便宜了,便收回了力,冷聲道:“但凡有半點假話,我就把你們的舌頭拔出來,給你們城主補補身體。”


    魔域說的拔舌頭,就是真的拔舌頭,拔完了還要血淋淋掛起來示眾的那種,但都沒有季紺香說得引人恐懼。最害怕的無疑是城主,臉色煞白一片,惡狠狠地瞪著他們。


    “那個鼎化成了一個白衣服的男人,長得太好看就被我們送到城主的寢宮了,這寶貝不是我們弄壞的!”


    城主才知道又被連累,氣得青筋直跳,壓抑著怒火問他們:“一個個都腦子有病,你們搶了人往我這送幹嘛?”


    剛說完,站在他一旁的季紺香就如同風一般嗖得不見了身影。


    為了防止雲遺善跑出去,他們特地讓人看嚴實了,還用一個小小的結界困住了他。


    季紺香出現的時候,輕輕一掌就擊碎了結界。


    等走到門前,即將要推門的時候,她卻遲疑了。


    說不清楚什麽感覺,好像是夢一般,如同這結界一樣不堪一擊。


    季紺香此刻心跳如擂鼓,努力平複著呼吸,讓自己冷靜地麵對這一切。


    在門口站了許久,她的腦子漸漸清醒,越是清醒就越是失望。


    雲遺善是什麽人,會落到區區幾個魔修手上不說,還被他們乖乖送進一個男人床上,會任由他人這樣的羞辱。且不說為何不反抗,聚魂鼎養魂聚魄,在淞山那麽久都沒能讓他複生,這半路上靈氣夾雜著渾濁的魔氣,雲遺善魂聚了不說,連帶著肉身修成,豈不是天方夜譚?光是她都聚靈了五十年,何況是雲遺善。


    想通了這一切,她身上的熱度似乎也在慢慢流失著。


    季紺香呆呆的站了一會兒,看著門上的雕花,眼前不知不覺就模糊了,覆上一層薄薄的水霧。


    這時,門突然從內打開,露出一張如同鬆枝白雪般清冷無暇的臉,微弱的雪蓮香氣刻入魂骨似的,仍留在他身上未能散去。


    積蓄在眼眶中的淚水順勢而下,季紺香就保持著抬眼看他的姿勢,猶如呆愣了一般,眼淚卻嘩啦啦流個不停。


    “你......”


    他麵上帶著微微的訝異,才說出一個字就被打斷。


    也不知怎的,他意識到門外有人,再去開門的時候門就能打開了,而那個女子一見到他眼淚就止不住的流。


    不等問出什麽,女子就猛地撞進他懷裏,他被撞得甚至往後退了一步才穩住。


    雲遺善有些猶豫,對這些舉動感到不解,卻隻是下意識地覺得,這一幕好像無比熟悉,就好似他經曆過許多次了一般。


    女子的手臂力道極大的勒著,緊緊環抱住他的腰,臉就埋在他的胸口處。


    很快他就感到衣襟上一片溫熱,想必都是眼淚。


    雲遺善皺著眉抬起了手,猶豫著要將伏在他肩頭,極為親密的女子分開,但下意識的,他的手忽然頓住,沒有那麽做下去。


    季紺香的眼淚終於止住,抬起臉來稍微和雲遺善移開了一些距離,見他一言不發,以為是要開始算賬了。


    她眼睛還紅通通的,帶著剛哭過的水光。


    忽然把雲遺善的後頸勾住,微微用力往下壓,隨即墊起腳親了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我有罪我懺悔,一定補上


    第56章 鳳凰淚


    季紺香吻上去後,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反而不久後感到雲遺善有意往後退了一步。她鬆開手臂,稍微離開些距離。


    眼前人並沒有想象中露出重逢的喜悅,站在她麵前的雲遺善無比熟悉,而臉上的神情卻是陌生的,看向她的目光中隻有困惑,看不出其他。


    “你怎麽了?”季紺香捧住他的臉,想要仔細端詳一番,依然隻從他眼中看出了迷茫。


    雲遺善抓住她的手腕:“你是誰?”


    季紺香的笑意說得上是寸寸裂開,瞪大了眼震驚道:“什麽玩意兒?你不是騙我的吧?”


    “你要是生氣,怎麽罵我都可以,不要來這一套,我真的知道錯了,以後你說什麽我都聽,好不好?”她說著便反手抓住了雲遺善的手,扯了扯他的袖子。


    雲遺善看到她臉上淚跡未幹,下意識伸出手,用指腹擦去了。


    “我是......雲遺善?”


    見他臉上還掛著那副疑惑的神情,連自己都不知道是誰了,季紺香才算是相信雲遺善真的忘了。


    她等了十年,現在人回來了,卻什麽都不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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