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邊的嬤嬤臉色變了幾番,看向搖籃中的付澤,也擰了擰眉。


    自己伺候了那麽久的小主子,早就把付銘當作了府中的小世子,而如今這聖旨一下,她們才恍惚中意識到,這個所謂的世子,不過一直是他們鬧的笑話罷了。


    付銘拉住嬤嬤的衣袖,不解地問:


    “弟弟是世子,那我是什麽?”


    嬤嬤尷尬地扯著嘴唇,半晌,訕訕地說不出來,隻能無奈地苦笑道:


    “世、公子,日後,小公子才是府中的世子。”


    付銘雖年幼,但他卻知曉世子代表的含義。


    就如同,他母妃和正院中的嫡母妃一般,同是府中的公子,可身份上卻是差了一截。


    年幼尚可不分你我,待日後長大,這便是見麵即要行禮的差別。


    這些話,皆是嬤嬤曾對他說的。


    對他說,他的身份尊貴,與眾不同。


    可如今,這道聖旨卻明白地告訴他,他根本不是什麽世子。


    世子,是他這個新弟弟。


    付銘倏然咬緊唇瓣,他尚年幼,心中如何想,情緒難免透了些出來。


    這時,張盛帶人進來抱走付澤去走滿月禮的流程。


    付銘忽然問嬤嬤:


    “他搶走了搶走父王,如今又搶了我世子的身份嗎?”


    他早就將付煜對付澤不同的態度記在心中,隻是他年幼,不知該如何表達。


    還未走出內室的張盛,將那個“搶”字聽進耳中,他不著痕跡地擰眉回頭看了一眼。


    恰好撞見付銘仰頭看向嬤嬤的視線,天真又殘忍,似天生骨子中透著皇室的薄涼。


    張盛忽然步子一頓。


    嬤嬤立刻擠出一抹笑:


    “大公子年幼,偶有失言,公公還請不要放在心上。”


    第104章


    嬤嬤到最後也不知, 張盛有沒有把那日公子的話告訴殿下。


    殿下的心思素來不是他們可揣摩的。


    誰也沒想到,那日岐王府小世子的滿月禮,會是近一年來, 最後一場的慶宴。


    這期間, 衛椋尋回他的獨女震驚了長安城, 因為衛椋用了一個“獨”字,是徹徹底底不承認衛翰的存在。


    衛氏早就將衛鈺上了族譜。


    衛氏打的什麽主意, 衛椋心知肚明,薑韻上族譜那日, 他隻沉默了半晌,一言不發地默認了。


    聖上身子越來越差, 他不可能不為薑韻考慮。


    若說這一年中發生最大的事情,那隻會是聖上忽然駕崩,事發突然,朝中大臣皆未反應過來,連立儲的聖旨都未下,那段時間, 皇宮一片兵荒馬亂。


    衛椋幾乎日日不沾府, 他手握兵權,近乎長安城周圍的軍隊皆聽他令, 他的一舉一動皆舉足輕重。


    饒是薑韻待在衛府,都禁不住心驚膽顫。


    似遠遠就聽得見從皇宮中傳來哭喊聲,皇子內鬥,消耗不知多少, 那段時間, 連宮牆都欲染上暗紅。


    新皇登基前一日, 薑韻頂著夜色, 來到書房。


    “新皇登基,父親可想過以後?”


    衛椋眸色暗得似深淵,他隻不鹹不淡地說:“先帝在位,我忠於先帝,新皇登基,我就忠於新皇。”


    薑韻輕輕擰眉。


    她是知曉,付煜對衛椋其實並非那般滿意,似對他的行事作風早就有了意見。


    衛椋看出她在想什麽,嗤得聲搖了搖頭:


    “阿鈺,你要知道,臣子和後妃不同。”


    “他會要求後妃近可能地完美貼心,但當權者,卻不需要一個十全十美的臣子。”


    他叩著桌麵,一字一句甚慢道:“尤其當這個臣子手握重權時。”


    薑韻刹那間了然,她輕擰眉,將衛椋的話記在心中,低聲道:


    “是我短淺了。”


    衛椋聽不得她這般說自己,反駁道:“不是你短淺,隻是有局限罷了。”


    “你日日隻待在後宅,又年紀輕輕,能看多遠?”


    他和薑韻近乎十年未見,但許是血脈相連,隻短短時間,他就比任何人都看得清薑韻的心思。


    衛椋淡淡地說:


    “適合女子看的書,絕不止《女戒》《女德》。”


    薑韻倏然抬頭,震驚地看向衛椋,父女兩人四目相視間,薑韻緊緊攥住了手帕。


    時光冉冉。


    距離新皇登基早就過去了大半年,長安城中勢力早就進行了一番洗牌。


    但出乎旁人意料的,所有人都以為,新皇登基後,衛三公這般囂張肆意,必然會被新皇不喜。


    可先帝心腹倒了許多,衛椋依舊在朝中如魚得水。


    就如同,眾人也未想到,半年前,賢王和岐王之爭時,衛椋會毫不猶豫地站在岐王這一邊,奠定了局勢。


    ********


    禦書房中,付煜俯首處理政務,翻開一本奏折時,他頓住,抬手捏了捏眉心,冷聲嗬道:


    “朕剛登基不久,這些人倒是心急!”


    張盛站在他身後,不經意覷見奏折上的“選秀”二字,立刻訕笑,不敢接話。


    當初先帝駕崩得太突然,後來被查出,先帝欲立皇上為儲君,這消息卻被傳進賢王耳中,所有才有了後麵一係列的事情。


    皇上登基至今,已有半年,而後宮中卻還是隻有舊邸跟上來的那些後妃罷了。


    有些朝臣未得利,自然想送自己族中的女子進宮,聖上膝下皇嗣甚稍,若族中女子稍得寵,或誕下一男半女,豈不是一族近百年的榮譽?


    況且,催促聖上的,可不止朝臣,否則聖上也不會那般怒氣。


    外間傳來動靜,張盛出去了一趟,又回來,臉上神色有些訕訕地:


    “皇上,太後派人來請您過去用膳。”


    付煜臉色頓時稍沉:


    “讓人去和太後說,朝務繁忙,朕明日再去給她請安。”


    張盛苦笑,卻不敢不應話。


    他也知曉,近日太後不斷催聖上選秀,讓聖上心中有些煩躁不耐。


    張盛走後,付煜翻了基本奏折,其中一半是說他子嗣單薄,請求選秀的。


    付煜有些惱。


    他並非不願選秀,而是如今剛登基不久,這些人不將心思放在朝政上,卻一門心思盯著他的後宮。


    付煜能高興得起來,那就怪了!


    “啟稟皇上,衛大人求見!”


    付煜不鹹不淡地應了聲,依舊煩躁地捏著眉心。


    衛旬一進來,就瞧見這幕,他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梢:


    “皇上這是怎麽了?”


    付煜覷了他一眼,不知怎麽的,他忽然問了句:


    “你可見過你三叔的女兒?”


    衛旬動作稍頓,險些以為付煜懷疑了什麽,他不著痕跡地試探:


    “皇上該知曉,三叔將堂妹藏得嚴實,莫說微臣了,連家父都未見過一次。”


    付煜嗤了一句:“見都未見過,就敢上族譜,倒是亂來!”


    衛旬隻訕笑著,卻也知曉付煜未察覺什麽,隻是隨口問上一句罷了。


    衛旬掃了眼雜亂的禦案,眼中閃過一絲了然:


    “皇上這是因選秀一事煩躁?”


    付煜背靠龍椅,耷拉著眸眼,沒有說話。


    “若微臣說,既然他們想要皇上選秀,皇上應了就是。”


    付煜隻不鹹不淡地掃了他一眼:“怎麽?你衛氏也有人要進宮?”


    他和衛旬相識多年,無人時也不會過分客套,但這話他問得很平靜,也不知他是何情緒。


    衛旬眸色不動聲色一閃,他忙忙搖頭道:


    “皇上說笑了,微臣隻有一位嫡妹,已經許了人家,若無變故,許是明年初就會大婚。”


    換言而之,他衛府可沒人會參加選秀。


    至於薑韻?誰都知曉,衛椋和衛府是不同的。


    若衛府也想送人進宮,付煜心中不舒服,覺得他們皆有自己的心思,如今聽衛旬斬釘截鐵地說衛府不會送人進宮,他心中倒又有些不得勁了。


    付煜眯著眸子,似笑非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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