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蘊微元君,怎麽了?您在看什麽?”八字胡好奇詢問。


    謝蘊看見一隻雜毛青雀兒從草叢中飛出,回過目光:“沒什麽,隻是一隻鳥而已。銅屍到此山中大約有多久?”


    八字胡想了想:“已有月餘。”


    謝蘊忽然將手伸出傘外,接住落下的雨水,輕輕聞了聞:“有腥味,也許它要進階為旱魃。”


    八字胡聽到“旱魃”二字,滿眼驚恐:“怎麽這麽快?糟了!”八字胡一跺腳,“這銅屍難道不隻殺了二村一鎮的人?嘉陵那邊道門玄宗少,也許還有別的村落受害也未可知。”


    旱魃是什麽?阿嫵聞著天上的雨水,的確有一股濃濃的腥臭味,令蛟作嘔。


    “旱魃為屍王,形成前後都會招來天氣異象,徹底形成後,幹旱千裏,無一滴雨水。形成之前,水災連綿無斷絕。一隻旱魃,足以造成三十萬百姓的流離。”謝蘊下了決定,“在它徹底形成之前,誅殺他。”


    “是,元君!”


    二人朝青山深處行去。


    阿嫵不敢跟得太近,等他們稍稍走遠之後,阿嫵才聞著謝蘊和八字胡身上的味道,跟了上去。


    其實,原本這麽大的雨,謝蘊身上味道淡,她跟得這麽遠,謝蘊身上的味道很容易被雨水衝刷。但是,那個八字胡身上的味道太重了,暴雨都無法洗滌,阿嫵懷疑他一年可能隻洗一次澡。


    蛟一陣嫌棄,為謀霸業,仍然勤奮地趴在地上聞來聞去,一路跟了上去。


    銅屍棲於山洞深處,被八字胡抓來的一隻羊引誘了出來。


    它周身皮膚為黃銅色,鋼筋鐵骨,尋常武器根本沒法對它造成傷害。雙眼一片血紅,瞳仁卻是詭異的白色,牙齒、指甲長得駭人。


    “吼!!!”銅屍見到謝蘊和八字胡,仰天怒吼一聲,轉頭就往山洞裏跑。


    “它已經有了神智。”謝蘊飛身上前封住洞口,眼中有著前所未有的認真,一具有神智的旱魃如果形成,不知要死多少人。


    銅屍似乎很聰明,它看謝蘊時,眼裏有畏縮,猛然轉頭衝八字胡衝去。


    八字胡從身上掏出一張畫滿玄門符咒的幡,飛往高處,張揚此幡對準銅屍,幡中金光大現,照在銅屍身上,銅屍似乎很怕那金光,痛苦蜷縮著。


    “孽畜!你殺了這麽多人,還殺了天合道長和圓嗔大師,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八字胡從空中飛下,把黃幡往銅屍身上一裹,銅屍立即宛如下了油鍋,一身刀槍不入的皮骨滋滋腐蝕著。


    在八字胡以為銅屍受傷嚴重、實力下降之時,銅屍身上被腐蝕的皮骨滲出血水,將刻滿符咒的黃幡汙染,它力氣奇大,抓住八字胡便往心髒掏去。


    謝蘊的長劍及時來到,劍摧風雪將銅屍逼退,救下八字胡。


    銅屍不甘心地怒吼一聲,充滿怨恨地望著謝蘊,它望了眼天空,還想飛走成為旱魃後再來,謝蘊左手持劍救八字胡,右手再掐一個劍訣,天空中落下一柄巨大的劍影,欲要斬破銅屍。


    銅屍焦躁怨恨,打又打不過,逃又逃不了,多年修為一朝喪,它凶意大作,不顧一切發狠,銅牆鐵壁般的屍身撞向謝蘊,周身滋滋冒出黑水。


    “元君!小心它身上的屍毒!”八字胡捂著心口,聲嘶力竭提醒謝蘊。


    銅屍已快修煉成旱魃,一身屍毒霸道無比,別說是那滋滋冒著的黑水,就是染上了一點它身上的黑氣,重則立即喪命當場,輕則屍毒立刻滲入奇經八脈。


    它打定主意死也要拉著謝蘊了,謝蘊也舉劍還擊。


    嘶——


    關鍵時刻,一條黑影快速掠來,破開雨水,粗壯卻矯健的蛟軀蜿蜒而上,纏住銅屍的胸膛。


    銅屍震驚,八字胡震驚,謝蘊也震驚。


    謝蘊其實一直隱隱察覺到“大黑蛇”悄悄跟著自己,但他以為“大黑蛇”是不想過蓬萊仙宗被人束縛的日子,才選擇跟著他一路出來。


    謝蘊一直對它有莫名好感,很願意成全它,沒想到它明明已經遠離了蓬萊仙宗,卻為了自己主動同銅屍搏鬥,銅屍修為高深,它雖然體型大,卻根本沒有修煉過。


    謝蘊此刻心中酸澀,他向來提劍護人,沒想到生平第一次被舍命相待的是一條“蛇”。


    “小蛇,放開它,你會中毒。”風雨迷眼,謝蘊心亂如麻,他想當即誅殺銅屍,銅屍和阿嫵卻已經纏在了一塊兒。


    謝蘊以為蛟是舍命護他,實際上——


    銅屍銅牆鐵壁,刀槍不入,按理,阿嫵隻纏住它胸膛一圈兒,對它造不成傷害,但誰讓阿嫵夠長!


    她又大又粗又長,不隻纏住銅屍的胸膛,還有脖子、手臂、腿,將銅屍牢牢裹住。


    銅屍明顯懵了,它不需要呼吸,以為阿嫵也隻能做到這種程度了,想奮力掙開她的纏繞。


    阿嫵的綠眸中溢滿輕視,惡意地衝銅屍嘶了一聲,就這,旱魃?


    蛟捕殺獵物的方式可不隻讓獵物無法呼吸這一點,阿嫵就這麽以大欺小、以長欺短,一個用力,蛟軀絞殺獵物的力度可達上萬公斤,銅屍一身連武器都無法損傷的銅皮鐵骨活活開裂,眼珠幾乎爆裂。


    阿嫵享受著獵殺的快感,尤其是之前八字胡把銅屍吹得多麽厲害,更讓她有種自己才是天下第一猛獸的感覺。


    銅屍的皮骨開裂,她的蛟鱗可沒有損傷半分。


    銅屍快要粉碎了,在粉碎之前,它也不願意阿嫵好過,朝蛟軀一口咬去,啪嗒一聲,堅硬的獠牙齊齊掉落。


    愚蠢,阿嫵絲毫不掩飾自己對這具銅屍的鄙視,她之前看到這銅屍引開謝蘊攻擊八字胡,還以為它能有多麽聰明。


    現在看來,還是她最優秀。


    阿嫵天生具有敏銳的感覺,謝蘊不知道比銅屍強哪兒去了,唯一能稍微困擾他的恐怕是八字胡說的屍毒。


    所以,阿嫵趕緊抓住時機,她才不管謝蘊需不需要救,她一路跟了謝蘊那麽遠,不能做無用功。


    她一定要謝蘊收她做仙寵,哪怕是碰瓷,她也救定謝蘊了!


    屍毒阿嫵更是不放在眼裏,就像現在,銅屍咬到她的鱗片上,蛟毒順著它的嘴一路滲透,銅屍白色的瞳仁終於變黑,但它血色的眼眸也被蛟毒毒到全然漆黑……


    龐大靈活的身軀、天下第一的蛟毒以及堅不可摧的鱗片,讓阿嫵一路行來,位居獵殺類猛獸的頂端。


    銅屍已經行將就木,謝蘊則將長劍插在地上,劍中飛出密密麻麻金色的咒語。


    “小蛇,你怎麽樣了?”咒語組成一個謝蘊的虛影,穿過蛟軀和銅屍,清冷的眼焦急看著阿嫵。


    阿嫵見謝蘊的虛影進來,蛟哞一轉,囂張盡數褪去,整隻蛟開始發抖,依依地看著謝蘊。


    銅屍已經快死了,但它看著阿嫵現在的做派,感覺有些惡心。


    因為懂,所以更受震撼。想它一路行來,殺人無數,道宗玄門佛刹對他展開了一次次的圍捕它都不曾屈服,這蛟本事這麽大,卻不隻偽裝蛇,還在人類麵前裝無害……


    銅屍碎了的手也想抬起來,把自己落下的獠牙給謝蘊看,它死,也要戳穿這條蛟的真麵目!


    “……”謝蘊低斂的睫毛微顫,阿嫵漸漸無神的綠哞,和雖顫抖卻牢牢纏住銅屍的身體,都讓他心神俱震。


    謝蘊心中的殺意從未如此澎湃過,他揮出劍影,銅屍當即裂開,死無全屍!


    它在最後想當具好屍,但已經沒有機會。


    蛟心喜,這個死法,銅屍身上的傷痕、還有蛟毒全都死無對證了。


    她高興地抑製住快要甩上天的尾巴,整隻蛟軟軟地躺下去,被悲痛、感動得一塌糊塗的謝蘊抱在懷裏。


    阿嫵做戲做全套,綠眸渙散之前,用頭蹭蹭謝蘊的胳膊,表示依戀以及你要好好活下去的情感,然後蛟頭一歪,徹底裝暈。


    “小蛇……”謝蘊的聲音無力得飄渺。


    八字胡也悲痛得灑了幾滴眼淚,好一條忠肝義膽、有勇有謀的“蛇”!


    他擦擦淚:“元君莫要悲痛,屍毒天下無雙,此……此靈蛇恐怕不行了,它身上的屍毒如果不處理,蔓延出去就是大禍。元君,不如就地把此蛇焚燒,屍骨葬入青山,我再通知各道宗玄門,為它設一個香火靈位,日夜供奉。”


    第9章 偽裝的蛟


    就、就地焚燒,葬入青山?


    阿嫵整隻蛟的鱗片險些聳立起來,她還是出手太早了,早知如此,就該等那隻沒用的銅屍把這個多嘴的人類吃掉後,她再出手。


    向來無法無天的蛟大王哪裏受過這種威脅,暗自磨了磨牙,已想到數百個把這個多嘴的人類吊起來烤的辦法,但她現在這麽蛟弱地躺在謝蘊懷裏,要是起來抽他就穿幫了。


    想想她之前偷過的村民燒烤完的兔子,噴香噴香,她如果被烤,恐怕夠萬獸園所有弟子吃半個月。阿嫵隻能萬分蛟弱地嚶一聲,示意自己還沒死,尾巴無力地抽動一下,蛟頭軟軟靠在謝蘊胸膛上。


    謝蘊沉聲:“它還沒有死,我能救它。”


    “唉呀,元君糊塗!元君自幼誅殺邪祟,平水魔,除惡妖,怎麽連死後正常的肌肉抖動都一時忘了呢?”八字胡又是著急,又是感動於這場人獸情誼,熱淚盈眶,仰天長歎一口氣,看來這惡人隻能他來做。


    “銅屍快修煉成旱魃,一身屍毒至陰至邪、強橫無比,連元君這樣深的修為都要避其鋒芒,何況這隻靈蛇?元君,我知此靈蛇忠肝義膽,英勇護主,元君不舍也是正常,可、可它已經身死、屍毒已深,如不焚燒它,不隻天下人遭殃,它九泉之下也無法閉眼呐!”


    阿嫵氣得發抖,這人類意思是燒她她還要多謝他?


    八字胡見阿嫵抖了,更是斬釘截鐵道:“元君你看,這種頻率的痙攣,正是屍毒已深,在此靈蛇體內破壞它的經絡肺腑,才引起這種屍體的抖動。”


    八字胡一個狠心,雙手掐了個火訣,點燃隨身火把就要走向阿嫵,隨口念道:“元君放心,這個惡人我來做。”


    就讓他一把火……


    嘶——八字胡麵前閃過一道黑影。


    欺蛟太甚,阿嫵忍無可忍,蛟軀猛地竄出脫離謝蘊懷抱,快如疾電,碩大的蛟軀一把將八字胡按倒在地,蛟尾甩成殘影,瘋狂抽打在八字胡身上。


    去他蛟的屍體抖動!去他蛟的屍體痙攣!看不出來她根本沒死?!


    蛟口一張,狂吼,今日,她就要這個八字胡去她的蛟腹中體驗一下屍體究竟是怎麽痙攣的!


    八字胡差點被蛟吼震聾,連忙雙手撐住蛟嘴,不讓自己葬身蛟腹,扭臉朝謝蘊道:“元君,你看!屍毒已深,已經能控製屍體行動,再不燒它來不及了,元君快動手吧!”


    無恥的人類,居然請外援,阿嫵更加用力。


    “阿阿阿阿輕點!輕點!”八字胡又迎來一陣猛抽,他甚至聽到自己骨頭斷裂的聲音。


    阿嫵綠哞森森,她一隻蛟在此刻終於感受到了和人類間——跨物種的代溝。


    她身體微微一動,這個人類說她是屍體痙攣。她抽這個人類,他居然說她是被屍毒控製了屍體。


    阿嫵憤怒中帶著哽咽,反正他就是賴準她已經死了,就是欺負她說不來人話?幸好,她堂堂蛟,交流從來不靠嘴。


    阿嫵低著蛟頭,揍八字胡揍得更用力,蛟尾一左一右抽打得極有節奏。在八字胡以為自己今日凶多吉少時,謝蘊出手分開一人一蛟,他單手把蛟抱開,俊美的臉微微發白,顯得有些疲憊。


    謝蘊掰開阿嫵的嘴,將一個雪白瓷瓶裏的丹藥喂給她。阿嫵聞到裏麵包含的海般靈力,張嘴一骨碌吞下去。


    “元君?”八字胡疑惑。


    謝蘊伸手拉起他,解釋道:“屍毒雖烈,但小蛇體型並不小,我看了看,它周身並無傷口,鱗片也厚,說明屍毒滲進去沒多少,和小蛇的體型比起來不算多。所以我剛才神魂離體,回蓬萊仙宗取回我師尊所贈素雪丹,給它服下。”


    八字胡恍然大悟,難怪,蘊微元君素來匡濟天下,剛才卻明知此蛇身中屍毒而不焚燒它。


    八字胡有些慚愧,幸好元君觀察仔細,不然今日他就造成大錯。


    他喟歎道:“我聽聞素雪丹是元君晉封當日,蓬萊祖師送給您的珍寶,天上地下隻有此一顆,隻要是還有一絲氣,都能被素雪丹起死回生。”


    此靈蛇忠義,元君也重情阿。


    居然是這麽珍貴的寶貝?!


    阿嫵當下就想把素雪丹給吐出來,這麽厲害的丹藥留著以後吃豈不美滋滋?


    她剛張開蛟嘴,綠眸瞥到旁邊的八字胡,八字胡被她抽得道袍破裂、形容淒慘。如果她現在吐出素雪丹,豈不說明她沒有中屍毒,反而逞凶揍了八字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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