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種被架在火上烤的感覺,那“蛇”救過蘊微元君,他說那“蛇”配不上元君的話,實在不該。


    “第三,相處之情與血統相比,孰優孰劣?”


    “是相處之情。”那弟子大為羞慚。


    謝蘊周身寒氣湧動,如明月映照積雪:“既然如此,小蛇救我在先,贈我以情誼,我能得它為仙寵,是它予我善緣,哪裏來配不上我一說。”


    這弟子再駑鈍,也知道謝蘊此時動了怒,他羞慚無比,謝蘊卻繼續道:“你的第一個回答更不該是修仙之人所言。聖人早雲,萬物皆有靈,不以高且巨為貴,不以細且微為賤,天地之間,四海之內,萬物平等,人不可奪,天不可廢。”


    最後一句話,使周圍的弟子也若有所思,蘊微元君不愧是蓬萊祖師愛徒,這些法旨,說起來容易,像他一樣身體力行卻難。


    蛟也聽得甩了甩尾巴,她雖然是一條沒上過學的蛟,也懵懵懂懂能理解這話的意思。就像是……雖然她餓了會吃小動物,但也不會覺得隻有自己配成龍,其餘動物就不配成仙。


    但……蛟的綠眸一眯,能成龍的隻有蛟,其他動物都不行。雙標的蛟認真把自己同其餘獸仔細一比較,最後蛟頭一點,得出結論,雖然都平等,但本蛟仍站在頂端,最優秀、最完美,大自然的頂尖獵手,唯一成龍的希望。


    那位挑事的弟子已然朝謝蘊深深稽首:“元君,弟子知錯,多謝元君不吝賜教。”


    謝蘊點頭,他對這弟子並無惡感,之所以生氣,卻是因為小蛇。小蛇聽見別人說它不配後,那盯著自己的綠眸,令謝蘊不由維護。


    所以,才有了之後那場辯論。


    阿嫵也明白謝蘊的想法,蛟倒不怕閑言碎語,嘶——那些人類,本蛟一個能打幾個,他們的話又不能幫助她化龍,才不重要。


    他們也不想想,她作為仙寵大賽的第一名,說她不行,豈不是蓬萊仙宗整宗仙寵都是廢物。蛟,與真龍隻有一線之隔,世間有人是堂堂蛟配不上的嗎?愚蠢。


    和邱心誌接觸的經曆讓阿嫵明白,好蛟不能同傻逼計較。


    不過,蛟側著黑漆漆的蛟頭,一隻晶瑩的綠眸睜著、一隻閉著,滿是狡黠去覷那名之前對她不滿的弟子,那名弟子現在看見她,已滿是尊敬之色。


    她作為猛獸的虛榮心得到了很大滿足,覺得謝蘊這番辯論也不錯嘛,至少不用麻煩她像揍邱心誌一樣揍他。


    事已解決,謝蘊朝蓬萊宗主望去,師兄弟的想法相通,不用多說,蓬萊宗主便一點頭。那“蛇”很不錯,潛力無窮,同師弟間緣分深厚,獨角獸去做蓬萊仙山的護山神獸也好。


    謝蘊當即手指結印,一個發光的法陣自他手中升入空中,光芒擴大,將阿嫵和謝蘊都包在法陣之中。


    “小蛇,凝神,不要反抗。”


    阿嫵得了謝蘊的囑托,整條蛟乖乖等著自己日思夜想的契約來臨,這在她看來不是普通的主寵契約,而是她化龍的龍門!


    法陣徹底形成,兩朵聖潔的蓮花分別沒入阿嫵和謝蘊的額頭,契約成立。


    蛟逢喜事精神爽,也沒有發達了就忘記自己的窮兄弟們。作為負責任的蛟大王,根據她從黃管事那裏學到的東西,賞罰分明才能使獸更忠心追隨。


    她咬住謝蘊的衣角,整隻蛟在夕陽的餘暉中遊在謝蘊前麵,偶爾覺得謝蘊走得慢,便不滿地回頭又咬住謝蘊的衣服將他往前拖。


    蛟的綠眸中懸著金色的陽光光輝,謝蘊走得稍慢,他感受著這種不一樣的感覺,在過去二十年,未曾經曆過。


    師尊問他為人的情感在哪裏,難道這就是?


    萬獸園的宿舍裏擠了一堆猛獸,半月狼作為探聽消息的獸,繪聲繪色給眾獸講述阿嫵飛過去便一頭撞在牆上,撞爛一堵牆的事。


    後麵的事情,半月狼還沒打聽到。


    眾獸悲戚起來:“這麽遠這麽高的距離飛過去撞牆,肯定撞死了,怪不得大王這麽久沒有回來!”


    灰猩猩眼睛也有些酸:“想不到大王一世英名,死得這麽憋屈,這麽說來,這間宿舍的大床我又能睡了。”


    白頭虎也垂頭喪氣:“死者不能複生,大家就當大王出外被其他獸吃了吧,心裏好受一些。大王的靈果也沒有吃完,看來是我的了。”


    就在這時,宿舍的門被猛地推開。


    身如玉樹的謝蘊和玄如黑夜的阿嫵出現在眾獸眼前,蛟的綠眸中瞳孔豎立,在此時顯得很是陰冷,剛說完阿嫵壞話的灰猩猩、白頭虎:……


    它們瞬間毛尖聳立,立即跳起來想跑,驚恐地發現門口被阿嫵悄悄用尾巴圍住。


    ……這種感覺,它們很熟,大王每次揍獸,就會堵死門窗。


    救命!!


    “小蛇?”謝蘊有些疑惑,為何眼前的灰猩猩和白頭虎會忽然跳起來。


    阿嫵側過頭看向謝蘊的那瞬間,代表著不悅、威脅的豎瞳立即變成無害的圓,整隻蛟輕輕蹭蹭謝蘊的手。


    嘶——他們為什麽會這樣,她這樣無害的小蛟蛟怎麽會知道呢?


    白頭虎和灰猩猩驚訝地看著蛟瞬間變得秀氣起來,驚訝無比,凶殘的蛟撞一下就轉性了?


    契約完成後,阿嫵與謝蘊的聯係更密切,謝蘊更懂阿嫵的想法,他沒有看到阿嫵剛才威脅的眼睛,以為它們是看見朋友回來太開心了,摸摸這隻重情重義、回來看好朋友的小蛇:“你要和朋友單獨待一會兒?”


    蛟溫文爾雅地點頭。


    謝蘊體貼地給它空間,阿嫵朝宿舍遊了進去,一直溫和沒發作。在白頭虎和灰猩猩以為蛟確實轉性了時,蛟輕輕用尾巴栓死門,一瞬間,蛟威泄露,瞳孔豎成細線。


    朝前猛地一射,瞬間牢牢卷住二獸……


    二獸一直知道大王凶殘,但一直不知道大王變臉這麽快!這麽狡猾!救命!大王為什麽每天都比昨天壞一點?!


    第14章 虛偽的蛟


    阿嫵輕車熟路地揍了灰猩猩和白頭虎,灰猩猩和白頭虎也皮糙肉厚地習慣了被揍,被揍畢,默默舔舐自己被弄翻的毛。


    觀戰的其餘猛獸一向知道大王凶殘,但每次親眼見到灰猩猩和白頭虎這兩隻惡霸在大王尾下反抗之力,心裏對大王的臣服就越來越深——猛獸永遠隻會臣服強者,包括灰猩猩和白頭虎。


    此時門窗掩緊,室內一片黑暗,懾於蛟的淫威,沒一隻獸敢在此時出聲,一片寂靜,針落可聞。


    這時,寂靜的室內不合時宜地響起一些抽泣聲,眾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掐著眼想找出誰那麽不知死活被揍了還敢出聲。


    阿嫵深沉道:“不必找了,是本王。”


    阿嫵威風凜凜的蛟軀半盤著,上半身立起來,在浮動的光影中,黑色具備天然的魅力,蛟居然顯得深邃憂傷,她轉過頭,碧綠的蛟眸居然微微濕潤,望向白頭虎和灰猩猩:“打在你們身,痛在本王心,你們是本王最得力的幹將,你們以為,本王真的會為一點小事就責罰你們嗎?”


    說到這裏,蛟應景地痛苦搖頭,蛟頭微顫,好像在哽咽。這是阿嫵上次趴著乘陰涼時,從一對鬧矛盾的人類情侶那裏學過來的,她對著鏡子練了好多次,才終於像哽咽不像要吐。


    “大、大王……”灰猩猩和白頭虎果然大受震撼,心緒複雜地呆望著阿嫵微濕的綠眸。猛獸之間,弱肉強食,它們都被揍習慣了,這次它們覬覦了大王的領地,在猛獸之間是大忌,被揍不虧。


    可沒想到,一向凶殘的大王、揍它們不留手的大王居然會這樣。


    阿嫵從高處偷偷看白頭虎和灰猩猩的表情,見它們果然動容後,蛟演得更為入神,再度哽咽:“你們是本王愛將,替本王衝鋒陷陣、出生入死……”


    衝鋒陷陣,指每次阿嫵需要偷吃什麽東西,都由這幾隻獸來望風。


    出生入死,指這幾隻獸起初反抗阿嫵時,被揍得生生死死來回好幾次。


    但白頭虎和灰猩猩這樣的猛獸,心裏流著風火般的血,聽見“衝鋒陷陣、出生入死”幾字後,自動代入“猛獸的傷疤隻為王者而留”,沒想到它們的付出被大王看得這麽重。


    士為知己者死,它們這樣也值了,單純的兩隻猛獸真真切切哽咽道:“大王!!”


    阿嫵見氣氛烘托得差不多,深沉地凝望它們:“你們知道本王這次為何要對你們動手嗎?本王已經被蘊微元君求為仙寵,這裏的東西,本王暫時也用不到,本就要賞給你們,本王怎麽會因此對你們動手呢?”


    嘶——蛟表麵虛偽,心裏誠實地想,其實就是因為這她才動的手,雖然猛獸間誰死了,其餘獸瓜分領地很正常,但是她親自撞見這兩隻獸說這種話,如果不揍它們,在其餘獸麵前還怎麽維持蛟大王的威嚴?


    “大王?”灰猩猩和白頭虎疑惑地對視一眼,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懲罰它們,那,大王為什麽揍它們呢?


    蛟一臉高深莫測:“因為本王是你們中的最強者,如果本王都輕而易舉身死,你們聞聽本王的死訊,絲毫不知道居安思危,努力修煉,反而隻在意一點領地和區區靈果,這讓本王怎麽不氣憤?!”


    “大王……嗚嗚。”白頭虎和灰猩猩感動到淚眼汪汪,阿嫵此時沒有理會。


    她遊到宿舍深處,所到之處,猛獸們自動分出一條道。


    阿嫵從自己藏東西的地方翻出好些雞蛋、靈果以及用大盆裝好的一整盆靈泉水,用尾巴卷著,分別遞給這些猛獸們,動情道:“這些靈果和靈泉水中含有不少靈力,你們拿去吃掉,努力修煉。”


    蛟別過頭,作不舍狀:“本王要離開力工所,今後不能再無時無刻庇佑你們,你們一定要好生修煉。日後有什麽解決不了的事,仍可以來尋本王的幫助。”


    猛獸們拿著手裏被分到的靈果,聽著阿嫵關懷的話語,在這一刻,完全被狡猾的蛟帶著走,把蛟素日欺壓眾獸的行為忘得一幹二淨,把蛟平時的三分好自動替換成了十二分。


    這一刻,它們真真切切地不舍眼前的蛟離開。


    “大王!你放心,我們隨時歡迎你來看我們!”


    “對對對,到時候我們都不會告訴黃管事,到時候大王仍然能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我們永遠追隨大王。”


    黑暗中,蛟的眼睛默默發亮,隨時可以回來……她就可以繼續偷吃力工所的靈泉水和靈果。誰知道謝蘊對仙寵是什麽待遇,她之前見到一些弟子會管著仙寵,不許仙寵吃著吃那。


    阿嫵作為一隻一直獨立的蛟,更相信自己,力工所有太多偷吃靈果、靈泉水修煉的機會,她根本不舍得放棄。


    至於她送給猛獸們的靈果、雞蛋、靈泉水,一來,眾獸們把她射到對岸去,的確幫了她,又是她的追隨者,蛟雖然凶殘,對自己的小弟卻不差。


    二來……她偷藏的雞蛋、靈泉水和靈果實在太多了,如果不全部分給眾獸,到時候獸們沒法找全所有東西,被黃管事找到拿給謝蘊看,她一直塑造的純良好蛟形象就會過早崩塌!


    阿嫵打量著眾猛獸,蓬萊仙宗力工所的猛獸們其實隨便挑一隻去外麵都足以做一山之王,修煉天賦不差。


    她想了想:“你們在這裏等著,本王再去拿一點東西給你們。”


    阿嫵拱開門遊出去,外麵日薄西山,夕陽斜暉,謝蘊一直負手站著麵對夕陽,他等了阿嫵許久,也沒有半分不耐煩,見蛟朝他遊來:“小蛇,你和朋友敘完舊了?”


    阿嫵搖頭,又主動鑽到他袖子裏去找東西,謝蘊此時和她心意相通,問:“你要找你的靈石,送一點給朋友們?”


    自然!


    蛟昂頭,成功躋身仙寵的她此刻十分蛟傲,覺得化龍之事已是她囊中之物。


    當她成功化龍,令四海翻騰雲水怒,五洲震蕩風雷激之時,如果隻有不認識的人、獸為她慶賀,為她行禮恭迎也有點無趣,蛟心想,這些獸都是她“微時”的追隨者,它們見證了她從蛟到龍的輝煌,當她化龍時,它們振臂高呼,才有一種有始有終的完美。


    簡單來說就是蛟想著衣錦夜行沒意思,成龍了,要炫耀。


    謝蘊見阿嫵雙眸發亮,這麽在意它的朋友們,想著那些朋友應該多番照顧了小蛇,才得到這種看重,這靈石自該他出。


    謝蘊沒拿出阿嫵讓他幫忙保管的、屬於她的兩筐靈石,神念一動,拿出數十枚上品靈石,交給阿嫵:“替我多謝你的朋友們照顧你。”


    蛟的眼睛發直,謝蘊這麽大方?數十枚上品靈石閃到了蛟的眼睛,這些色澤、這裏麵蘊含的充沛靈力……讓蛟頗為不舍。


    她畢竟是一隻貧窮的蛟,靠偷喝靈泉水、偷吃靈果吸收靈力渡日,這麽久了才奮鬥得到兩筐靈石,謝蘊居然一出手就是數十枚上品靈石。


    這,就是機智的人類通過數代的奮鬥積累下來的財富嗎?本蛟也要如此!


    她低頭咬住一顆靈石,這顆這麽大,也要拿出去嗎?蛟眸又貪婪地望著另一顆色澤最亮的靈石,這顆的色澤這麽閃耀,也要拿出去?


    嘶——要不隻給一半吧?畢竟修煉隻能靠自己。


    蛟不舍地摸摸這塊靈石,又不舍地聞聞那塊,謝蘊終於被“小蛇”那明顯的不舍逗得心中微笑,澄澈如天空的綠眸中蘊含的飽滿思緒也讓他更喜歡這不同於尋常的漂亮小蛇。


    謝蘊忍不住撫摸阿嫵的頭,上次他撫摸蛟頭時,被阿嫵一下甩開。


    這次滿眼是靈石的蛟根本無暇顧及謝蘊的摸頭,蛟是實幹家,如果謝蘊摸她一次頭就給她那麽多靈石,那麽,本蛟並不介意被摸禿!


    阿嫵聽到謝蘊清冷的聲音:“小蛇是舍不得把這些靈石給朋友們嗎?”


    蛟眼一眯,城府極深的蛟轉念一想,要是她回答是,豈不就破壞了她重情重義的形象?


    撿了芝麻丟西瓜的事,蛟才不會做。


    她馬上快速低頭,把最大最亮的那兩顆靈石頂在頭上,其餘靈石用尾巴卷著,一溜煙兒衝進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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