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慶雲抱住五姐胳膊,嘿嘿笑著說,“你是我們家的頂梁柱,姆媽退休了,四姐不靠家裏,家裏也別想靠她。阿六花得比賺得多,我還在讀書,沒了你他哪結得成婚?就算你要嫁人,姆媽也不會同意。”


    她倆剛進樓下的門,過道沒燈,衛慶雲鬆開五姐,自己走在前頭,“我要是你,也學四姐,捂緊錢包不出血。反正最後有外婆做主,姆媽不能拿你怎麽樣。”


    三樓衛家門口的燈亮了,衛慶雲加快步伐,高高興興哼著小調衝上樓,“姆媽,猜我今天見到誰?”


    隨即是一聲輕喊。


    她大概被人捂住了嘴,發出吱吱唔唔的笑聲。


    “老大的人了,還跟妹妹鬧-”是衛淑真嗔怪的聲音。


    衛采雲扶牆定了定神,提起腳繼續向上走,才走兩步停了下來。


    昏暗中一個小人影。


    是等在二樓樓梯口的安歌。


    衛采雲笑了笑,無聲握住她的小手,心裏莫名安定了些。


    一大一小慢騰騰進了家門。


    第二天一早,衛采雲聽到安歌壓低聲音的怒喝。


    “衛慶雲,你搶我馬桶!”


    “啥人規定你第一個用?”衛慶雲得意地笑。


    幾天來家人發現安歌總是早起去用馬桶,猜到小人家的心思,衛淑真特意叮囑小女兒讓著點外甥女。不講還好,一說反而提醒衛慶雲,為了捉弄人小鬼大的安歌,她特意提早起床占用廁所。


    多吃多占多放屁!


    安歌翻著白眼上廁所-能改善盡量改善,實在不行,活人還能被憋壞。


    被衛慶雲拆穿,衛淑真找兒子談完話。過了兩天,他帶著女朋友回家吃晚飯。


    衛淑真燒了一桌菜。


    涼拌黃瓜海蜇頭;小黃魚煎到兩麵黃,加糖醋汁燒到入味;紅燒肉百葉結,吸滿肉汁的百葉結既香且糯;河蚌肉炒青菜,海白蝦燒豆腐,還有一碗紅莧菜;湯是冬瓜小排湯。


    有魚有肉。


    衛家這個月夥食預算必須超支,衛晟雲暗搓搓跟衛淑真伸手要錢的場景,安歌遇到了三四回。


    對此她除了鄙視還是鄙視,二十二歲的小夥子,要體力有體力,夜裏再打一份工幫人洗盤子,穩定掙得到拍女朋友馬屁的錢。


    她幫老太太糊紙盒拆紗頭還掙了十塊錢!


    有多難?又沒電視又沒電腦,全天最大娛樂是看晚報,閑著也是閑著。


    安歌把錢交給衛采雲,托她開了個存折本。一年期六個多點的息,這種好事情為什麽放過?


    衛采雲果然不聲不響弄妥當,又找來個帶鎖的小箱子,讓她把箱子藏在林宜修的衣櫃。老太太特別講究幹淨,衛慶雲沒有碰她東西的機會。


    衛晟雲的女朋友正如所說是個嗲妹妹,嬌小婀娜。


    -吊了衛晟雲一輩子。


    安歌暗自歎氣,自家這位舅媽真人不露相,長著狐狸精的貌,本質卻是貔貅,隻進不出。


    有什麽辦法?自家舅舅願意。


    “你們怎麽看?”


    衛晟雲送女朋友的當口,衛淑真問家人的意見。


    一輪買汰燒,天氣又熱,客人既然走了,她換上家常背心,靠在床邊看著衛采雲收拾碗筷。


    衛慶雲倚著床架剝瓜子吃,搶先開了口,“姆媽,你沒看見剛才她對著小咪咪的臉色,冷得像冰,就差沒直接趕人。”她對安歌聳聳鼻子,“曉得了吧,你有多討嫌,快點回鄉下去!”


    “阿七!”


    “慶雲!”


    衛采雲和林宜修幾乎在同時開口。


    安歌小嘴一扁,偎進林宜修懷裏不說話。她才不跟人爭口頭之利,自有人心疼。


    衛淑真沉吟著,“確實有點不夠大方。”


    衛慶雲嗤笑道,“捱不住你兒子喜歡人家啊。五阿姐,再不嫁人你要睡馬桶邊了。”


    “好,我明朝就嫁。”衛采雲冷著聲音說,“阿太小咪咪跟我。”


    “阿五,小妹開句玩笑,哪能當真。”衛淑真捶了捶腰,“範家姆媽講見到你跟人逛馬路,大姑娘矜持點。”


    安歌看到五阿姨的背猛地挺直,然而-她什麽也沒說。


    衛淑真沒發現女兒的異常,叨叨地念,“你們替我想想,總要分個先後次序,養兒養女最後養成仇。無非嫁妝薄了點,阿四到現在還不肯原諒我,我看她養了小人要不要我帶……”


    第六章 公道


    過了立夏一天比一天熱。


    老太太也一日比一日懶怠說話,午後時常發低燒,胃口也不好。


    大家知道林宜修又犯了疰夏的老毛病,衛采雲時常把安歌帶去單位,免得老人硬撐。


    這是國營公司辦公室人員默認的福利-誰家沒孩子,就算年輕人未婚未育,兄弟姐妹間互相幫忙帶小人也是難免的。


    衛采雲在單位人緣很好,安歌是小客人的待遇,除了發的綠豆湯薄荷水也有一份之外,經常還能吃到光明冰磚。


    五阿姨撕掉外頭的包裝紙,把冰磚放在搪瓷盆裏,讓她用小匙慢慢扒拉。


    安歌靜靜地吃上一小時,吃完自己拿到水龍頭下把盆洗幹淨,放回櫃子。


    隔壁科室的人見了嘖嘖稱奇,“簡直像你親生的,乖足!”


    衛采雲很驕傲地講安歌三歲時的事跡。那是國慶節,馬路上人山人海,衛晟雲光顧著看彩燈,等衛采雲追上來,才發現有個麵目猥瑣的中年男人在拐自家小外甥女。


    “講得天花亂墜,買糖吃、看焰火、看海。”衛采雲摸摸安歌的卷毛,“小家夥理都不理他,像沒聽見一樣,抓緊阿舅的衣服不放手。三歲知八十,我們毛毛心特別靜,不會隨便跟人走。”


    安歌汗顏。


    她記得那次,正常的大人怎麽可能跟小孩說個沒完?別看這會衛采雲的同事找理由誇她,還不是成年人的交際方式,把對方的孩子誇成一朵花,用來增進感情。


    那回她發現不對使勁叫衛晟雲,還用力拉他的衣服,但這糊塗舅舅伸長脖子盯著遠處,完全沒注意到異常。直到看見衛采雲,安歌才放心,否則就算她被人強行帶走,衛晟雲也可能沒發現。


    每個成年人都是劫後餘生,沒被父母、長輩坑過的人生不完整。


    就連衛采雲,也讓她在同事前表演才藝。


    安歌張口,來了首《讓我們蕩起雙槳》。


    大人們一致讚好,童聲甜嫩,“果然是衛采雲的親外甥女,有文藝細胞”。


    衛采雲笑逐顏開。


    真相是什麽?不存在的。


    安歌心想,請聲樂老師一對一學了五年,唱得能不比普通孩子好嗎。


    就是晚了許多年,那個時候她已經不在意別人的評價。


    單位離家不遠,衛采雲下班有時帶安歌坐電車,有時走著回去。


    她倆走著走著,小王叔叔往往會出現在哪個路口,哪個街角,然後他接過安歌,讓衛采雲可以休息,五歲的孩子也有份量了。


    熙熙攘攘人海中,衛采雲講,小王側耳聽,講著、講著兩人目光粘在一起就笑了。


    小王父母早亡,沒受過多少教育,在一家機械廠當工人,標準的一人飽了全家不餓。


    但人就是長得好啊。


    每一個微笑一個眼波,都讓人如沐春風。


    出手大方。


    沒有哪次不帶點小零食,蘇式話梅牛肉幹,更是次次幫安歌準備一小瓶桔子汽水。


    而且溫柔。


    安歌在自己家人身上從未見過的,無論林宜修、衛淑真、安景雲,甚至衛采雲,她們會笑、會安慰人,但她們沒有這種不切實際的溫柔。


    夏至前後,安景雲帶著二女兒來過一次。


    衛采雲抱著安歌進了弄堂,樓下的範師母從窗口探出頭,興高采烈地大叫,“毛毛,你鄉下姆媽來了!還有你二姐!”


    衛采雲腳步不停,到樓梯上才叮囑道,“見到二姐,別怕。”


    她語氣急促,鼻尖的汗蹭到了安歌的小臉上。


    “唔-”


    進了家門,衛采雲放下安歌,一前一後上了樓。


    安景雲嗔道,“這麽大了,讓她自己走。”


    衛采雲打了盆溫水先給安歌擦頭臉,笑著解釋道,“太陽毒,我們合作互助。我抱毛毛,她打傘,我乘涼。”


    安歌上前跟安景雲問好,又和她身邊的孩子打招呼,“二阿姐。”


    那孩子頭是扁的,雙眼一大一小,有些斜視,歪頭打量著安歌,突然伸手去抓她連衣裙上裝飾用的小珠子。


    安歌沒避開,小珠子被扯了下來,落了一地。


    那孩子發出含糊不清的喊聲,口水跟著淌下來。


    安景雲一把按住二女兒,厲聲道,“不許!”


    但孩子並不聽話,搖擺著身子,仍然想去撿珠子。


    安歌蹲下去,一顆顆撿起珠子,放在二姐的手心,“給你玩。記住,不能放進嘴。”


    安景雲這次來,是帶二女兒做智商測試。她已經過了入學的年齡,經過一再申請,學校答應如果她的智商在70以上就收。


    衛淑真知道安景雲的不易。


    剛出生就發現不對,連母乳都不會吃。那就喂,從嘴裏喂進去,立馬從鼻子裏噴出來,可以說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留住這條小生命。四五歲還不會走路,到處找名醫,治到現在這樣子已屬不易。


    “還有這種測試?毛毛也測下。”衛晟雲好奇地問,“我覺得毛毛特別聰明。”


    安景雲看向安歌,發現二女兒的異常後,她和徐正則頂著計劃生育的風硬是又生了小女兒。不然怎麽辦,等做父母的老去,誰來照顧問題兒,難道把負擔都留給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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