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饒有興趣地放下表格,“不怕我們搶生意?”


    “趙伯伯,我們小打小鬧,我叔公家的一點小生意。我們是響應號召自謀出路,我大姑姑下鄉插隊落地生根,但下一代怎麽辦呢,種地苦啊。”


    二貴聽見說到他,不由自主挺直腰背,瘦棱棱的臉上一雙大眼目不轉睛看著趙主任。


    趙主任隻有獨子,不需要下鄉,但城市這麽小,哪怕自家沒攤上,親戚、同學、朋友哪家沒有呢。十幾歲下農村,等回來都三十多,能夠考上大學的是極少數。在城市沒有一技之長就找不到工作,糊口都成問題。還有知青的下一代,全是遺留問題。


    “嗯明天我們支部討論下,再給你答複。”


    安歌看他神色就知道成了,“謝謝伯伯!”


    臨走時安歌把煙硬塞給趙主任,“伯伯,給你們開會討論時用。”


    趙主任哪會收,但安歌說得也是,“我媽回來看到煙肯定要打我。難道給一富二貴,他們還小……”說時三個孩子就跑了。


    安歌還準備了兩份租借合同,她叮囑二貴明天一早守在趙主任辦公室門口,趁熱打鐵把合同草簽了。


    二貴不敢接,“要是不簽怎麽辦?”


    安歌把牛皮大信封往他手裏一放,幹脆利落,“那就送你回去種地。”


    二貴,……小妹妹不是說真的吧。


    馮超把車騎得飛快,後麵坐著安歌。不早了,除了巡邏的聯防隊員,街上沒什麽人。幸好他倆白天趕完作業,這會回去洗洗就能睡。


    “毛毛,我覺得大姐態度不太好,但她說得也是,我們是不是眼下得以學習為重?”


    安歌眼皮有點沉,打了個嗬欠嗯了一聲,答非所問地說,“馮超,你知道嗎,三十年代大上海就有空調冰箱。”


    馮超還真不知道。


    “時間不等人。”安歌喃喃道,隻有敢闖敢幹的才嚐到鮮頭。而無論什麽時候,倉廩實而知禮節。她讀過的書、走過的路,都讓她無法輕易評價別人的人生,也做不到獨善其身。


    第一百二十三章


    安歌和馮超出門後, 徐蓁心神不定, 既怕他倆闖禍影響家門清譽, 又怕大晚上的兩人遇到壞人。雖說一起去的還有二貴,但二貴能頂什麽事, 鄉下來的半文盲。


    徐蓁撇撇嘴。這倆表哥都不是親的,奶奶壓根不認,看在人還算老實的份上才幫他們,可毛毛也太用力了, 犯得著嗎?沒有這支小施工隊,自己家的日子也不差-隻要,別去管別人。


    她暗暗的有些後悔,早知道牽腸掛肚, 還不如跟他們一起去,好過這會在家裏苦等;又有點怪老太太,都是老人縱出來的,按理她是最大的孩子,安歌應該聽她的。


    徐蓁做一會作業,到陽台上張望一會,惹得徐蘅叫苦。


    徐蘅推開書和本子,拿出布娃娃來玩, 還理直氣壯, “你走來走去, 我沒辦法專心!”


    徐蓁沒好氣, 一把奪過, 指著座鍾提醒,“八點前不做完作業,別想帶娃娃一起睡。”


    這個布娃娃是安歌做給徐蘅的,古裝美人,手繪的長眉鳳眼,黑絲線的長發可以盤成各種花式。安歌還用銅絲做了配套的首飾,徐蘅給布娃娃金燦燦的戴了滿頭,每晚睡覺都要抓在手裏。


    徐蘅愣了下,張嘴就想嚎。徐蓁眼明手快,把布娃娃塞回她手裏,“第一次是警告,第二次真的拿走了啊-吃顆糖,再堅持一會。”


    糖也是安歌準備的,大白兔,做完一半作業可以吃一顆。


    安歌向徐蓁解釋過原理:徐蘅先天大腦發育不全,自控力比別人弱,隻能後天養成習慣,靠慣性帶動她學習和生活的自製力。


    徐蓁並不明白其中的道道杠杠,不過幾年來確實有效,她和安歌連哄帶趕盯著,徐蘅在班裏成績屬於中下,後麵還有十來個“困難戶”。徐蓁揚眉吐氣,每次再有不長眼的胡說八道,立馬懟回去,“她戇?你考得還沒她好,你算什麽?!”


    爽啊。


    從小徐蓁不得不帶著徐蘅,受了多少氣遭了多少嘲笑,但身為家裏的長女,替父母分擔是理所當然,再不開心也得忍著。直到這幾年,毛毛回來後,好像生活打開另一扇窗,她們開始有同齡的朋友,父母吵架的次數也少了……


    唉,毛毛樣樣都好,就是主意太大。


    好不容易盼到樓道裏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徐蓁噌地坐直,輕手輕腳下床。旁邊另一個被窩裏的徐蘅一點都沒受影響,握著那個布娃娃睡得很熟。


    時間不早,安歌隻開了浴室的小燈,飛快地洗漱。徐蓁貼在門背後聽了會動靜,覺得不是時候問情況,又輕手輕腳回了床,這回總算能放心睡了。


    安歌進房時,老太太正靠在床頭假寐,聽到聲音睜開眼揭開一角被子,等她躺下又幫她掖好被角。


    “阿太……”安歌抱住老人胳膊,打了個嗬欠,低聲把晚上辦事的經過簡單講了遍。


    老太太有些擔心,這孩子是為了大家庭,可她爺爺不一定答應啊。徐重固守原則,雖然沒有再禁止兒子兒媳下班之後再打零工,但也是因為政策鼓勵幹部下海,他在拿自家人當試驗田。一旦步子跨得太大,恐怕他又會攔阻。到時安歌跟別人都說好了,卻半途而廢,隻怕挫了她的銳氣。


    借著窗外一點微光,老太太看著偎依在身邊的小家夥。真是困了,講到一半就語聲遲滯,講完已經睡著。


    長大了,可睡著的時候就露出孩子氣的本相。


    老太太小心翼翼摸了下安歌的頭發,卷毛兒發質硬。安景雲經常說毛毛脾氣倔,不知像誰。


    在老人看來,這不擺在眼前,既像衛淑真又像安景雲。衛淑真十六歲開始工作,從此撐起母女倆的小家,安景雲十六歲下鄉,在風雨飄中如父如母。但毛毛比外婆跟母親又多三分驕傲三分大氣,畢竟時代不同了,聰明如她更有機會大展才華。


    有誌氣的孩子麽,就是要讓她去闖,當長輩的就是要為孩子擋風遮雨……


    第二天一早,徐蓁想好了在上學路上問安歌,誰知剛出門就發現政治書忘帶了。回去拿了再出來,一路上沒追上兩個小鬼,到校又被沈曼到一角“逼問”。


    “毛毛和方輝真的在早戀?要是成了,我以後怎麽稱呼毛毛?我姐是她大嫂,我跟她是同學。哎,肥水不流外人田,方家把大院最聰明漂亮的兩個女孩子都收自己家裏去了。”


    徐蓁,……


    “沈曼,你這句話有語病。凡說到最的,隻有一個!”


    “咦,是啊,沒有之一,難怪你語文成績比我高二十分。”沈曼興致勃勃,“老班會不會找小兩口談話?說不定教導主任親自出馬,毛毛可是學霸,老師不會放任她早戀不管的。”她想到什麽,忍不住笑了起來,“我問過方輝了。他說,就算早戀,也是他喜歡毛毛更多,有錯也是他的,跟毛毛無關。”


    沈曼用手肘捅捅徐蓁,認真地說,“可以啊,從小到大一直護著毛毛,最佳男朋友。”


    小屁孩添什麽亂,徐蓁快要氣壞了,方輝啊方輝,別人來問怎麽不一口否認!等著被老師找去談話?很光榮嗎?!


    “小屁孩”還不理解呢,“大家都怎麽了,一點小事傳得跟大新聞似的。我看都是閑的,老師布置的作業太少!”高中部跟初中部完全兩種風格,方輝覺得簡直兩極分化,初中老師個個愛嘮叨,一道題翻來覆去揉碎了能講幾十遍;進了高中,下了課就不見老師蹤跡,個個甩手大掌櫃,動不動“你們已經是高中生”-不,除了時常在後窗偷看的班主任。


    少年,你還小,不理解,青春期荷爾蒙的鍋。越是不敢觸碰的,越是好奇;越是好奇,越是忍不住想要去觸碰……


    這些等過了青春期就明白了,安歌沒多講,隻是假假地一點頭,“是啊。”


    方輝滿心都是事,哪在意這個,“昨天大哥打電話說,醫院給二哥手術排期了。毛毛……”他說不下去,皺著眉頭把作業本擺在桌角,想想握著拳頭揮了揮,“一定順順利利!”


    安歌理解他的心情。無論夢裏還是現實,這都是方輝遭遇到的第一件大事。


    有的時候,瀕臨失去才能感受失去的可怕。就像安景雲,也是影院驚魂後才意識到小女兒的寶貴。那次之後,好幾回半夜安歌發現父母湊在床頭看她睡覺,他們能默默地看上半小時,才靜靜離開。


    “一定!”安歌認真地同意。既然上天安排她對未來預知一星半點,那麽,那應該就是想有所改變。


    徐蓁這天過得特別糟心,不斷有同學跟她打聽安歌跟方輝的事。她冷著一張臉,不肯搭理別人,包括何明軒。


    熟人才啥都敢說呢。


    徐蓁心裏跟明鏡似的,放學騎上車就走。到樓下遇到鄰居,“大妹,你爺爺出院了,快回家吧。”


    啊?!


    徐蓁三步兩步跨著上樓,果然到二層半就聽到家裏的動靜了,好幾個鄰居過來看老徐局。家門沒關,除了說話的聲音外還有青菜下鍋的刺啦聲。


    這是安景雲做飯的風格,火大油旺蔬菜下鍋。


    徐蓁幾乎是跑進屋的,“媽!”


    總算盼到父母回來啦!徐蓁開心得淚花糊滿了眼,不過她也沒忘記爺爺,“不是說還有一陣子才出院”


    安景雲翻炒了一會青菜,加鹽蓋上蓋,一邊切肉絲一邊跟徐蓁說話,“你爺爺問醫生能不能回來休養,把床位讓給方亮了,他怕耽擱孩子的留學,早點治早點好。”


    啊-這樣。


    “接下來幾天爺爺得在家掛水,你們進進出出小聲些,別吵到他。”安景雲隨口叮囑,倒不是特別擔心,四個孩子都挺乖的。


    徐蓁答應了,又想起安歌昨晚的事。看了看爺爺那邊,人都擠在房裏,沒人注意廚房這,她壓低聲音說,“媽媽,毛毛給你談了筆生意。你得說說她,也不想想現在家裏誰有精力操心那個。”


    ※※※※※※※※※※※※※※※※※※※※


    原來的本子崩了,換了一個,十分不習慣,正在適應中。要是有錯別字,請諒。


    第一百二十四章


    晚飯後陸陸續續又來好幾波探病的。家屬區就這樣, 24小時無縫緊密接觸。老局長在外地住院不方便去看也罷了, 回來了幾步路的功夫都不去, 少不得被人指脊梁,得個“薄情寡義”的標簽, 以後別想工資調級或者轉編製的名額了。八十年代仍然是人情社會,人品是大件事。


    徐家這頓晚飯的質量可想而知,才端飯碗,又有客至。


    徐正則剛吃上, 一富和二貴來了,夏芳通知的。


    每天傍晚她負責去學校接徐蘅,今天到徐家發現人回來了,趕緊跑去叫了弟兄倆。三人不是空手, 一富捧著箱蘋果,二貴左手一隻雞右手兩袋麥乳精。


    一富二貴口口聲聲吃過了,安景雲哪裏相信。一富四點半下班,廠區遠,到家得五點多,這會六點剛過,算上趕過來的時間,怎麽可能。安景雲給他們一人盛了一大碗飯, 各塞付筷子催著他們吃。


    夏芳仍未習慣跟男人們頭批吃飯, 拿碗想去廚房, 被安景雲按住-“舅媽眼裏, 你跟徐蓁徐蘅一樣的。”


    客氣過了就來實在的了, 不消兩分鍾,一富的第一碗飯已經清光。徐蓁翻了個白眼,安景雲還沒吃呢。一口鍋能煮的飯量有限,當主婦的盡著老的小的先吃,自個餓著等第二鍋飯。


    老太太向來吃得少,飯後把馮超叫到小房間跟安歌一起做作業。


    徐蓁盼著媽媽找安歌談話,但人來人往的不方便,好在父母已經回來,她感覺自己肩上的擔子也放下來了,高高興興管住徐蘅,不讓徐蘅到人前湊熱鬧。這費了徐蓁好大的耐心,傻二二分不清別人的真情假意,客人誇她長大了聰明了,她就當成真的,特別愛在客人麵前搶話,其實客人的後一句是對安景雲說的,“以後你不用擔心了”。


    晚上八點後客人們漸漸散去,等人走後安景雲顧不得夜冷,打開陽台窗透氣。探病的不能真的打擾病人,都擠在小小的餐廳兼客廳裏聊天,主客抽了不少煙,煙灰缸橫七豎八的煙頭。


    就這麽一點工夫,安景雲回頭一看,徐正則打著嗬欠進房,那樣子是要休息了。


    她連忙追上去拉住,“擦洗完再睡。”


    回來搭的救護車,但大半天下來仍然風塵仆仆,怎麽能不洗就睡?這段時間他們不在家,可家裏有老太太,一有太陽老人把棉被墊褥抱出去曬,收拾得幹幹淨淨。安景雲想到散發著皂香的床單被套,就不願見到徐正則不講衛生。


    “累了累了。”徐正則討饒,“明天早上起來洗。”


    安景雲斬釘截鐵,“不行!”


    誰不累啊。


    她眼裏的固執讓徐正則退了一步,他往沙發上一歪,閉上眼睛喃喃道,“行了,過會就去。”


    安景雲拉著他的手想拖他起來,“現在就去,過會你睡著了,叫也叫不動。”


    又不是頭一回,在衛淑真那裏徐正則也這樣,說先眯會就去洗,過了會在沙發上睡著了,蹭得沙發真皮上一層油黑。丈母娘跟女婿總是客氣的,不能直接講,婉轉著問是不是太累,要不要讓衛晟雲幫忙替一天。小妹衛慶雲不客氣了,笑著說日久見人心,原來鄉下真是這樣不講究,以前倒不知道大姐夫可以牙也不刷就睡覺,難為大阿姐了。


    從前住在小弄堂的樓上,沒地方講究,可如今住在上隻角的別墅裏,雪白鋥亮的浴缸,衛慶雲漸漸“居移氣、養移體”。隨著年齡增長,她恨不得把過往的小家子氣全丟掉,大姐夫又怎麽了,雖然有個老幹部的爹,也沒什麽了不起啊。


    安景雲要麵子,私底下叮囑徐正則,徐正則知道是知道,但累的時候隻想睡一會是一會,好不容易回到家,還不能得個自在。


    兩人僵持了一會,臉色都不好看了。


    偏偏徐蘅一頭撞上,“爸爸你不聽話,家裏媽媽最大,大家全要聽她的。”


    她的話如同火上燒油,徐正則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起身大步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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