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接著一隻纖瘦的手覆上他左臉,用盡全力將那暗金麵具再次扯了下來!


    “你……”卿良目眥欲裂,連周圍惡靈都紛紛逃開,退避三舍。


    元衿並未理會他的暴怒,接著用包裹著水霧的指尖,沿著他左臉輪廓細細遊走:“你看,我從不騙人。”


    卿良隻覺肌膚正被河流輕撫,再抬眼時四周透明水幕竟全都映射出同一張麵孔:


    修眉長目,高鼻薄唇,這張臉是世間少有的俊美。而隨著她指腹流連,漸漸描摹出一根又根淡金細紋,閃爍著微光蜿蜒於他額間眉骨,最後宛若一隻展翅高飛的鳳凰,當真要從他頰側掙脫而出,一瞬間綻放無比絢爛的色彩!


    沒有人可以否認它的美麗,美得高貴而奪目。


    然而美景不過刹那,她的靈力愈來愈虛弱,周圍水幕亦愈來愈稀薄。


    她呼吸微亂,素掌悄然扣上他華發,生生掰正那張怔愣住的臉。


    在他逐漸驚亂的目光之下,幾近虔誠地親吻上鳳凰翅膀,貼著他唇畔耳語低喃:


    “卿良,看見了麽?”


    第62章 元陽之身


    “哥, 王上喊元衿去煉獄做什麽。”迅速撤回冥殿的烏風對此百思不得其解。


    煉獄是王上最看重的地方,從不進外人,就連他們也從沒見識過, 有幸見識的人現下隻怕都淪為惡靈或者傀儡骷髏了。


    烏曉站在門口的姿勢未變:“這還用問,你見過哪個進了煉獄的人能出來?”


    烏風一驚:“你的意思是……王上想殺了她?可王上對她不是挺寬容的嗎?”


    “王上本就喜怒無常,殺個人有什麽稀奇的。”


    “也對, ”烏風點點頭,忽然想起什麽,高興道:“哥,太好了, 以後再也沒有人威脅咱了!”


    正在這時,忽而一道幽光閃過,墨色身影驟然出現在殿前。


    烏曉和烏風愕然看著突然出現的王上,隻見他此刻下顎緊繃, 雙手橫抱著一個藍衣女子, 徑直越過他們往殿內走去, 留下一聲沉冷的吩咐:


    “傳烏月。”


    ……


    烏月是冥域中最妙手回春的骷髏,無論是接骨骷髏, 還是縫補魂魄,她都得心應手, 但今日王上可算給她出了個難題。


    這仙族和他們冥族根本不是一條道上的人,讓她怎麽下手去醫?萬一醫毀了王上會拆了她的骨嗎?


    烏月倒是不怕醫毀, 正好能給她提供一副美麗的皮囊呢, 但她怕被拆骨啊,他們骷髏沒了骨頭就相當於惡鬼魂飛魄散,簡直不要太慘!


    基於這個考量,烏月權衡了一下後還是如實道:“王上, 元姑娘修的是仙道,這種傷勢隻怕命不久矣了,屬下實在無能為力。”


    卿良麵色愈發陰沉,薄唇抿成一條直線:“廢物。”


    烏月趕緊閉嘴不敢得瑟了,烏曉和烏風更是能站多遠站多遠。


    不一會兒,隻聽王上冷冷吐出一字:“滾。”


    三人求之不得地滾出去,待關上殿門走遠後,烏月才看向自己倆哥哥,疑惑道:


    “方才那元姑娘什麽來頭?王上不是最煩那些裝模作樣的仙族嗎?”


    烏風:“能從煉獄活著出來的來頭。”


    烏月:“!”


    烏曉:“能被王上抱進懷裏的來頭。”


    烏月:“!!”


    “懂了,我這就去研讀研讀仙族的醫法,讓咱們冥後娘娘等著我!”


    “……”


    元衿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由骨頭製成的榻上。她環顧了眼四周,認出這裏是冥殿西室,不由深深鬆了口氣,知道自己這條命算暫時保住了。


    但即便如此,她因被惡鬼侵蝕,最後一點靈氣亦消耗殆盡,如今身體已是千瘡百孔,陰氣環伺,再這麽拖下去,不沉睡也需強製沉睡,否則便是一個死字。


    煉獄之名,果真名不虛傳。


    也幸而她身擁水源天賦,可以選擇閉關沉睡,用時間慢慢修複創傷,不然早在百年前那場仙魔大戰,便要殞命身亡了。


    可是這一次,她並不想閉關,就算最終能夠順利醒來,五千年後的世界,還是她熟悉的人間麽?


    或許,是應當作出抉擇的時候了……


    正當她思索的間隙,門口傳來極為輕細的想動,下意識轉頭,恰對上一雙閃躲不及的黑眸。


    頎長身影驀地僵滯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竟透出幾分難得的局促。


    元衿直直望向門口那人,倒是落落大方地打了個招呼:“王上。”


    聽到這與先前並無二致的平和喊聲,卿良心下一沉,目光一點點掃過她坦蕩磊落的麵容,頓時有些不是滋味。


    他迅速收起麵上異樣,握著骨簫的手悄然背於身後,抬步緩緩走向她:“醒了。”


    元衿微笑了一下:“王上仁慈,多謝手下留情。”


    卿良瞧著她淺淡的笑顏,複又愣了一下,不過很快便回過神來,然而再抬眼時,卻見她正上下打量著他,以手托顎,目光若有所思。


    “你,看什麽?”


    生平頭一次,卿良居然感覺有些緊張,連素來慵懶冷淡的聲音亦顯得略微輕飄。


    元衿笑意更深:“沒什麽,隻是我覺得……王上似乎又變好看了些。”


    卿良薄唇輕抿,此時元衿若細看,定能發覺他嘴角那抹幾不可察的弧度。


    “煉獄中發生的事……你還記得麽?”他下意識輕咳一聲,臉色又開始不自然起來。


    “當然記得,”相較於他,元衿明顯泰然自若得多,半開玩笑道:


    “這段經曆小仙必定終身難忘,無論過去多久都記憶猶新。”


    卿良捏著骨簫的那隻手依然背在身後,等了半晌,見她再沒說話的意思,不得已隻好自己開口:


    “那你……打算怎麽辦?”


    元衿聞言一頓,不假思索反問:“什麽怎麽辦?”


    卿良細細凝著她那疑惑不解的麵容,已然延伸至耳根的微紅漸漸褪去,原本躁動的氣流亦一寸寸沉冷下來:


    “你就沒什麽想對本王說的?”


    元衿自然感受到了這微妙的變化,不由挑眉側目,他這是……生氣了?


    “王上的意思是……”


    她飛速猜測著他的想法,正要開口時,隻見他遽然起身,拂袖一言不發向外走去,沒幾步便化作一團霧氣不見了。


    “王……”


    元衿倒想挽留一下來著,奈何那人走得太快,賭氣似的甩臉離去,根本不理會她的呼喊。


    她盯著他方才坐的地方看了好一會兒,好像有點明白這位冥王殿下在氣些什麽了,不禁搖頭輕笑出聲來。


    片刻後,她總算收回目光,手中赫然浮現一本印著“多情道”的功法,不再管其他,一頁頁認真翻看了起來……


    卿良陡然回到冥殿,嚇得剛進門的烏風又下意識退了回去,隻覺自家王上臉色黑如鍋蓋,現在最好不要煩他。


    烏風的直覺沒有錯,卿良眼下的確十分不悅,甚至有些憤怒。


    為什麽那個女人在自作主張親了他之後,還可以那樣若無其事地問他“什麽怎麽辦”?


    她難道可以隨隨便便親吻一個人嗎?


    “卿良,你最好不要對阿衿抱有非分之想……”


    神識中隱約有聲音傳來,卿良眉頭緊蹙,本就煩悶的心情更加煩悶了,直接將神識中那人死死封壓住。


    容辭這個人雖然瘋得徹徹底底,但作為盟友,的確無可挑剔,前世他們合作得非常愉快,毀天滅地不在話下,因此兩人勉強結下了不算深厚的友誼,這也是他願意順手幫幫他的原因之一。


    可依照如今的情形,日後隻怕是敵友難料了。畢竟這位神座最在乎的,莫過於他成日心心念念的“阿衿”,也隻有當提到這個名字時,他才會顯露出片刻柔情,可見元衿對他影響之大,幾乎視作心尖命脈。


    也由於那位的執迷癡狂,前世他對元衿倒頗為好奇,幾次想睹一睹其真容,不過現下看來……嗬。


    “王上,”烏風慫得不敢進來,烏曉沒辦法,隻能親自進殿稟告:“近日似乎有人企圖越過我冥族邊界。”


    卿良眸光一頓:“是誰。”


    烏曉搖搖頭:“此人及其厲害,沒留下半絲痕跡,故而也分辨不出是仙是魔。”


    卿良斂眸:“知道了,下去吧。”


    “是。”


    *


    除卻冥王卿良可徒手撕開冥域入口外,其他人必須從迷霧森林中隱藏的結界入內。


    容辭便是打算由此前往,他僅僅花費半天的時間,就走遍了整個迷霧森林,牢牢鎖定冥族入口,不動聲色地潛入冥族境內。


    隻消一想到阿衿還在卿良那歹人手上,他便恨不得一路殺將進去,立時將她奪回來!


    但他自己很清楚,哪怕誅神劍法在手,卿良的地盤也不是那麽好闖的,打草驚蛇絕非上上之策,他必須暫時忍耐,以最快的速度救出阿衿。


    淡白光暈在冥域中飛速遊走,無比精準地避開各類鬼兵暗陣。他知道他離阿衿愈來愈近了,他們馬上就要見麵了……


    心中欲念瞬間瘋狂增長,卻又很快被他以近乎滅絕人性的手段狠狠壓了下去。


    他不可以如此肆意妄為,這樣會嚇到阿衿的。


    但是沒關係,他可以忍,隻要能與她在一起,他可以忍受一切束縛,克製所有欲望。


    在阿衿麵前,他依舊是從前那個光風霽月心係蒼生的子修。


    他們一定會像過去那樣恩愛纏綿的……


    容辭這種種離奇的想法,元衿自然無從得知,她眼下正一心鑽研多情道,已然下定決心舍棄過往,重新開始修煉。


    在傳統的多情道中,雙修乃其不可或缺的基石,曆來初學者開始修煉時,必先通過雙修入道,且對方必須是元陽之身。


    關於這一點,元衿自然而然想到了卿良。


    其實昨日與卿良談話時,她便隱隱有此打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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