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從天而降的炸彈紮傷了五分之一的精靈之後,精靈王一路就格外謹慎。


    隊列略略分散, 方便隨時尋找掩體,安排出專門的人來放哨, 防止再一次被偷襲。


    當然,這樣謹慎的結果,就是趕路的速度被大大拖慢, 而始終神經緊繃的精靈們現如今已經疲憊不堪。


    精靈王能感覺到這座森林裏彌漫的屬於草木的不安---但是這座山脈延伸極長,隻有此處一個窄道可行,如果要繞路過去,最快也要耽擱數日。


    他說一句謹慎繞行容易,但對原本就已經很低落的士氣來講, 絕對是一個致命的打擊。


    而森林的呐喊在他耳裏也是語焉不詳, 他觀察了很久這座林子,最終也沒有看到什麽無法抵禦的恐怖。


    綜合了所有的原因考慮,精靈王最終做出了不繞行, 繼續前進的決定。


    但他很快加了一句:“哨探探路。務必謹慎小心。”


    哨探兩人一組,一個老人一個新人,其中一組,老鳥看看另外一個新來的手抖的厲害,知道他是害怕,隨手在路邊揪了片葉子,笑眯眯的放進嘴裏嚼了嚼:“板著個臉幹什麽呢?怕啊?”


    “……嗯。”新人沉默了一會兒才低聲回應,點了點頭,“上回那個天上掉下來的東西實在是太詭異了,我撿到了一小片,是個竹子……你知道嗎就是個竹子……”


    他說著說著,手都有些神經質的顫抖起來:“天上掉下來的竹片,弄死了我們這麽多同伴。說出去,誰信?還有那個聲音,驚天動地,我感覺我的耳朵裏還是嗡嗡嗡的在響,全是那天的回聲……”


    聽他說起那天的事情,老鳥的臉也拉下來了。他呸的一口吐掉了嘴裏的嫩葉子,那一點淡淡的甜變成了滿滿的苦澀:“說什麽呢?你還提那天的事兒,這麽多天了不都沒事嗎?那天也就是碰巧了!王說的沒錯啊,他們也就隻有那麽一次的機會,你還提這個做什麽!”


    看著新來的同伴還在不停顫抖的手,老鳥忍不住伸手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過了這座山就是那些獸人的大本營了,再怎麽他們也是肉體凡胎,去年的時候我躲在樹上,一箭一個,等到時候你試試,到時候你就不怕……”


    他話音未落,腳下忽然感覺像是踩到了什麽---總之,腳感和平時踩下去的土質大不一樣。


    土地表麵上還覆蓋著一層青草,他低下頭去剛想看看清楚,耳邊忽然又聽到了“轟”的一聲。


    “啊啊啊啊啊!”


    慘叫響徹雲霄。


    就連在後麵行進中的精靈王也聽得清清楚楚,周圍的精靈們開始忐忑不安的竊竊私語起來,就連原木訥而安靜的戰爭古樹也不安的揮動起了它們的手臂,像是被這裏焦灼的氣氛傳染了。


    “停。”


    隊列停了下來。


    就在精靈王皺眉側耳傾聽的時候,另外一個方向又是一聲慘叫響起---這一次大家都聽到了:在慘叫聲之前,明明還有一聲很沉悶的,不算太響的“轟”。


    這聲音勾起了隊伍裏一些精靈慘痛的回憶。


    有幾個精靈的腿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但他們抬頭往天上看的時候,這一次卻發現:天空中什麽也沒有。


    但“轟”、“轟”、“轟”的聲音和慘叫聲還在不斷的響起,不明就裏的大隊停在原地,到最後隻有幾個哨探跌跌撞撞的跑了回來,眼神發直、臉色慘白:“王,地下炸了!是地下!是地下!”


    天色漸漸黑沉下來,附近原本該讓人覺得親切溫暖的森林,張牙舞爪如鬼魅狂舞。


    而聽到“地下炸了”這樣驚悚的消息,精靈們更是恨不得爬到自己最信任的戰爭古樹身上遠離地麵不下來了,這種狀況,就連腳踩地麵都感覺恐怖。


    精靈王掃了一眼已經陷入了張皇情緒的下屬們,片刻之後說道:“就地紮營,休整一晚,明日查明情況再繼續。”


    然而原本以為的到了第二天白天光線充足之後就能清除路上的障礙,至少找到轟轟轟的源頭,但誰知道第二天冒著大太陽在森林裏低著頭一點點仔細的翻找,耳邊傳來的卻依舊是幾近於沉默的“轟”、“轟”。


    對此,在對麵山頭上拿著望遠鏡觀察的玩家們在論壇上都要笑死了:


    【要是地雷有這麽好拆,還要器械掃雷幹嘛】


    【要是地雷有這麽好拆,我們還造它幹嘛】


    【要是地雷有這麽好拆,掃雷遊戲我早就通關了,哼!】


    【唉真的看的捉急,我覺得我都想告訴他們你們趕緊換路走吧,此路不通】


    【但是你說了他們就會聽嗎?你在做夢?】


    【不聽的話隻能是地雷勸退勸的還不夠多】


    **


    遙遠的上遊,河馬一族在和河狸一族飛快的和玩家們一起作業。


    河馬族的脾氣火爆,在以往是絕對不可能和其他部落一起群策群力的,更加談不上還一起打仗合作了。


    他們的生存環境也離不開水,如果是在陸地上打仗,原本就和他們一族沒什麽關係。


    但這次不一樣。


    這一次一則是每次船隻過路都會給他們繳納過路費還給清潔刷牙的貓族親自上門來求的,另外貓族又保證了他們這一次隻需要在水邊活動就好,完全不需要上岸,河馬一族最後討論了很長一段時間,還是答應了幫他們這個忙---不過也就幫這一次罷了。


    河狸雖然是築堤壩的小能手,天生就是力學、建築學的大師,在怎麽搭建堤壩堵塞河水流動這件事上非常嫻熟,但和其他種族合作也是第一次。


    他們自己會做,但指揮起別人來就有點頭疼了。


    這時候玩家們就衝進來了,水心心一邊聽河狸吭吭吭的啃樹一邊講著這裏要放多大的樹多深的底,一邊換算成計量單位記下來,等河狸自己意識到自己說的太快,停下來喘口氣的時候,她手裏的堤壩構成圖也差不多成型了。


    河狸咬樹,玩家砍樹,河馬推送,再堆起大塊的石頭做底、中間糊上木料,就在精靈族在地雷陣裏焦頭爛額的步步血淚的撞著南牆的時候,他們這邊的堤壩也修築的七七八八了。


    現在唯一欠缺的,隻有一場天公作美的大雨而已。


    **


    山對岸,精靈族在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之後,大概是終於意識到了來自於科技側的地雷戰並不是他們在短短時間裏就能攻克的---最早被精靈族們找到的是絆式引線的地雷,是一個眼尖的精靈看見了陽光下細細的、反光的引線。


    他叫住了同伴,小心翼翼的一點點靠近了那根線的附近位置,用樹枝扒拉著引線的兩頭方向,最終在草堆裏看見了引線的末端。


    這是精靈們找到的第一個地雷。


    但這個小東西到底是怎麽運作的這個問題,卻沒有一個精靈能夠解答。


    而找到了第一個地雷,‘研究’---實際上是翻來覆去的遠遠的看這個小東西,越是看,精靈們就越是心慌的厲害:連這個到底是怎麽作用的都不知道,他們怎麽可能能躲得開?


    隨著看過這個東西的精靈越來越多、等階越來越高,但到最終都無人能夠破解,恐慌的情緒越發的蔓延開來。


    直到最後,精靈王也知道了。他沉吟著看向了遙遠的群山,最終無奈的說道:“繞路吧。”


    不知道為什麽,他的內心深處有種感覺:也許……對麵獸族想看到的就正是他們繞路而行。


    ***


    何筱筱並沒有想到,這一場最終的戰略會議,獸神也會堂而皇之的出現在會議上---而且,頂替了原本金雕的位置,本來金雕族的老大變成了他的副手,看著還樂顛顛的,好像一點也不在意自己位置被人頂替了的樣子。


    雖然獸人大多數都是一群憨憨,但各族的領袖多數都還是很在意自己的權力的,可小金貓畢竟不是他們部落的‘自己人’,這才幾天,就混成人家的老大了?


    她的瞳孔也隻在看見坐在底下朝著她點頭微笑,仿佛若無其事的青年時才微微一縮,但她旋即就若無其事的轉開了眼眸,坐到了上首的位置去了。


    等到各族的代表都到齊了,戰鬥組、後勤組的玩家代表也來齊了,論壇上的直播貼也到位了,何筱筱這才在上首清了清聲:“戰鬥安排,現在開始。”


    按照玩家們的觀察,現如今精靈族的軍隊在經曆了空襲、地雷兩關之後已經疲憊不堪,士氣低落的問題根本沒有辦法解決。


    精靈王最後迫不得已,隻能繞路而行---而他繞道的那一條路,在越過幾天的山脊之後就地勢低窪,是一片低地。


    這些日子水生族群在上遊修築堤壩,截停河水,正是為了引水而下,將精靈大軍在窪地一網打盡。


    但這個計劃,目前還有兩項缺口。


    一個就是上遊的河水如今還不夠多,多日未曾下雨,堤壩裏截停的水流有限,如果說崩騰的巨浪可以衝走巨人的話,現在儲存的那點水量大概隻夠翻兩個小浪花的啦。


    另外一個問題,則是如何保證將精靈們引到既定的衝刷區域,並且保證他們在水流到來之時,也不會提早跑掉。


    對於第二個問題,玩家們早就自告奮勇過了:他們手裏的誘餌可多了,怕什麽精靈王不上鉤啊!


    帶足了誘餌,大不了到時候死遁唄!


    但在玩家們紛紛七嘴八舌的表示他們要和精靈同歸於盡的時候,何筱筱聽到了下麵的一道清朗的、平靜的聲音:“你們的分量都不夠。真正應該在那裏等著的是我。”英俊的男人勾起唇角,抬起藍綠色的眼眸,挑挑眉毛淡定的對何筱筱笑著說道,“小祭司,這個任務讓我上吧。”


    他頓了頓;“隻有我上,精靈王才絕不會退卻。”


    第165章


    在商量完作戰策略之後, 其他人先散了。


    何筱筱在其他人都出去之後暗暗給自己鼓了鼓勁兒---這是自從那件事以後兩個人第一次單獨在一個封閉空間裏相處,她心裏難免有些淺淺的波瀾:正事要緊,她都想什麽亂七八糟的呢?


    理智的講, 獸神說的‘隻有我上精靈王才會咬鉤’這句話並沒有錯, 但錯的卻是說出這句話的人:連聽信眾禱告都覺得被吵醒了頭疼的獸神是那種體貼還會自我犧牲的人嗎?他哪有什麽集體意識?所以在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何筱筱的第一反應就是一臉懷疑的瞅瞅他, 甚至還想掏掏耳朵試試自己是不是幻聽了。她可從來沒想過獸神自己上去當誘餌啊!


    然而以前一貫好吃懶做的小寵物卻像是變了個人,在說完自告奮勇不畏艱難的決心之後,任由她怎麽打量都沒把說出來的那句話再咽回去:這是真下決心了?他圖個啥啊?都是獸神了,總不會圖再有個事業第二春, 多賺點兒崇拜值吧?怎麽想都覺得有問題嘛。


    何筱筱理順了邏輯,皺眉勸說道:“你沒有這個必要上戰場當誘餌……”


    男人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她卻已經伸手點了點他的肩膀, 製止了他的話之後一口氣把自己想說的話講了出來:“你像之前那樣在後方安安心心的等著就好,我們這次一定會贏的。你沒有必要去冒險, 畢竟精靈王的目標一致都是你,如果你真倒黴的把自己賠進去了呢?那不就全完了嗎?風險太大,沒有必要。並且, 這種做法也不像你的性格習慣……要不,趁著還來得及,你再考慮考慮?”


    等她說完了這一串話,原本安安靜靜的看著她,認真的聽她說完了這一串話的男人這才點了點頭:“可對於你來說, 最重要的事情是能讓部落的子民都過上安穩的生活吧?”


    他不回答考慮考慮的提議, 忽然來了這麽一句,何筱筱愣了愣,但還是順從自己的心意點了點頭:她怎麽可能眼睜睜的看著毛茸茸們被精靈奴役、欺淩、殺害呢?在這種危機麵前, 和平安定才是她最大的願望。


    “所以,和我在一起也隻是因為身體上的不舒服阻礙到你的思考了吧?”獸神直接問道。


    “在一起?”何筱筱楞了一下,呐呐道,“啊這……”我們算什麽在一起啊!


    英俊的男人垂下了眼簾,長而密的眼睫遮住了藍綠色的眼眸,他輕輕歎了一口氣:“我明白了。”雖然是這些日子已經想明白的道理,但真的從她嘴裏得到肯定的答案,還是難免讓心底泛上隱約的刺癢。如果說先前對一些事情還存有少許幻想的話,如今聽到她疑惑語氣,他就已經明白了:敢情他們兩個人從頭到尾想的根本就不一樣!


    他以為的是,今後可以用伴侶的身份繼續交往,但對她來講,睡完不難受了就沒事了,這件事就可以當做從頭到尾什麽也沒有發生過了。


    何筱筱有些手足無措:她這時候意識到了,似乎在為什麽要睡一覺方麵,對方和她想的不是一回事。


    “如果身體的麻煩阻礙了你的思考,你就主動解決身體的不適。而現在,給你造成最大困擾的是精靈王。”獸神看著她,柔聲問道,“如果一切順利如你所願,那麽等到雨過天晴的時候,你能不能再考慮一下我們之間未完的事?”


    何筱筱愣了愣:她聽懂了他的意思。


    “我……”她張了張嘴,正要說話的時候,麵前的男人已經伸出一根手指來輕輕點了點她微啟的嘴唇。


    “噓。”他低低笑了笑,語氣溫柔的說道,“這個答案現在可以不告訴我,等我回來再說。”


    等轉過身來,他已經垂下了眼簾:並不是溫柔到不想要一個答案的地步,而是他沒有信心能聽到一個開心的答案。


    怎麽辦呢,至少在去做誘餌之前,讓他懷抱著希望開心一點也好啊。


    ***


    精靈們被迫踏上的另外一條路極為險峻崎嶇。


    然而等到他們爬過了第一個山頭,麵前的景象卻讓精靈們驚呆了:那些獸人,竟然將前方的陣地清理的幹幹淨淨,現場隻剩下一片黑乎乎的焦土,原本應該繁茂的樹木、甜蜜的花朵、嫩脆的小草,全部化作一片虛無。


    其中一個純血精靈剛剛踏上這片死寂的土地,立刻就忍不住的掉了兩滴眼淚下來,他伸手重重的擦去眼下的晶瑩,聲音卻不由自主的高了:“這些該死的獸人,他們到底對這片森林做了什麽啊!”


    精靈王默然不語,他伸手按了按地麵:這裏隻餘下了一片死寂。


    哪怕以他的城府心機,在麵對這樣成片焦土的時候,也不由的心裏縮了縮。


    誰能想得到,獸人竟然會為了對付他們做到這樣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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