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不死族已經依次換了兩輪的人割腕放血,池中不斷有水湧出,腥中帶甜,水位到了腹地十分之一的位置就停止,不死族人齊聲頌念咒語,水池中的異香越發濃鬱。


    老者一揮手,族人將兩個被擒方士推入池中。


    兩人手腳被術法束縛,無從掙紮。落入水中那一刻,女方士瞬間發出劇烈的慘叫“啊……”。


    朱允炆吃驚,往前邁了兩步,往池心看中。


    泡在血紅液體中的兩人雖不能動彈,但臉上猙獰的表情顯露出痛苦,更讓人感到心驚。那個女方士在入水時還能叫喊,沉入水中後嘴巴仍在張合,但隻能聽到嘶嘶的微弱呼喊,已經無法發聲。


    “這是幹什麽?馬上把人拉起來。”朱允炆道。


    “陛下,秘法不能打斷,此時將人拉出,反而害他們的性命。”老者不急不緩地道。


    池水中的兩人身上浮出根根黑色血管,越來越多,連臉上都像爬著黑色的脈絡似的,他們痛苦的表情漸漸淡去,變得毫無表情。


    朱允炆看著全過程,心下不忍,幹脆撇開頭。


    過了一盞茶的時間,阮棠看到泡在水池中的人已經漂浮起來,臉上一片平靜,靜的近乎麻木。


    老者命人拿刀來在兩人身上各割一刀,隻見皮膚崩裂,卻沒有一絲血流出。


    朱允炆詫異。


    “陛下,這兩人已經變成不死人。”老者臉上笑容和藹地說道。


    朱允炆道:“他們還活著?”


    老者略有得色,手中掐決,下令:“睜眼。”


    兩人齊睜眼,黑色的瞳孔裏暗沉無光,說他們是活人,欠了一口氣,說他們是死人,卻又能行動。


    朱允炆看著那個女方士的眼睛,對方在一盞茶前還在對他喊著燕王要請他回去,但現在卻跟泥塑的人似的,臉上再無一絲人氣和精神。


    “陛下,你看這樣的人,用於征戰再適合不過,這是才過了一次赤泉,再過六次,外皮可堪比藤甲,刀劍不傷,令行禁止,必將是您的無敵之師。”


    朱允炆閉了一下眼,睜開時眼眸深處燃起一簇怒火,“無敵之師……你讓朕把百姓變成這個鬼樣子。”


    老者半彎下身體,一字一句緩緩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全族人都跟著行禮,跟著誦念:“……莫非王臣。”


    當所有人的聲音匯聚成一個聲音,朱允炆麵色驟然一變,望著眾人不語。


    於是不死族在老者帶領下跪倒,黑壓壓一片腦袋。


    “臣等冒著被偽帝誅全族的風險,就為了能匡扶正義,如今有機會一搏,請陛下三思。”


    “請陛下三思……”


    這已經是變相的逼迫。


    朱允炆躲避在昆侖多時,被不死族全族庇護,今日才算真正見識到他們露出尖銳的獠牙。他皺緊眉頭,轉頭看向嶽城。


    嶽城今日還沒表態,此刻也沒看向以謙恭姿態行逼迫行徑的不死族,而是微微出神地看著麵前的水池。


    朱允炆低聲道:“嶽城。”


    嶽城道:“陛下可注意到,水池的水位上升了點。”


    朱允炆情不自禁瞥去一眼,但剛才兩人入水後變地不死不活的場景讓人心有餘悸,所以他的表情不免有些厭惡。


    說到底,朱允炆還是溫文爾雅,心性良善,不然也不會得到朱元璋的喜愛,又在靖難之役中囑咐帶兵將領不得傷害燕王,這也是他最後敗北的原因之一。


    他見到將活人煉成這種不生不死的模樣,從內心深處無法接受。


    嶽城看著赤泉水,眼神裏隻有冷漠,“赤泉……恐怕就是人血凝成。”


    朱允炆大驚,轉過頭去。


    老者和靠近的幾個族人聽見嶽城的話,卻沒有半分訝異,臉色平淡。老者甚至還露出極淡的笑容。


    阮棠這時已經驚到無以複加,之前幾次見到過關於赤泉和不死族的影像,隻有支離破碎的片段,現在把前後見到的湊在一起,她不得不承認,赤泉是人血凝成的機率是很大的。


    嶽城一句話後,阮棠感到整個世界的動蕩,眼前一切都變得模糊,仿佛被他這句話觸動了什麽天機似的。


    空氣擠壓的感覺頃刻間湧來,阮棠睜開眼,感覺腰上有強大禁錮的力量,來自聞璽,他的手臂緊緊環著她的腰,兩人的半截身體幾乎都陷進黑色的漩渦中。地麵有種不同尋常的力量,黑暗溶於其中,讓陰影變得像沼澤一樣柔軟。


    “……聞總。”阮棠還有些迷糊,差點喊出嶽城的名字。


    聞璽臉色肅殺,聽到她的聲音,側過臉來時神色稍緩,“別動,越動陷得越快。”


    還真是沼澤。


    費小東站在離他們十米遠的位置,臉上身上都是傷口,看起來也很狼狽,但比他們的處境還是好一些的,他喘著粗氣,目光忽然挪到阮棠身上。


    一雙毫無感情不像人類的眼睛,看得阮棠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你是誰?剛才通感的是你?”他語氣森冷地發問。


    阮棠微怔,腦裏飛快一閃,想到什麽,上下打量費小東,“你……是不死族?”首先讓她想到的就是那個領頭老者。但現在他是費小東模樣,從外表無論如何也看不透裏麵到底是什麽人。


    聞璽抱著她忽然轉了個位置,阮棠一陣頭暈,等仔細一看,地上陰影裏分出兩隻尖爪,朝她剛才的位置飛快抓過來,現在卻是聞璽頂上。利爪沒抓到阮棠,泄憤似的狠狠一抓,聞璽的肩膀瞬間出現幾道血痕。


    “聞總。”


    聞璽對她搖了搖頭,手在陰影中一拍,金光漣漪般散開。


    費小東的身上驀然多出一道傷痕,但他現在全然不顧,隻死死盯著阮棠。


    “沒想到還有通感天賦的人活著。”他陰惻惻地一笑。


    第226章


    阮棠被他笑地毛骨悚然,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聞璽說:“別被他嚇到,恐懼會增大(哈)陰影的麵積。”


    話音未落,他們周圍的陰影沼澤就擴大了一圈。兩人又往下沉了一點,陰影幾乎到了胸口位置。


    阮棠感覺到胸口被壓迫,呼吸不暢,頭皮發麻,可如果一直想著處境,害怕的情緒又會滋長陰影。她趕緊在腦裏子想些其他,雜七雜八的,最近很喜歡看的電視劇,還有莫尼的零食是不是又要補了。


    分散注意力後,果然沒那麽害怕,陰影沼澤的擴張速度停止。


    但這樣明顯處於下風的處境不能一直耗下去,不知何時天色已經晦暗,周圍漆黑一片,風吹過林間,樹木枝葉發出沙沙的聲音,令人無端心慌。


    這樣的天然環境對擅長控製陰影和迷惑人心的費小東是個助力,他笑了幾聲,說:“嶽城,把這個女孩給我,現在就可以放你走。”


    阮棠瞪大眼。


    聞璽手臂上的力量微微緊了緊,似乎在安撫她。兩人現在擠成一團,幾乎能感受到對方的呼吸。他在她耳畔很輕的開口,以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相信我,不會有事。”


    阮棠用力一點頭。


    聞璽朝費小東方向看去,臉色又沉又冷。


    看著他冷硬的側臉,阮棠有種在通感裏見到嶽城的感覺。


    費小東見聞璽沒有第一時間反駁,以為他有所意動,繼續在那說:“天下術法皆出昆侖,你會的這些奈何不了我,這幾百年,我雖然被封印,但也沒閑著,你看我這種移魂的術法怎麽樣,說起來,這難道不是另一種長生之法,隻要靈魂不滅,就能不斷找到鮮嫩的身體活下去。”


    聞璽冷冷一笑,“還真是幾百年都沒新意,還是要那麽多命來填你的窟窿。”


    “世間有強就有弱,有生就有死,適者生存而已,你什麽時候也變得這麽迂腐了,”費小東笑道,“如果你的心沒有一點波動,怎麽會越陷越深。”


    兩人說話的時候,阮棠就發現陰影在漸漸擴大,身體又慢慢往更深的黑暗中陷進去。她硬忍著沒發聲打斷他們,聽費小東說話的意思,這是因為聞璽的動搖才造成的?


    聞璽提醒她,“仰頭。”


    阮棠比他矮,陰影沼澤到他胸口高度的時候,阮棠已經差不多埋到脖子,她聞聲趕緊把頭仰高,但身體被陰影壓迫地呼吸不暢,把臉憋得通紅,要不是聞璽一直攬著她的腰,隻怕她早就沉下去了。


    沒想到看到她快不行的樣子,費小東倒是眉頭一皺,對聞璽說,“你考慮好沒有,把她通感的天賦借我一用,以後我和你的恩怨就一筆勾銷。你要做什麽隨意,我要做的事也和你沒有關係。”


    聞璽說:“這種事當然要問本人意願。”


    阮棠仰著頭,正在用力呼吸,忽然感到兩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要不……”還是答應,阮棠想說。按她的想法,先脫離現在的困境,後麵的事放到以後再考慮。


    聞璽嘴角微挑,“他說的借用,很有可能要耗光你的靈感天賦,通感和別的靈感不同,一個弄不好,人都要被吸成幹。”


    阮棠:“……不借不借。”


    就在說話的時候,陰影又上浮了一截。阮棠幹脆閉上眼睛,一副等死的壯烈樣。


    費小東眼中幽光一閃,然後如閃電般飛浮過來,伸手就要朝阮棠抓來。


    聞璽微微一笑。


    費小東一步跨出,已經不知不覺踏入符咒範圍,四個方向各飄起一個勾畫複雜的符號。費小東臉色乍然一變,想要退時,四周的靈力磁場一瞬間產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四方符咒中他匆匆眼角餘光掃過去,有三個不認識。


    他心微微往下沉,進入別人預設的靈力場內是很危險的事,他剛才和聞璽交手很多次,都沒有踏入這個範圍,但是剛才看到兩人都已經埋沒大半在陰影裏,他才鬆懈下來。


    這個時候不容多想,他不退反進,幹脆不改目標,直接衝著阮棠抓去。


    一道金光化成的薄盾出現在下方,費小東的手碰到金光,冒出滋滋白煙,他臉色不變,硬忍下傷害,手指用力,黑色陰影爬滿金光盾,幾乎要撕裂的時候。他腳下的影子忽然產生異變。幾隻手往各個方向抓撓。


    阮棠仰頭隻能看著上方天空,也沒看見聞璽有什麽動作,忽然身體感覺一輕,聞璽抱著她已經跳出陰影沼澤。


    “還看?脖子不疼?”聞璽低笑了一聲。


    阮棠不用仰頭,感覺腳下碰到地麵,忍不住踩了兩下,然後看到費小東抱著腦袋,一臉痛苦猙獰的表情。


    他想退後,但幾道閃光的符咒在他腳邊流轉。腳下影子更是奇怪,陰影中似乎分裂出好幾個,每個想要逃竄的方向不同,在地上扭曲地動作著,但互相之間又有關聯,不能完全分開。


    阮棠看著感覺背脊發涼,“他的影子好像碎了。”


    “吞了這麽多靈魂,總會有點後遺症。”聞璽說,“殘留的意念不會消失,他不能完全吞噬,都藏在影子裏。”


    費小東忽然頭猛地一抬,眼睛滿布紅血絲,“你是故意的,弄了四個不完整的符咒在這裏,這不是什麽靈力場,而是讓靈力混亂崩潰的引力。”


    聞璽冷漠地說:“正適合你。”


    費小東此刻腦裏雜亂的聲音,是之前葉濱侄子還有費小東本體的靈魂意念,幾股不同的力量在拔河,他目眥欲裂,眼角滲出一絲血痕,像眼淚那樣流落在臉上。


    阮棠一看他七孔流血的慘狀,肝膽很是顫了顫。


    聞璽故技重施,把她拉到身後位置。


    費小東仰頭,咆哮一聲,嘴巴長大,周圍的空氣攪動,忽然產生巨大的吸力,周圍的陰影全部都被他嘴巴吸進去。


    費小東扭過頭來,對著聞璽和阮棠的方向,他的臉已經完全變了樣子,臉上出現一道裂痕,很快又彌合,但很快又出現兩條,就像開裂的牆壁那樣,不斷出現深刻的縫隙。看起來,就像一個破敗被縫合的人偶。


    阮棠惡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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