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定邦微一偏頭,便看到她這個小動作,怔愣片刻後換了個位置,站到了北麵。


    冬日的風是從北麵拂來的,那股冷意一下子退散,身上舒適了起來。


    顧令顏隻揪著衣袖,低頭往前趕,呼吸微弱到幾不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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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武陵公主府上被拒絕後,徐晏一言不發的回了東宮,將事都憋在了心裏頭。連著處理了數日的政事,眼底熬出了一道道紅血絲。


    趙聞被叫過去的時候,駭了一跳。殿下這模樣,完全看不出往日意氣風發的樣子。從前的太子,向來灑脫不羈,即便什麽都不做,單單是立在那,便能叫人瞧出囂張神情。


    哪像現在這樣,頹靡委頓,看著連筆都提不起來的樣子。


    徐晏沒管他的震驚表情,隻輕咳了一聲,飲了口茶潤喉,問他:“你可知道她生辰,是什麽時候?”


    雖還沉浸在太子頹廢模樣帶來的震撼中,整個人都有些恍惚,趙聞還是從中抓住了最關鍵的部分,下意識便明白過來他問的是誰,不帶半點猶豫的說:“顧娘子的生辰,是五月初九。”


    徐晏忽的抬起眼,如鷹的眸子睇過來,淡漠到不帶一絲感情。


    趙聞抖了抖身子,為自己辯解:“貴妃總是提醒殿下,臣跟了殿下這麽些年,自然就記得了。”


    徐晏眼前一片模糊,生出了道幻影來,那幻影一開始對著他甜笑,而後嘴角的笑容漸漸變成了嘲諷。


    趙聞以前是他的伴讀,跟了他十幾年。十幾年的時間,確實足以讓他記住顧令顏的生辰。


    然而就是趙聞都記住了的事,他卻記不住。


    無怪乎她會失望。


    徐晏忽又覺得一陣難受翻湧上來,一點一點撞擊他的心尖,握著杯盞的指尖都在顫抖。


    他這幾日拚命處理政務,沒日沒夜的批閱公文,就是為了騰出時間來去找她,想要同她把事情解釋清楚。等時間真的騰出來了,卻沒有去找她的勇氣。更不知道見到她後,該怎麽開口。


    空閑下來一想,才知道自己這些舉動有多可笑。


    先前支撐著他的心緒驟然倒塌,頃刻間,人一下子頹靡下來。


    徐晏支著憑幾想要起身,剛剛站起來,卻身子一歪,差點摔在地上。


    “殿下。”趙聞膽戰心驚看著他,想要伸手去扶。


    徐晏避開了他的手,似想起什麽,低聲道:“在行宮時,她拿來的那個盒子,孤順手給了誰?”


    第30章 整個人跟丟了魂似的。……


    長平郡公府離得遠, 眾人去了一趟回來的時候,已經到了掌燈時分。


    天色暗沉沉的,厚厚的雲層擋住了落日餘暉, 掀開簾子瞧上一眼,便要被這陰沉景象駭得鬆了手。


    顧若蘭倒是饒有興味看著外麵,還轉頭問:“怕不怕?”


    顧令顏搖了搖頭:“不怕。”她向來不怕風雨, 反倒最喜歡下雨天窩在屋子裏的感覺。


    偶爾興致上來,便讓人研墨, 對著雨景做幅畫。


    顧若蘭笑了聲, 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除了長相, 你也就這點跟我像了。”


    因簾子被掀開, 冷風灌了進來, 顧令顏忍不住攏了攏衣衫。今日在長平郡公府,不知他們是消息不靈通, 還是沒人在意,她未曾聽任何人提起過她和太子的事。


    無論是當麵還是背地。這讓她很舒服。


    郡公府的太夫人還摟著她說:“這小丫頭可人疼, 我都恨不得養在我家裏才好。”


    這話一出來,眾人都明白過來是什麽意思, 揶揄的笑了起來。顧令顏霎時紅了臉, 拽緊了衣角,垂首不語。


    顧若蘭當時便笑道:“我倒是想呢, 隻是我妹妹鬧得很,在家就夠讓我母親操心的, 可不敢讓她來煩擾太夫人。”


    長平太夫人聽出來她不大樂意,卻沒立馬歇了心思,旁敲側擊問了幾句。顧若蘭也沒當場拒絕,彼此都留了點餘地。


    車簾被放下, 隻從細竹編織的孔隙裏透進來點光亮,顧令顏靠著車壁昏昏欲睡。


    顧若蘭道:“好幾年沒回長安了,如今再回來,感覺倒是不錯,比隴西繁華熱鬧多了。”她生性喜熱鬧、好宴飲,在隴西總覺得不得勁。


    顧令顏軟著聲音問她:“姐姐怎麽總是不回來?每次都在信裏說要回來了,又不回。”


    “不敢回呐。”顧若蘭眼中帶著笑,戲謔道,“招惹的人太多了,怕被人討債,哪敢回來啊?”


    顧令顏微一怔神,想起了今日在筵席上,有位娘子同顧若蘭說話時,她丈夫總是陰沉沉的看著顧若蘭,感覺牙都咬得嘎吱響。


    幼時的記憶裏,顧若蘭身邊總是圍繞著一大群人,男女都有。那時上門提親的人,差點踏破顧家的門檻,越王曾經放言非顧二娘不娶,就是沒人搭理他。


    也有小姑娘哭鬧著要嫁給顧家二娘,說世上再沒有比她更好的郎君了,既如此,還不如嫁給她。


    “姐姐,那樣有趣麽?”顧令顏好奇問了句。


    “有趣啊。”


    這下子,連顧容華都坐了起來,努力睜開雙朦朧睡眼,在夜色中一臉期待的望過去。


    顧若蘭忽然放聲笑開,摟著顧令顏揉了揉她的發髻,等將好好的墮馬髻揉成一團亂後方才滿意笑道:“當然有趣了,比你之前在太子這一棵樹上吊死來的舒服。”


    話一出口,她心底便咯噔一聲,整個人都僵在那,緩緩低頭去看顧令顏的神情。


    然顧令顏麵上卻沒什麽變化,甚至還帶了些笑,對她說:“阿姊說得沒錯,確實如此。”太子不喜歡她,即便她想吊在那棵樹上,也沒有半點用。


    現在看開了,旁人提起時,她心髒還是會抽痛一下,卻也僅此而已。


    顧容華心向往之,捧著臉低下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那後來呢?”顧令顏戳了戳她的胳膊,“後來如何了?”


    顧若蘭攬著她靠在車壁上,輕笑了聲:“後來啊,後來碰上了你姊夫,就收了手。”


    顧容華從手心裏抬起頭來,晶亮的眸子閃著光,問:“那姊夫知道從前的事麽?”


    “知道呀,他從前還跟人打過架,平常看起來那麽文弱,想不到打架竟那麽狠。”想起丈夫李恒,顧若蘭眼中泛起了笑意。


    旁邊倆人驚歎無比。


    顧若蘭扯了扯顧令顏的臉頰,問她:“既然不需嫁給太子了,我另替你找個好的,你且說說,你喜歡什麽樣子的?”


    哪有這麽直白的人,就是白天長平太夫人想要她做孫媳,也是委婉著說。顧令顏一下子紅透了臉,轉過頭去不理她。


    惹得顧若蘭又是一陣笑。


    幾人回去時,正好在門口撞見了顧審。


    顧審這段時日的臉色都不好,瞧見幾個孫女,還是稍緩了點麵色,盡量和顏悅色的說:“顏顏多出去走走,是好事。”從前顧令顏要麽悶在家裏作畫,出門也多半去找太子,他看在眼裏,不知有多著急。


    偏作為祖父,不大好去說孫女。


    顧令顏應了好,跟隨著眾人進府,顧審則轉身去了書房。甫一進去他便罵道:“這個鄭青安,真不是個東西!”


    顧立信忙問怎麽回事。


    “今日高句麗的事,也不知他是想跟我作對,還是心裏真這麽想的,居然敢說這種話。”顧審咬著牙跪坐在墊了錦罽的矮榻上,灌了一盞茶才壓下火氣。


    從大齊建國以來,高句麗同大齊便連年征戰不斷。高句麗畢竟疆域有限,這些年大齊國力日漸昌盛,河西安定後也騰了出手來對付高句麗,轉瞬將其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於是高句麗請降,願為大齊屬國。


    雙方停戰是兩邊共同意願,顧審倒也希望如此。然而即便是這種情況下,高句麗還在試圖談條件,竟說讓雙方駐軍各撤退百裏,邊境隻留百姓居住。


    也不知怎的,以鄭青安為首的一眾人,竟要勸皇帝同意。被顧審罵了後說:“連年征戰,疲乏不堪。如能停戰,是為邊疆百姓福祉,顧侍中為何不願意?”


    顧審差點便在禦前同其吵起來,幸得被人給勸住了。


    顧立同想了一會,忙安慰道:“阿耶,這等荒唐事聖人想來也不會同意,還是不要管他了。”


    又坐著兀自生了會悶氣,顧審心裏那股子鬱氣才得以紓解:“今日太子倒是有個人樣,把鄭青安從頭到腳暗諷了頓,我心裏也舒坦點了。”


    太子說話不好聽,這是公認的事。然而聽到他嘲諷自己對頭時,還是有幾分愉悅的。


    想到這,顧審又歎了聲:“可惜了,是個瞎子。要不是皇子,放在普通人家裏頭,瞎子可不能入仕啊。”


    顧立信和顧立同低著頭飲茶,用以掩飾自己的尷尬。倆人皆知顧審口中的瞎,並非是身體的瞎,僅是在罵他罷了。


    作為太子太師,太子名義上是顧審的學生。顧審為人護短,從前對太子不錯,壓根就不許越王一係的人挑他的錯。


    以前從未這樣罵過太子,這還是頭一遭。


    “得讓他吃點苦頭。”顧審說。


    顧立信眉心猛地跳了一下,遲滯了一瞬方問:“父親舍得棄了?”在太子身上花了那麽多心思,整個顧家不知投了多少心血,現在放棄,誰也舍不得。


    何況顧家和越王關係並不好,現在棄了太子,得不償失。


    “當然舍不得了。”顧審一臉坦蕩,“按照聖人當年的意思,壓根就不想立儲。要不是咱們幾家力捧,他這個位置能這麽穩當?”


    “雖舍不得,但得讓他知道什麽是尊重恭敬,不能讓他如此為所欲為。”


    眾人皆默然,誰心裏都有氣,顧立信當初還差點衝去東宮,想要揪著太子打一頓。


    顧審又道:“還有三郎的事,他在聖人麵前說過,後來又跟我提了好幾次。等過完年,就讓他去河西吧。”


    “阿耶。”顧立信怔了一會,神情有些恍惚。


    他想起了戰死在河西的幼弟,原以為父親不會同意的,沒想到竟是他主動說了。


    “沒辦法啊,他非要去。”顧審笑著歎了句,“咱們家排行老三的,性子都倔。”細細看去,笑裏有幾分苦澀。


    他們這些做長輩的,都這個歲數的人了,如何看不出來太子不喜歡顧令顏。然而她喜歡,性子又倔,從來沒人敢勸她。


    就怕勸著勸著,還適得其反。


    隻能等她現在自己想開了,倒是能灑脫丟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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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思殿上首,華服美人飲著茶,訝異道:“他真去找過顏顏了?”


    “是。”武陵嗤笑道,“就是我辦賞花宴那日,他巴巴的湊過去了,被人家一陣嫌棄。”


    朱貴妃放下杯盞,指尖在桌沿上點了點:“他都沒跟我說過,我還不知道有這回事。”自己生出來的,哪裏會看不明白。


    他這樣子,分明是要回心轉意了。


    可人家,又憑什麽會等他呢。


    武陵想起他那日的樣子就想發笑:“整個人跟丟了魂似的,路都走不穩了。還跟我說他後悔了。後悔了跟我說有什麽用。”


    朱貴妃覺得有趣,卻囑咐道:“你不必管他,也不關我的事。都到了這個節骨眼上,他要想人回頭看他,不拿出點誠意,顧家能消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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