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首的叫做蕭成安,是在場官銜最高的一位,受封正四品上的忠武將軍。


    時纓見他官話說得字正腔圓,不由好奇道:“蕭將軍是長安人?”


    “末將曾在楊尚書府中做護衛,因犯下過錯被驅逐,輾轉流落至靈州,承蒙岐王殿下賞識,得以進入朔方軍為他效命。”蕭成安如實道,“照此說來,末將也算是長安人。”


    楊尚書正是時纓長嫂的父親,她心下訝然,但為免觸及對方傷心事,便沒有追問,隻稱讚道:“英雄不問出處,您功勳卓著,深得殿下信賴,著實令人欽佩。”


    “娘娘謬讚。”蕭成安說罷,主動立在她身後,幫助她熟悉眾人。


    時纓仔細詢問他們的姓名、祖籍、官職和履曆,條分縷析地記在腦中。


    半上午過去,時纓與眾將士談笑風生,得到了他們的一致認可。


    他們得知她已和安國公府一刀兩斷,紛紛出言寬慰,讓她放心前往靈州,岐王定不會虧待她,他們也隨叫隨到,任由她差遣。


    “諸位都是保家衛國的棟梁之才,我哪敢差使。”時纓客氣道,“我既嫁與岐王殿下,該當與諸位同心協力,協助岐王殿下成就大業。”


    先前被罰站的那位認錯態度誠懇,已經得到她的饒恕,如今坐在室內,再次好了傷疤忘了疼,大著膽子道:“娘娘,卑職可否冒昧一問,您與衛王殿下……”


    身邊同伴反手將他掀倒:“娘娘,您別理這小子,他就是欠收拾!”


    時纓卻不以為意,認真答道:“我八歲遵從陛下與安國公的命令和他訂婚,那時候我什麽都不懂,也沒有反對的餘地,如今嫁給岐王殿下,才是我自己的決定。”


    她也沒有說謊,婚姻是逢場作戲,但這確確實實是她的選擇,無關家族、無關父母,更是堅定地站在了前未婚夫的對立麵。


    所以她定會全力以赴,無愧於自己,對得起每一個信任她的人。


    眾人見她落落大方,頗有主見,原本的顧慮徹底煙消雲散。


    時纓避而不談安國公府,與他們說起舅父林將軍,彼此間愈發親切了幾分。


    臨近午時,她與眾人作別,乘車去往榮昌王世子安排的地點。


    時綺已經先一步到達,姐妹相見,看對方皆安然無恙,頓時放下心來。


    “阿姐,我和阿嫂收拾了些你的東西,幫你一並帶來了。”時綺道,“我知道你不願再接受安國公府的一個子兒,但這些都是你的心血,與他們無關,理應交還於你。”


    時纓看到自己的一箱手記,以及時文柏尚未來得及撕毀、她原創的詩文和畫作,感激之餘,再三確認:“皎皎,安國公沒有為難你吧?”


    時綺搖搖頭,麵露嘲諷:“現在他們全都指著我攀高枝,恨不得將我供起來。連時維都對我客氣了不少,在我屋裏賴著不走,一個勁兒噓寒問暖,真是令人惡心。”


    時纓一怔,就聽她接著道:“阿姐,榮昌王世子有意迎娶我,已得到陛下恩準,因是給榮昌王衝喜,世子閣下決定趕在他壽宴前舉辦婚禮,日子定在五月初九,屆時你可要來參加。我在京中沒什麽親近的朋友,阿嫂又不能隨我去榮昌王府,我的親人隻有你了,我希望你能夠到場見證。”


    第42章 “蘇大將軍其實是被冤枉……


    一瞬間, 時纓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但時綺絕不會拿這種事情說笑,時纓逐字回想她所言:“是世子閣下的計策?”


    “我也沒什麽意見。”時綺含糊道,“阿姐有所不知, 浴佛節那天我去尋你的時候,險些被人擠進河裏,就是他出手救了我一回, 後來又遇著幾次,我對他頗有好感,就答應了他的提議。”


    “皎皎。”時纓無奈地看著她,“你這話騙騙安國公和他夫人就罷, 我可不相信。”


    時綺還想辯解,對上她探究而關切的目光,登時泄了氣:“是他的主意。但我覺得嫁給他也挺好,榮昌王妃已故, 榮昌王常年閉關、不問世事, 我不必伺候公爹和婆母, 還能樂得逍遙自在。反正是做戲,他要對付安國公府和衛王, 我為自己謀條出路,各取所需, 誰都不吃虧。”


    說罷,像是怕時纓勸阻, 連忙道:“阿姐, 聖旨已下,婚事無法更改,安國公夫人將原本為你準備的嫁妝削減了一些,用於籌辦我的婚禮。待我嫁到榮昌王府, 整理過後為你送來……與安國公府無關,是我贈予你的東西,你不想留作己用,就拿去變賣,在靈州總會有需要錢財的時候。”


    她語速飛快,顯然是提前備好的說辭,時纓啼笑皆非,輕聲道:“你是因為我才答應的吧?為了幫我拿回字畫和嫁妝,為了留在京城給我傳信,也為了替我報仇。”


    時綺被說破心思,一時啞口無言。


    半晌,她緩緩點頭:“我一無所長,跟著阿姐隻會成為你的拖累,還不如待在京中給你通風報信。世子雖然與岐王殿下站在同一條船上,但他們於你我而言終歸是外人,不及我和阿姐血脈相連,我永遠不會背叛你。阿姐,我虧欠你太多,想力所能及地幫你做些事。”


    頓了頓:“若阿姐不嫌棄我,大不了事成之後,我向他討要一紙和離書,再回到阿姐身邊。”


    時纓望見妹妹神色中的忐忑,似是在等候自己的宣判,她歎息道:“皎皎,你何至於作此犧牲……”


    “怎能算‘犧牲’?”時綺急忙爭辯,“世子與我約法三章,他保我性命無虞,我隻需與他在人前裝裝樣子,不會有……夫妻之實。阿姐,你與岐王殿下難道不也如此嗎?若說是犧牲,我更無法眼睜睜地看著你付出,自己卻心安理得地坐享其成。”


    時隔數日,她再度展現出倔強的一麵,仿佛非要在這種事情上與姐姐一爭高下。


    時纓好笑之餘,心知拗不過她,隻得委婉道:“我已經別無選擇,但你不同,倘若將來你有了意中人,會後悔今日的決定嗎?”


    “絕無可能。”時綺的回答斬釘截鐵,眼底浮現不加掩飾的厭惡,“安國公、時員外、衛王,活生生的例子擺在那,我是該有多麽想不開,才會繼續相信男人,將一顆真心喂了狗?”


    她從未見過好的感情,對此也不作任何奢望,如今所求,唯有姐姐平安順遂。


    時纓見她態度堅決,沒有再勸。


    榮昌王世子身家清白、為人仗義,時綺待在長安,由他照拂,未必不是件好事。


    靈州遠在北疆,山高路遠,雖然是一方樂土,但又如何能及京城繁華。


    過去十五年,時綺遭受了太多苛待與不公,若非迫不得已,時纓委實不想她隨自己顛沛流離。


    “走吧。”她起身道,“我們還要去見彎彎。”


    時綺將她的反應當做默許,如釋重負,與她走出門,先後登上榮昌王世子準備的馬車。


    -


    彎彎獨自坐在屋裏,摸索著安國公府的玉牌,不知第幾次朝窗外望去。


    意料之中,院內寂然無聲,分毫沒有來人的跡象。


    那位自稱是她姐姐的漂亮娘子,答應回府查明她的身世就來見她,但她左等右等,卻再未看到她的人影。


    興許是家裏嫌她丟臉,不想認她這個女兒,又或者她根本就不是什麽千金貴女,與名叫“皎皎”小娘子長得相像隻是巧合。


    同為“明月”,對方皎潔無瑕,她卻注定不會得到圓滿。


    她撫摸華麗繁複的衣裙,心底隱隱的期待逐漸淡去。


    有什麽可失望的?她本就不該做飛上枝頭的美夢,被拋棄、被遺忘、朝不保夕、隨波逐流,才是屬於她的命運。


    但……他們還要將她在這裏關多久?


    既不放她走,也未殺她,她已沒有用處,為何還要留著她?


    公子發現她失蹤,又是否在找她?


    念頭一出,她自嘲地按捺下去。她不過是個出身低賤的妓子、不上台麵的外室,公子……衛王殿下豈會因小失大,為了她跟出身顯貴的未婚妻翻臉。


    她將玉牌丟回桌案,沒有掌握好力度,玉牌徑直滑出邊界,落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但她置若罔聞,疲憊地站起身,朝內室走去。


    前夜她剛得知自己的身世,翻來覆去一宿未眠,昨晚睡得也不踏實,如今終於心灰意冷,已然抵擋不住困倦侵襲。


    突然,一陣響動從外麵傳來,彎彎腳步一頓,下意識想回頭,但卻生怕是負責看守她的人,再次希望落空。


    她站在原地沒有動,直到熟悉的聲音自身後響起:“彎彎,是阿姐。抱歉讓你久等了。”


    彎彎咬了咬下唇,眼淚猝不及防奪眶而出。


    -


    時纓俯身拾起掉落在地的玉牌,觸感溫熱,似乎先前一直被人攥在手裏。


    她覺察到什麽,上前轉過彎彎的肩膀,見她倉皇閃避,眼角掛著淚痕,頓時了然,輕聲安慰道:“是阿姐的錯,本想昨日來找你,但卻被事情耽擱了。”


    姐妹三人在桌邊落座,時纓一五一十地複述了近日發生的一切:“實不相瞞,安國公並不想認你,還派手下去平康坊,打算找到你、將你滅口,安國公夫人不敢與他作對,便聽之任之。至於衛王,他懷疑是我劫走了你,卻裝聾作啞,完全置你的死活於不顧。”


    彎彎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整個人不由自主地一顫。


    時纓有些不忍,但還是說下去:“我本想讓你認祖歸宗,拿回你應得的榮華富貴,但經曆了這些,我實在無法為一己之私將你往火坑裏推。安國公心狠手辣,安國公夫人軟弱無能,衛王負心薄幸,你跟著他們,日子不會好過。”


    彎彎突然覺出幾分不對:“阿姐,你為何這樣稱呼他們?”


    “因阿姐失去利用價值,安國公要殺她,她死裏逃生,已經與他們斷絕關係。”不等時纓開口,時綺代為答道,說著,挽起自己的袖子,家法遺留的痕跡仍觸目驚心,“如今我將與榮昌王世子結親,成為他們的搖錢樹,備受優待,但幾日前,他恨我一無是處,幾乎要親手打死我。”


    時纓溫聲道:“你是我的阿妹,我不會對你置之不理,往後你若願意,可以跟著我,我雖然不再是安國公府的女兒,但定能保你餘生衣食無憂。”


    彎彎沉默良久,最終像是下定決心般:“阿姐,我有一事相求,望你成全。大恩不言謝,來世我願當牛做馬為你所驅。”


    說罷,她起身跪在了時纓麵前。


    -


    與此同時,紫宸殿。


    皇帝怒氣衝衝地將桌案上的鎮紙飛了出去。


    慕濯沒有躲閃,仿佛料定砸不到自己,果不其然,鎮紙從他耳側掠過,重重摔落在地。


    “荒唐!簡直荒唐!”皇帝斥罵道,“你還有臉來見朕,可知皇室的顏麵都被你丟盡了!光天化日之下將人帶走,你的作為跟土匪攔路劫親又有何區別?”


    “那區別還挺大。”慕濯麵不改色道,“陛下已降旨,安國公也領了旨,這樁婚事名正言順,臣為何不能接走我的妻子?臣親眼看到安國公要殺她,難道還將她留在安國公府,任憑那卑鄙無恥的老東西取她性命嗎?”


    “你……”皇帝氣結,一邊想責備他口無遮攔,一邊卻又起疑。


    時文柏的說辭與此大相徑庭,但他雖是常參官,卻因時三娘之事,今早托病沒有入宮朝見,眼下,自己也無法把人傳來與岐王當庭對質。


    念及那天,時文柏推三阻四,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倘若他故意在聖旨傳到安國公府前逼死時三娘,也並非說不過去。


    皇帝麵色凝重,心道這人愈發膽大包天,居然敢陽奉陰違,暗中抗旨。


    雖然他不喜岐王,也認為時纓遠嫁靈州是屈就,但畢竟是他的旨意,時文柏此舉無異於忤逆。


    殺人未遂,還編造謊言欺君罔上,真是給點顏色就開染坊,不知自己姓甚名誰了。


    他不願在岐王麵前暴露君臣間的齟齬,轉而詰問道:“婚禮未成,你便擅自稱呼時三娘為妻,又作何解釋?”


    “昨夜臣與王妃已拜過天地,該有的禮數一個不落。”慕濯依舊不為所動,“既然安國公不再認她做女兒,那麽他和安國公夫人也沒必要送親,至於今日本來攜王妃來拜見您,但她的翟衣禮冠尚未送達鄙府,為免禦前失儀,隻得將此行延後。”


    又道:“朝廷連軍費都拿不出來,臣又如何忍心大肆鋪張舉辦婚禮,您不妨省下這筆錢,用於填補國庫空虛。”


    皇帝語塞,怒火中燒,卻又拉不下臉跟他鬥嘴,麵如沉水道:“榮昌王世子要迎娶時四娘,是不是你在背後唆使?”


    慕濯無聲輕笑,答非所問:“臣若有這麽大的本事,何不唆使他迎娶英國公府的曲娘子?”


    “……”皇帝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來,陷入沉思。


    他所言倒是不假,榮昌王世子與他僅有些基於幼時情誼的私交,十多年過去,估計早就所剩無幾,如今與安國公府聯姻,即使未曾公開表態,但也算掛在了衛王這邊。


    而英國公是武將,哪怕他選擇明哲保、拒絕予以岐王支持,也斷然不會幫助衛王對付他。


    對岐王來說,利弊一目了然。


    自己答應榮昌王世子突如其來的請求賜婚,正是出於同樣的考量。


    他要親手斬斷京中最有可能歸附於岐王的一支力量,讓他孤立無援、四麵楚歌,等到北夏平定,便可輕而易舉地收拾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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