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慣有的冷靜不複存在,攥著她的手,素來沉穩的指節竟有些微不可查的顫抖。


    “抱歉。”時纓安撫地回握,她並非想不開,隻是那時候壓根沒功夫深思熟慮,一切行動皆是本能驅使,換成是他、時綺、青榆丹桂,她應當都會這麽做。


    她也未曾想到,衛王竟會對當眾對彎彎痛下殺手。


    好在計劃如期進行,彎彎的表現出乎她意料,堪稱天/衣無縫。


    或許她和自己、和時綺一樣,經曆過風刀霜劍的考驗,才能從徹骨的蛻變中得到新生。


    之後,三人各處一方,願他日重逢,皆是得勝而歸。


    在榮昌王的示意下,宴會繼續,但出了這事,孟大郎也無心再展示舞樂,匆匆打發他的人退下,一言不發地縮在座位,盡可能地當自己不存在。


    賓客們好奇得抓心撓肝,迫不及待想知道衛王和安國公府會如何收場,孟大郎搶了衛王的人,又該如何謝罪。


    全程隻有榮昌王若無其事,對方才的“表演”心滿意足。


    宴席結束後,時文柏與林氏正待打道回府,卻突然有婢女趕來,慌裏慌張地對慕瀟道:“世子,那位彎彎姑娘她……”


    她壓低聲音說了些什麽,旋即,慕瀟朝兩人看來:“安國公,令嬡受了極大的驚嚇,情況有些不好,您二位身為父母,不如隨我和皎皎去瞧瞧。”


    正待溜之大吉的時文柏:“……”


    令嬡,令你個頭!


    第58章 原來是早有預謀,就等他……


    時文柏迫於無奈, 隻得硬著頭皮答應。


    他倒想尋個借口先走一步,打發林氏獨自去查看情況,可是榮昌王還在旁邊, 他生怕自己拒絕會引得對方不滿。


    眼下安國公府腹背受敵,好不容易抓住根救命稻草,他絕不能再得罪榮昌王父子。


    雖說榮昌王又癡又傻, 但他活著一天,就仍是與皇子平級的親王,旁人見了都得禮讓三分。


    小不忍則亂大謀,為了討得榮昌王歡心, 自己去瞧瞧那女孩,橫豎也不會少塊肉。


    果然,榮昌王見狀,登時眉開眼笑:“這才對嘛, 做父母的有誰會不疼愛子女?”


    時文柏幹笑附和, 從頭到腳都寫著勉強。


    時綺行至時纓身畔:“阿姐, 一道過去吧。”


    時纓點點頭,對慕濯道:“殿下可先行回府, 或者在這裏等我。”


    “我跟你走。”慕濯知她們是在演戲,依舊不假思索道, “以免安國公效法衛王殿下,再來一出殺人滅口。”


    時文柏後背一僵, 卻隻能假裝沒聽見, 悻悻離去。


    這時候,他後知後覺地回過味來,自己和妻子都中了時纓的計。起初她說那個失散多年的姊妹被困在平康坊,他還信以為真, 連忙派人去搜尋,結果卻像沒頭蒼蠅似的,被她耍得團團轉。


    時文柏百思不得其解,按說時纓作為衛王的未婚妻,聽聞他養外室,應該比他們更想除之後快,但她卻反其道而行,先幫忙試探他們夫婦的反應,又當眾與衛王、孟家及安國公府對著幹,剛才還差點為了保護那女子而喪命,如果她隻是想報複自己,代價也未免太大。


    罷了,事已至此,他須得盡快考慮對策,將安國公府的損失降到最低。


    -


    另一邊,衛王好不容易等到宴席結束,本想等賓客走得差不多了,再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卻接到婢女通報,說彎彎突然暈倒,醒來之後誰都不認識了,隻哭著要見“公子”。


    衛王一愣,略作遲疑,還是決定去看看。


    他心裏一團亂麻,冷靜下來之後,對彎彎的愧疚重新占據上風,覺得她實在無辜。她平白無故被人擄去,不知遭受了什麽苛待,猝不及防認出他,自然會不顧一切向他求救。


    但他情非得已,唯有忍痛對她動手,待事後查明真相再為她報仇。


    孟大郎的所作所為,他略有耳聞,因他的一部分錢財也來源於孟家,隻是這麽多年風平浪靜,他便沒有放在心上,而且孟大郎斷不至於傻到在京城當街強搶民女。


    難道,劫走彎彎的另有其人,他們趁此機會將她與舞姬調包,想要陷害孟大郎?


    可是今日賓客雲集,到場的不乏位高權重、手眼通天者,在混亂中換一個人簡直易如反掌,每個人都有嫌疑,他又不能挨個刑訊逼供。


    這時,他聽到由遠及近的腳步聲,一行人迎麵走來,慕瀟、時四娘、安國公夫婦,還有……時纓與岐王。


    他尷尬地站住,聽著時文柏對他見禮,突然福至心靈——


    不會是老東西自導自演吧?


    這廝從時纓那裏得知彎彎的存在,暗中綁了她,與她父女相認。後來他與時纓的婚事告吹,時文柏心有不甘,才偷偷搞了這一出,讓他下不來台,隻能接受彎彎代替時纓嫁入衛王府。


    定是如此!


    老東西氣不過他和孟家的隱瞞,以為被拋棄,便一箭雙雕報複回來。


    難怪當著賓客們的麵,他像個縮頭烏龜似的一言不發,原來是早有預謀,就等他出醜!


    衛王想通其中關竅,隻恨自己失策,沒想到時文柏還有彎彎這張底牌,否則也不會放心地先斬後奏,未曾事先與安國公府商量。


    他滿打滿算,以為時文柏就算得知婚約取消也束手無策,最終還是得回來巴結他和孟家,卻不知彼時自己的秘密已暴露,對方正謀劃著如何給他下套。


    那天他就不該同意彎彎去慈恩寺,或者翌日他應當強行搜查安國公府、將她解救出來。


    若是這樣,現在他早就魚和熊掌兼得,一邊期待新未婚妻過門,一邊考慮給彎彎安排個孟家遠親的身份、納她做良娣了。


    他悔不當初,在心底問候著時文柏全家,不知不覺來到彎彎所在的屋子。


    進門後,慕濯、慕瀟和時文柏自覺待在外間,三名女眷走入內室。


    衛王猶豫了一下,也跟過去。


    他確實有些記掛彎彎,想知道婢女說的“誰都不認識了”是何意,且念及在宴席上遭受的恥辱,委實不願跟岐王共處一室。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待岐王落到他手中,他定要將此人千刀萬剮,才能解心頭之恨。


    屋裏飄著湯藥味,彎彎一動不動地坐在床榻上,聽見聲響,嚇得一個瑟縮,旋即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公子……貴人……你們怎麽也來了?這是哪裏?妾為何……為何會在此處?”


    她的視線在衛王、時纓和時綺周身打轉,疑惑又驚喜,望向林氏,又浮現些許茫然。


    大夫解釋道:“這位姑娘似乎受了什麽刺激,記憶發生錯亂,許多事情都不記得了。在下為她開了些安神的湯藥,但之後她是否能重新想起來,就要看她自己的造化。”


    時綺和林氏麵麵相覷,時纓上前,輕聲問道:“彎彎姑娘,你還記得我嗎?”


    彎彎點頭:“妾在慈恩寺見過您。”


    她低眉斂目、溫聲細語,若非時纓知曉她在演戲,怕是也要以為她變回了初見時的模樣。


    “還有我。”時綺道,“你記得我嗎?”


    “記得。”彎彎再度點頭,“您和妾長得幾乎一模一樣,妾永遠不會忘掉。”


    時纓與時綺對視一眼,看向彎彎:“彎彎姑娘,我們分別之後,你去了哪裏?”


    彎彎蹙眉思索,躊躇道:“妾回到通濟坊,發現丟了東西,便想著來慈恩寺尋找,之後……之後就沒什麽印象了。”


    她痛苦地捂住額頭,似是在忍受極大的折磨。


    衛王適才在榻邊落座,試探道:“你……”


    “公子……”彎彎聽到熟悉的聲音,頓時潸然淚下,“妾還以為……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您了。”


    衛王:“……”


    他抱著幾分僥幸,倘若彎彎能徹底遺忘他,從此一了百了,也不失為一件好事,但她記憶似乎停留在被劫走那一刻,隨後發生的一切蕩然無存,先前的卻還完好無損。


    但看她這副楚楚動人的模樣,他又沒由來地心軟下來。


    雖然他有些懷疑她是受時文柏指使、假裝失憶騙人,可轉念一想,以她單純柔弱的脾性,還有他對她的了解,她若做戲,他定能一眼識破。


    多半是他想殺她的舉動刺激了她,導致她變成這副模樣。


    要怪就怪時文柏,也不知他腦子裏想些什麽,自己顏麵掃地,他安國公府就能好過嗎?女兒當外宅婦,或許順藤摸瓜還能查出她曾是妓子,傳出去恐怕要令人笑掉大牙。


    彎彎失蹤後,他派人去平康坊尋找當初將她交給他的掮客,但那人和假母一同不見蹤影,隨即他的手下帶回消息,說是看到了疑似安國公府的人。


    那時候他急得焦頭爛額,並未往時文柏身上想,隻當他是去秦樓楚館尋樂子、物色新的美人,卻不料又一次錯失良機。


    衛王氣得七竅生煙,卻是歎息著安慰道:“沒事了,你好生歇息,我這就送你回……”


    “通濟坊的宅子失火,已經燒成廢墟。”時纓不動聲色地打斷他,“再者,衛王殿下,彎彎姑娘是安國公府的千金,人家親生母親還在這站著,何時輪到您決定她的去處?”


    “那麽岐王妃又是以什麽身份在這說話?”衛王惱羞成怒,反唇相譏,“本王若沒有記錯,你已經不再是安國公府的三娘子,旁人的私事又與你何幹?”


    “上次臨別前,我答應彎彎姑娘會幫她查明身世,現在當然是來踐行我的承諾。”時纓莞爾一笑,字句清晰道,“彎彎姑娘,你本是當朝中書令、安國公與杭州林氏的女兒,皎皎的孿生姊妹。這位夫人便是你的母親,你的父親也在外麵等候,你若願意,可以出去與他相見。”


    彎彎愣住:“貴人……阿姐,您……”


    “因衛王殿下、也就是你的‘公子’與我的婚約作廢,令尊逼我殉節,我沒有從命,他便將我逐出家門,我已經當不起你一聲‘阿姐’。”時纓輕歎,“見你平安無事,我就放心了,我話已帶到,也算沒有對你食言,如今你們一家團聚,我作為外人不便打擾,先行告辭,再會。”


    說罷,她轉身離去,將咬牙切齒的衛王和失魂落魄的林氏拋在身後。


    -


    與此同時。


    孟大郎跟在父親孟侍郎身後,噤若寒蟬,一句話都不敢講。


    他知道回去之後必定免不了一頓重罰,絞盡腦汁思索如何為自己開脫。


    為今之計,隻能先咬定自己不知情,是有人構陷他,將衛王的外室混進了舞姬中。


    他已經派人將那群舞姬牢靠看住,勢必要查出裏麵還有多少吃裏扒外的叛徒。


    宴席已經結束,賓客們卻磨磨蹭蹭不肯離開,像是唯恐錯過衛王和安國公那邊傳來的消息。


    孟家的樂師舞姬經過園子,有一個年輕女孩放緩腳步,看著眼前人頭攢動,不由得掐了掐手心。


    她是嶺南人,某天進山采藥時被人打暈,五花大綁運送至京城,訓練成孟家的舞姬。


    那些人對她恩威並施,拿她親人的性命威脅、用錦衣玉食誘惑她,讓她漸漸忘記了自己曾經的身份,甘願留下為孟大公子效力,可方才那女孩的哭訴讓她如夢初醒,孟大公子臉色慘白、不由自主顫抖的樣子一清二楚,她發現,原來此人也會心虛理虧,並非無所畏懼。


    她和同伴們平日裏禁止交談,一旦給管教嬤嬤逮住,就會丟掉性命,故而她也不知她們當中有多少人和自己一樣,是被迫背井離鄉,淪為孟家的奴婢。


    此前,孟大公子從未帶她們出府,今日過後,必定更是再也沒有機會了。


    如果她繼續裝聾作啞,會不會有更多的女孩遭到他們的毒手,與親人分離,一輩子回不了家?


    那……就讓她站出來吧,告訴所有人,孟大公子究竟做過什麽齷齪事。


    既然同伴得到正義的貴人幫助,她相信自己的家人也會得到保護。


    她沒讀過什麽書,阿爹阿娘也都是平民百姓,但她從小就聽他們的教誨,要做一個對得起良心、坦坦蕩蕩的人。


    倘若他們知道她的選擇,定會感到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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