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男人那點小心思摸了個透,關瑤挪開眼:“你打的名號是自上寧關回,不與我分開行路麽?”


    “無妨,我已稟過。此番是自上寧關回,又特去青吳接了娘子一趟。”


    結了公差,還特意去接了妻子一趟,二人和和美美地攜手出現,倒也自能打破先前要和離的傳言。


    關瑤癟癟嘴:“那解除賜婚的聖旨,你已處理了?”


    “娘子莫要擔心,已然處理了。”裴和淵答得順暢,是怎麽都要跟她一道回娘家的意思了。


    當日晚些時辰,一行人乘著馬車入了順安城,停去了關宅門前。


    才入了大門不久,便遇著了聞迅而來的關氏夫婦。


    “乖女!”


    老夫婦二人相攜而行,麵上神情又驚又喜。可關瑤在見得父母的那一刹,便鼻腔一酸,眼淚撲簌簌流了下來。


    滿頭華發,蒼顏畢現,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楚,沛然可見。


    老兩口雙目沉鬱,關父更是嗚咽在喉,一家三口相聚環泣,聞者無不觸動。


    婆娑的淚眼間,關瑤的餘光見得個單薄的身影自側向而來。


    偏首去看,見是賀淳靈。


    昔日靈氣滿滿,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幾時都是暢然輕快的小公主,現下麵容憔悴,瘦得像是刮陣風都能吹跑她。


    關瑤的眼被淚蟄得生疼,她唇間顫著,朝賀淳靈伸了伸手:“淳靈兒……”


    賀淳靈呆呆地看了她幾息,爾後眸中霎時滿蓄淚水,於幾步之外便對關瑤哽咽了句:“小姨……我母妃……沒了……”


    第51章 自覺


    姨甥兩個悲滄一場, 哭泣分外生動。


    關瑤拿帕子替賀淳靈拭著眼角,輕聲安慰她莫要傷心,然而想到些內情時, 自己又忍不住淚意再生。


    在大虞時,關瑤聽夏神醫說早便知關貴妃在給那賀宸皇帝試藥。賀宸美其名曰是想跟她永世相隨,而貴妃早在多年的宮鬥中被掏虛了身子,不然也不會隻生了賀淳靈一人。


    她自知本便命不久矣, 便也不拒絕, 還假意與賀宸一起求那長生不老……


    關瑤這才知曉,長姐這些年在宮裏都過的是什麽日子。


    得知真相後她已是個錐心刺血, 又哪裏敢如實與雙親家人道個清楚,隻敢按明麵上的說法,道是關貴妃早便重病纏綿,而太醫局醫官一時疏忽揀錯藥方子, 才令她不幸殞命。


    哭過勸過, 一家人這才回了內廳歇坐著。


    向來心寬體健的關霈堂麵皮都鬆垮了些,好在關瑤的喜孕, 倒讓關宅二老提起神思,稍稍衝淡了長女逝世的悲色。


    而至於關瑤與裴和淵間的事, 則被關瑤拿話搪塞過去了。


    做戲做全套, 往臨昌伯府回時,二人又同乘一輛馬車。


    車廂搖晃,輪轂聲聲。順安城的路自然比途中的荒道要平坦許多,關瑤與裴和淵各據一側, 靜得像雙雙在犯瞌睡。


    裴和淵情緒有些低潮, 佳人近在身前卻撫不得抱不得, 何其煎熬。


    記憶雖是共有的, 可於他來說,與關瑤間的親密種種,竟不如另一個自己要來的多。


    裴和淵的腦子裏不停憶著他們如何盡興如何廝磨,即使那人大可視作他自己,卻也不可避免地生了計較和攀比的心思。


    思潮難平,唯有拿上世來作比較了。


    上世知她有孕時,他毫無疑問是喜悅的。


    心愛的女子懷了自己的孩子,將為人父的激越之情充盈在胸腔之內,那時的他,也曾幻想過是兒是女,滿心憧憬著往後的日子。


    可在見識過裴絮春分娩的艱險後,這份喜悅幾乎被衝了個精光。


    對他來說,二人生命的延續,抵不過對她身子的顧慮。加上受另一個自己影響,他不受控地開始往偏執的方向想。


    他開始夜夜噩夢,皆是她難產寤生未能熬過來的場景,到了後來,這份擔憂甚至使他夜不能寐。


    而歇息不夠自然便導致了日間的精神鬆散,另一個自己,便伺機而出了。


    不僅侵占了他的意識,還險些如這世一般,對她狠下毒手……


    思緒再繞到這些事上,竟讓人有些宿命輪回之感。裴和淵心內一悶,生了些張惶不安的悸動來。


    馬車拐角軋到石子,原本靠著的關瑤身子歪了歪,支著腦袋的手也撇了一下。


    裴和淵皺起眉敲了敲門框:“穩著些。”


    車夫連連應聲。


    裴和淵注意著關瑤,卻見她連眼風也沒掃自己一下,心中愈加百爪千回,恨不得自己便是那軟枕,給她靠著,將她攏著。


    醞釀許久,裴和淵斟酌道:“娘子可有想好,要如何對付那些人,需我怎樣配合?”


    關瑤這才撩起眼皮看他,不冷不熱地說了聲:“還沒想好。”


    其實怎麽會不曾想好呢,不過是這會兒不欲搭理裴和淵罷了。


    如實說,有裴和淵的勢力在,要對付那幾個人,並不很難。


    畢竟裴和淵便是直接取了這幾人的命,也是稍作布謀便可得手的。


    甚至若是另一個他,更加如何瘋狂如何來,少有顧慮。


    而關瑤心中扯心扯肺的,還有需要想好她和眼前這麽個雙麵夫君,日後該當如何。


    一個軀殼中裝著兩種秉性,且還有重生這樣駭人聽聞的過往。這不是戲本子裏的吟唱便算的戲碼,而是真真切切發生在她身上的經曆。


    她與他的過往,所謂的前世,她並無印象的前世,還有糾糾纏纏的今生,在她腦子裏時刻如亂麻般攪人心肺。


    車廂內一時沉寂,隻聞得窗外行人交談及商販叫賣之聲。


    關瑤撩開簾子朝外看了看。


    日陽還未落下,仍是可以肆意耍樂的時辰。街中行人步伐從容,攤販們樂樂嗬嗬地扯著家常,路邊正聚於一處的稚兒笑聲清甜,人人穿戴俱齊。


    打眼望去,街頭連個乞兒都尋不見。


    十數年不識兵戈,百姓才能這般安定富足,可若是……


    “夫君非要報仇不可麽?”打下簾子,關瑤問了裴和淵這麽一句。


    裴和淵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自然將她臉上的變化看得清晰明了,也大致摸得清問這話的初衷。


    他將唇抿成直線,下意識便想給出可能會令她失望的答複,可關瑤卻先一步繼續道:“害過夫君的人,我不攔著夫君行事,可那些無辜的人呢?”她將聲音放得極輕:“夫君可曾想過,上天讓你重來一世,是為了讓你贖罪?”


    裴和淵麵色微僵。


    這回,換關瑤認真注視著他。


    沉吟不決是掙紮,而掙紮,便是意動。


    她坐直身子,略略緩著眸光:“我管不了另外那個,我與他甚至沒有辦法正常對話,可我知曉夫君是不一樣的,對麽?”


    裴和淵眼眸微閃,對上關瑤清澄的目光,他一時有些失神。


    這樣的話對他來說,太過攝人了。像極了刻意用話拿捏他,撬動他的堅持,甚至有些哄弄的意味。


    關瑤且還乘機道:“就當是為了咱們的孩子,夫君可願收手?”


    她在勸他積些福德,莫要偏執。


    她腹中的孩兒,他們的孩兒,上世是不曾出生便隨她殞命了的。


    難道說……正因他造下的殺戮血債,才會有那樣的結局……


    裴和淵看似雙眼怔怔,實則心中在竭力逼壓著自己。


    他要對抗的,不僅是另一個瘋狂到什麽都不顧的自己,還有原本在體內囂叫的衝動。


    嗜血,慘嚎,征戰,燃燒,全都不甘示弱地圍湧而來,橫衝直撞恨不得讓他立馬失控。


    馬車停住,下人在外稟著,說伯府已經到了。


    點到即止,關瑤並不迫使裴和淵正麵答複自己,而是轉而提了句:“若是可以,夫君晚些時辰讓你在宮裏安插的人來見我一麵,可好?”


    話頭一轉,裴和淵也竭力收斂心神,啟唇答她道:“好。”


    見她起身,他很是自然地去攙扶。


    冰冰涼涼的氣息觸及膚麵,手也被拿住,關瑤呼吸停滯了下。


    這還是自他坦白後,二人的首次親昵靠近。


    自裴和淵口中得知自述後,關瑤才知了怪不得這人總說一些奇怪的醋話,可是……她該把他區分成兩個人麽?


    不及多想,人已被帶下了馬車。關瑤的腰被他攬在掌中,夫婦二人瞧著恩愛無比。


    剛過影壁,便遇著匆忙前來的汪姨娘。


    看著二人這幅恩愛模樣,汪姨娘的表情極為微妙,可她很快便有了動靜,開始在關瑤麵前哭訴關貴妃的慘死。聲聲切切淒淒哀哀,像關貴妃與她是何等骨肉至親似的。


    關瑤懷著身孕本就情緒難控,再加上才與家人傷心一場,現下聽她這樣哭法,難免跟存了胃似的不舒服。


    正想開口時,但聞身側之人淡淡說了句:“汪姨娘既這樣喜歡號喪,為何不替五妹妹嚎兩句?”


    這話說得很是直接,汪姨娘才提了一輪的氣被團在胸間,大張著嘴愣在原地。


    裴和淵看也不看她,直接帶著關瑤往容知苑回。


    汪姨娘氣得抖顫,原本想給關瑤添堵的,未曾想倒被裴和淵給噎了個沒話。


    她咬了咬牙關,便想跟上去說道兩句,正好替死了的裴挽夏賣賣慘,可身邊的婆子拉住她勸道:“外頭可都在說三公子要取替伯爺那爵位的,姨娘還是莫要去找不自在了。”


    “什麽找不自在?”汪姨娘聲音尖利:“要不是那關瑧出的餿主意,我女兒又豈會入宮遭那份罪?”


    伺候的婆子囁嚅道:“可若非五姑娘在寺中逃跑,她也不會失足跌下那深澗……”


    “你說什麽?”汪姨娘拿眼狠狠剜人:“春兒正值好年紀,不跑還真等著當尼姑不成?她定是絕望至極,才會鋌而走險的!要怪隻能怪容知苑的人!怪那關瑧怪那關瑤!還有,那裴絮春跑去大虞當了個妃,現在到頭來我們成了一無所有的了!”她極不服氣道:“他們容知苑的害死我女兒,眼下我謹兒也不待與他爭那爵位,那怎麽不得給我兒補償個官職當當?”


    “咳咳咳咳……”


    一連串的咳嗽聲打斷汪姨娘的怒意,她猛地轉身,見得臨昌伯裴胥弘不知幾時到了這處,現下整個人佝僂得厲害,像要把肺給咳出來似的。


    心虛所致,汪姨娘立馬噤了聲。


    裴胥弘之妻柳氏一邊給丈夫撫順著呼吸,一邊出聲斥責道:“姨娘這張嘴委實該好好管管了,活這樣大歲數竟連哪些該說哪些不該說都拎不清,成日信口胡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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