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不想。”短短四個字,裴和淵語調卻有些散亂,因著後怕。


    如果那時,她的那聲喚沒有企及他的理智,那麽另一個他,恐怕已取代了他……


    關瑤注視著裴和淵,微微歎氣道:“那夫君便要想方設法掙脫他的影子。所有極端的,鑽牛角尖的念頭與情緒,都要有意識地遏製,不能讓他操縱你影響你,否則哪時哪日徹底被另一個自己取替,怕是夫君也毫無察覺。”


    關瑤這話精準戳中裴和淵的要害,直令他喉間一緊。


    確實,另一個對他的取替,從來都是悄無聲息的。身體的變化,向來都會在他毫無意識的時候。


    被取替後,他時而如傀儡被提線,時而像被關進黑黝黝的洞穴,或似置身喧亂的大漠,周遭隻見萬裏黃沙。


    關瑤不動聲色地將裴和淵麵容上的變化盡收眼底,她幹脆轉過了身,鄭重其事道:“夫君好生想一想吧,你若能學著控製,若能控製得住……”


    “我答應娘子,可娘子也要答應我。”裴和淵搶著答了關瑤的話,並提出要求。


    關瑤微愣:“什麽?”


    裴和淵指骨屈起,聲音發著悶:“娘子……不能存心刺激我。”


    關瑤先是莞爾,繼而笑出聲來。


    實則黃昏那刻以她所站的位置,確實早便看見了裴和淵的,隻她並未急著喚他,而是故意與裴訟謹周旋了會兒。


    女子眼笑眉舒,發出的細小聲音星星點點燙在裴和淵心間。


    就是這樣,他的娘子有一雙極美極媚的眸子,眸中時刻含著秋水般的煙波,那睫兒微微撲搧,甚至是露了丁點笑意,便能引來他人的妄念。


    賀宸,秦扶澤,裴訟謹,還有那個戲班班主宋韞星……


    宋韞星……


    思及這個名字時,悒鬱的眉目霎時鎖緊,說不出的戾氣在胸臆之中翻湧。


    正值波瀾橫生之時,裴和淵的尾指被人輕輕勾了勾,甚至掌心也被撓了一下。


    玉腕帶著軟臂,伸手來夠他的人美目流盼,花腮浮著柔光,黑玉般的發鋪在枕麵,生著盈輝。


    神情瞬息而變,陰鬱被她的主動衝得沒了蹤影。


    她這樣對付他,讓他在她麵前,說不出拒絕的話。


    隻想聽從。


    第54章 卑微小裴


    ----------


    自那晚後, 裴和淵開始進入了有意識的情緒收斂。甚至在翌日看見關瑤與小世子裴嶼親昵玩耍時,他也隻是緊緊捏了捏拳,原地深吸片刻, 便神色如常了。


    倒是裴嶼見了他便開始拘謹, 尤其裴和淵一身官服自帶威壓, 弄得方才還笑起悶甜的娃兒,這會兒連手都不知道朝哪裏放。


    見狀,關瑤立馬想起自己在夢中見到的幼時裴和淵,心頭小小地揪了下, 便白了裴和淵一眼, 兩句話把人打發去書房。


    裴大人摸摸鼻子,隻得照做。


    兀自換過便服,裴和淵在書房中待不住,又委實尋不到理由去正房,加之聽著裏頭的歡聲笑語心裏多少有些不舒服,便出了容知院打算閑步片刻再回。


    路經園內荷池時,見當中的荷花開得正盛, 便瞧了個極好的角度,打算親自摘幾朵送給關瑤。


    正欲轉換地方時, 餘光驀地瞟到個鬼鬼祟祟的銅綠身影。


    裴和淵略一分辨,認出是昨日給他獻殷勤的婢女。


    而在離那婢女有段距離的長廊盡頭,有個男子將將穿過前頭的門洞, 消失在院牆的一片花窗之後。


    那身影,正是裴訟謹。


    吳啟顯然也看到了,當即便問裴和淵:“郎君, 小的去跟著瞧瞧?”


    裴和淵正好無聊, 便負起手道:“一起罷, 瞧瞧我這位好四弟有什麽了不得的事。”


    這荷池本就地偏,旁邊有假山有小亭,更有處久無人住的居院。


    而竹蓉與裴訟謹,正是在那院中的一間房內,秘秘私語。


    “霍老婦對你還算信任?”裴訟謹親昵地攬著人。


    竹蓉道:“老夫人偶爾問及容知院的事,奴婢將曉得的都會告訴她,老夫人也會賞東西給奴婢,應當對奴婢還算信任,隻是……”


    “隻是什麽?”裴訟謹當即問。


    “隻是三公子那頭,老夫人說還得靠我自己本事,若我能搭上三公子,她才願意為我作主。”竹蓉踟躇道:“聽說老夫人之前想給三少奶奶立規矩,結果被三公子堵得臉都白了,幾天吃睡不寧的……四郎,我怎麽覺著老夫人不是太敢動容知院呢?”


    裴訟謹不以為杵:“多想了不是?你當那霍老婦是什麽善茬兒不成?她連取老三的命都敢,給他塞個通房怎麽了?要我說啊,老東西這就是考驗你呢,看你敢不敢豁出去。若是能得手,她自然也樂得在容知院插條眼線。若是用你用得趁手,那日後抬個姨娘什麽的,還不也是一句話的事?”


    “可三公子總是冷著張臉,也不怎麽搭理奴婢……”竹蓉有些沮喪。


    裴訟謹當即抱著人親了一嘴,膩歪道:“裝清高罷了,他最拿手。心肝兒魅力這麽足,連我都能勾著,何況老三那個野種?再說有幾個男人會推開送上門的女人?你放心就是,要不了幾時啊他就得破功。到時咱們一左一右分著他們夫婦兩個,待時機成熟,許多事不就好出手了麽?”


    “分著?”竹蓉登時覺察出不對味來:“我就知道!四郎還是惦記三少夫人!”


    見人生了氣,裴訟謹忙不迭摟著人安撫了兩句,還解釋道:“爺也是想給你分憂不是?若我能得手了三嫂嫂,三嫂嫂也便更加不會搭理那野種了。”


    想了想,又憤憤道:“爺就是見不慣那野種的神氣勁兒!他哪點比我強了?娶了那麽個天仙兒似的正妻不說,官道還走起狗屎運來了,神氣什麽!”


    “所以四郎就想給三公子戴綠頭巾?”竹蓉仍在氣頭上,酸溜溜地接嘴道:“大著肚子的你也要?何況四郎……還能成麽?”


    提起這茬,裴訟謹的臉色開始青青白白變個不住,甚至咬牙道:“上回要不是你非選那山洞,爺至於那鞭炮給嚇成,嚇成……”


    “喲,四郎這是還怪起我來了?”竹蓉再度不悅:“不選山洞,選你院子不成?我還沒怪你非要藏藏掖掖,怎麽都不肯給我個名分呢!我跟了四爺那麽久,四爺讓我做什麽就做什麽,不還是連個通房都沒混上?”


    裴訟謹能屈能伸,當即摟著人接連親了幾下,低聲下氣黏黏糊糊地哄道:“心肝兒你這話說得,爺不是還沒成婚麽?說親前放個通房怎麽也不好聽不是?”


    “爺這幾年說親挑來選去,就想選個脾性好能容得下你,不至於給你立規矩的主母。可你也知曉順安城裏那些個貴家千金哪個不是跋扈得很?萬一爺胡亂挑了個像麓安縣主那樣的,受罪的不還是你麽?爺單了這些年,還不都是為了心肝兒你?你怎麽還誤解爺呢?”


    竹蓉跟著裴訟謹許久,心和耳都被這樣摻了蜜的好聽話糊慣了,哪裏還分得清當中有幾分真情。


    加之裴訟謹又把她給拿捏得死死的,知曉怎麽說話能討她歡心,是以沒哄幾句,竹蓉便軟化下來,又在裴訟謹懷中恢複了溫馴模樣。


    裴訟謹得意至極,又自作聰明給她慢慢分析道:“一個要和離,一個給人追回府但連房都是分著睡的,明顯是先前鬧那出還沒完全好呢。這會兒咱們趁他二人不和加把火,若是這個當口你真成了老三的姨娘,那他們這矛盾不就越發大了麽?他們夫妻矛盾大總和好不了,咱們才有機會呢……”


    戲作全套,裴訟謹還假意醋道:“心肝兒日後成了那野種的通房姨娘,可不能被他給迷住,反把爺給忘了。”


    果然,竹蓉立馬表起中心與情意道:“四郎是奴婢的頭一個男人,奴婢就算入宮當了妃子,這心裏裝的也是四郎……”


    風過枝搖,裏間二人仍在濃情蜜意,立於外側聽著的一雙主仆,已信步離開。


    走出一段距離後,吳啟忍不住嗤笑道:“好個不知死活的一對。郎君,小的晚些去把人給收拾了?”


    裴和淵腳步不停,眉間一挑道:“等人送上門來再處理,也不急。”


    ---


    晚些時候,裴和淵正在書房處理事務,房門被人輕輕叩了叩。


    他抬頭瞟了瞟貼在門上的身影,喉間應了一聲。


    “吱呀——”


    房門被人推開,精心打扮過的竹蓉手上端了托盤,邁著俏步走了進來。


    掩上門後,迎麵便對上裴和淵直視的目光,竹蓉心跳都為之一滯。


    裴和淵放下手中事物,靠在椅背挑了挑唇角:“你來作甚?”


    見他不過隔了一日,態度已要溫和不少,竹蓉心中暗喜,愈加對裴訟謹的話信服了幾分。


    她緊攥著手,羞聲道:“奴婢,奴婢來給郎君送消暑的湯。”


    裴和淵嘴角噙著晏然笑意,說出的話卻是:“出去,這裏無需你的服侍。”


    “郎君?”竹蓉被這話愣得呆立住。


    裴和淵重複道:“我說了,出去。”


    方才進來時正好撿了關瑤去送小世子,而不在院中的當口,又逢裴和淵明顯有些“意動”,竹蓉哪裏肯就這樣走。她咬了咬唇,腦中急轉道:“這是老夫人給郎君備的,郎君現下公務繁忙,還宿在書房這麽簡陋的地方,她老人家很是記掛郎君,直念叨著,讓奴婢照顧好郎君的身子……”


    淡淡的嗤笑聲起,裴和淵陰惻惻地看著她問:“你這是拿老夫人來壓我?”


    竹蓉麵色一變:“奴婢不敢!”


    說著不敢,卻仍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裴和淵眯了眯眼,若遵循下意識的想法,他早便掐住對方的脖頸,或是抽出刀劍直接把人給了結。可是現下他不能,他答應了娘子的,要控製自己。


    夕陽收了角線,書房又暗了一度。


    氣定神閑地沉吟片刻,裴和淵直起身子向竹蓉招了招手:“來,你近一些。”


    郎君嗓音清幽,眼如溫玉。一襲白裳端坐於椅中,如同撒下惑人種子的神邸,讓竹蓉癡了目光,如提線木偶一般,聽話地走上前……


    ---


    夜幕落下,星鬥窺視著大地。


    用過晚膳後,關瑤歪著身子靠在軟枕上,兀自忙活。


    裴和淵走過花罩並於榻前站定,開口喚關瑤道:“娘子……”


    關瑤正解著手頭的九連環,隻心不在焉地應了他一聲。


    裴和淵的視線黏在那翻飛的十指之上,緩聲道:“今日有個丫鬟在書房內起了歪心思,我當時想,想毀掉她……可我控製住了,隻對她……小作懲戒。”


    這話說得極慢,恨不得一字一頓地說,以確保每個都順順暢暢,且字正腔圓地鑽入關瑤耳中。


    關瑤停下手裏的擺弄,傾首看著裴和淵,見他目中染著星芒,活像個做了好事來向大人討賞的孩童。


    “那很好啊。”關瑤眉目彎起,給了個爽快的肯定。


    可裴和淵想要的,又豈止是這麽句肯定。


    他特意等了幾息,見關瑤與他大眼瞪小眼,確實沒有要做些什麽的地步,甚至連主動來牽自己手的動作都沒有,不由心間失落。


    可很快,他便重振旗鼓,主動問道:“我能在這榻上坐一會兒麽?”


    關瑤似早有預料,目中染笑道:“夫君若應我一堂事,今夜便不用去書房睡了。”


    言下之意,若能應她的事,豈止在這榻上坐一會兒,睡一宿都成。


    不得不說,這對裴和淵是個紮紮實實的誘惑。


    他確實……太久沒有抱過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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