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等什麽!趕緊想辦法救人啊!


    第74章 這人間,是火宅,是苦海,卻比他……


    水匪頭子樊老大最近發現自己的兄弟們有些不對勁。


    原本在威州的時候, 他們跟著的是一個大水寨,樊老大在裏頭當了個小頭目,手下也就十幾號人。新刺史來了以後, 專門拿他們這些大水寨開刀,三個月內攻克了兩個水匪寨, 將為首的一幹人全都下獄, 按照大周律判處刑罰。


    他們這些小蝦米, 趁亂順著水道一路逃竄到了相對比較安穩的貞州。


    樊老大為人謹慎,又被威州新刺史的雷霆手段給震懾到了,不敢在人生地不熟的貞州做殺人越貨的勾當, 隻敢在江上逮著幾個落單的漕運船收些過路錢,等到熟悉了貞州的水道,再考慮做些別的“大買賣”。


    他心裏原本是這麽盤算著的,卻發現這幾日,剛剛建起來的山寨裏有些不太尋常。


    威州水匪各種出身都有,有些是家裏原本有地,被鹽商霸占,走投無路投入水寨的。


    有的是家老娘病重,欠了一屁股債, 老娘死了換不起錢就幹脆落草的。


    還有幹脆就是為禍鄉裏的浪蕩兒,氓流混子, 不學無術又不願意踏踏實實幹活賺錢,幾個人湊在一起一合計, 就幹脆當了水匪的。


    像樊老大這種, 自己原本是鄉裏中吃喝嫖賭無惡不作的混子,奈何人對兄弟極仗義,再怎麽混不吝, 也始終有人跟他終日廝混。


    但是他手下有幾個兄弟,原本是鹽農出身,家裏窮得揭不開鍋,又要繳稅,前些年威州鬧了時疫,一條村的人都死光了沒人埋,鹽商還不肯放他們回去給家裏人收屍,從小穿一條褲子的幾個兄弟,便心一橫投了水寨。


    更有馮小五這類人物,原本是威州廬縣的殺豬匠,是家中妹子被混子糟蹋,便提著殺豬刀上去砍了那混子的腦袋,而後落草為寇的。


    水寨原本就是無法無天的地方,這些人進了水寨,難免也染上一身糟糕的江湖匪氣,逐漸變得吃喝嫖賭,今朝有酒今朝醉起來。


    可是自從幹了第一單買賣之後,他們早幾天還會出去沽酒買肉,甚至帶幾個“野雀兒”回來鬆快鬆快,卻不知從第幾天開始,兄弟們聚在一起吃喝嫖賭逐漸少了起來,取而代之的是總往地牢跑。


    樊老大一開始還想歪了,心想著那和尚生的確實是比娘們都漂亮,但是看兄弟幾個從地牢裏回來的模樣,卻又不像是去幹了那事。


    於是便一時好奇,看到馮小五提著從外頭買回來的饅頭回到水寨,就往地牢去的時候,跟了上去。


    地牢裏早就擠滿了幾個還在水寨裏沒有出去打魚的兄弟,都盤腿坐著,馮小五將抱著油紙的饅頭放下之後,也尋了一處坐下:“大師父,今日講什麽故事啊?”


    榮枯坐在上首,雖然四周都是囹圄,他身上卻罩著難得從外頭溜進來的日光。


    這日光柔和,從他身上衍開,落到他四周。


    “你來晚啦,”一邊的狗四笑道,“師父早講完了。講、講的是什麽著火的房子的故事……”


    旁聽的唐書生滿臉嫌棄:“是火宅喻。”


    狗四梗著脖子:“這不就是著了火的房子麽!”


    榮枯淺笑:“都對。”


    樊老大貼著牆,一雙耳朵豎起來,仔細聽著他們在說什麽。


    卻聽榮枯笑道:“諸位施主,小時候可曾在蓮塘之中嬉戲過?”威州靠南,蓮花、蓮池並不少見。


    馮小五抬起頭,滿臉感慨道:“俺妹子還在的時候,帶她去蓮塘裏摘過蓮蓬,挖過蚌。”說到這,他的厚嘴唇便抿了起來,臉邊上的橫肉也有些顫。


    榮枯垂眸,輕聲道:“蓮花池中,多兩種植物,一是蓮花,二是浮萍,世間諸多生靈,便如同這二者。若是要諸位施主選擇,是覺得蓮花更好,還是浮萍更好?”


    馮小五立刻回答道:“自然是做蓮花好,若是有的選,誰要做那無根的浮萍。”


    狗四笑道:“這就是馮哥你不懂了,當蓮花,被人掐在手裏玩,摘了蓮蓬吃,連根都要被挖了,從來隻聽說吃藕的,誰聽說過撈浮萍的?”


    這些人已經在榮枯這裏聽了好幾日的經,一開始還隻是一些淺顯的佛經故事,互相說說自己當初在威州的故事,家裏是不是還有人,說到動情處,還有抹淚的,哭死了的老娘的,馮小五來得晚,也沒掉過淚,隻有在提到那個年紀輕輕就上了吊的妹子的時候,他臉上的橫肉便顫得厲害。


    久而久之,榮枯便開始鼓勵他們各抒己見,回答自己提出的問題。


    就像今天爭論蓮花和浮萍誰更好一樣。


    意見很快就分成了兩組,一方麵是讚同蓮花有根,又漂亮,自然是願意做蓮花。另一邊則覺得浮萍無用卻自在,其實也不錯。


    唐書生在邊上誰也不站,笑嘻嘻看著這幫草莽爭論。


    榮枯道:“為何不加入他們呢?”


    唐書生原本是想說自己一個讀書人,跟一群不識字的大老粗一起爭論有失身份,但是想起眼前這個和尚是皇帝親賜的上師,話到嘴邊便成了:“要是我,我兩個都不選。”


    榮枯笑著搖頭。


    待到兩邊誰也說服不了誰,過來尋他裁決的時候,他才開口道:“蓮花有諸多優點,自然是好的,可它生於淤泥之中,離開淤泥便不能長久。浮萍雖然無根,壽短,卻在壽命盡之後,沉入塘中,化作淤泥,滋養蓮花,兩者相生,絕非無用。”


    他頓了頓,繼續道:“這便是‘輪回’,但是無論是蓮花,還是浮萍,都是塵世諸生之一,浮萍有生死,壽短,漂泊無依之苦,蓮花有受人把玩,摘葉掘根之苦,恰如諸位施主一般。”


    “結寨而居,看上去像是浮萍、蓮花叢生,喝酒作了是一時之歡愉,歸其根本,卻是因為諸位施主在俗世之中受到的無限苦楚。”


    “馮施主有衝天之怒,死別之苦。”


    馮小五聽了,垂著頭,整個魁梧的身子佝僂下來。


    “四施主亦有離別父母,不得天倫之苦。”


    狗四從小死了爹,跟著一幫鄉裏人不學無術,老娘拉扯他大,他在外頭賭錢欠了債,氣死了老娘,自己沒臉回家,投了水寨,日日吃喝玩樂,渾渾噩噩不曉得過日子,一開始來停經,其實是抱著戲弄和尚的心思來的。


    誰知道這和尚說經仿佛有法術一般,說的故事仿佛都能引出人心裏最苦的那些東西,他又溫和,臉上總是帶著慈悲的笑,像極了佛陀菩薩,讓人忍不住想和他傾訴些不敢對旁人講的心裏話。


    倒也奇怪,和這大師父說完,心裏總會暢快些——他不像村裏那些老裏正,仗著年紀大,拄著拐杖便對他們一頓“不孝子”、“王八羔子”的唾罵,反而更多軟語安慰,體諒,真真慈悲和菩薩一樣。


    榮枯講完了今天的經,狗四他們就散去了,唯有馮小五留了下來,把兩個饅頭給了榮枯之後,又恭敬地給他倒了一杯水:“師父,我小妹……”


    榮枯道:“已脫離苦海,向著來世去了。”


    馮小五是個殺豬的,他原本也不信這些神佛菩薩的事,但是卻經常聽走街串巷的說書先生、道士說,沒有出嫁的姑娘橫死了,會變成孤魂野鬼,要做七七四十九場法事才能超度,他出不起這麽多法事錢,見榮枯是真有本事的高僧,便想問問榮枯。


    隻是他還有些將信將疑,於是這次又問了第二遍。


    榮枯見他滿臉愁容,九尺的漢子佝僂跟個老太一樣,便道:“要不然,你弄些紙筆來,小僧替你抄一遍心經,你拿去,一邊心裏想著令妹,一邊摹寫心經,抄了七七四十九遍,也就是過了四十九遍道場了。”


    馮小五連忙千恩萬謝著退了出去,給榮枯弄紙筆去了。


    這時候唐書生才湊過來,笑道:“法師真是了不得,在這種地方還能開壇講法,比我見過的那些和尚都厲害。”


    他還是第一次見能這樣給水匪講經的和尚。


    榮枯道:“僧所在,即為道場,不必拘泥於廟堂、對象。”


    唐書生道:“法師真是慈悲啊。”他歎著氣搖搖頭,“你這對他們說這些,他們聽得懂嗎,還讓他們行辯論之事……說出來的那都是粗鄙之言啊。”


    他是讀書人,自然看不起不識字的盲流,縱使被他們抓來關在這當“師爺”,他心裏實際上也是鄙薄他們的。


    榮枯搖頭,否定道:“眾生都是有佛心、佛性的,隻是因為資質、境遇、出身的不同而限製了這份覺悟,為傳道者,不可以其資質、境遇、出身而鄙薄之,而是應該根據傳道對象的特點,另尋渡化之法。人,總是要一個一個去傳授,一個一個去引導的,從來都不存在什麽坐在高台上,對著一群人說法,便能渡化所有人的捷徑。”


    唐書生自己也是私塾的先生,聽到他這樣說,臉上微微一紅,拱手道:“法師說的是,是我鄙薄了。”


    榮枯道:“並沒有指責先生的意思,隻是以先生的資質,榮枯直接一些說,先生便能有所悟罷了。”


    唐書生聽他誇自己,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摸著後腦勺笑了。


    他隻覺得榮枯性格溫和、慈悲,是世所罕見的高僧,不由的更好奇起來:“我看師父年紀和我也差不多,無論是學識,還是慈悲都勝過許多老和尚,不知道師父是如何修行開悟的?”


    榮枯沒想到他會這麽問,愣了一下,過了一會才笑道:“大約,是見多了吧。”


    見多了這人間的悲歡、苦甜,從丘檀到大周,這條路走了二十餘年,他見過無數的生離死別,兵荒馬亂,有將師父和僧團請過去講法,卻最終因為忌憚師父的威信,轉而又將僧團趕國境的。


    也有王室父子、兄弟、姐妹相殘,隻為了爭奪一頂王冠,享樂人生的。


    更有軍隊破城,燒殺搶掠,擄男女為奴的。


    ——一邊在痛哭尖叫,滿臉驚恐。


    ——一邊卻在哈哈大笑,興奮到紅了眼。


    這人間,對於聰慧的榮枯來說,就像是一個大地獄一樣。


    人們聚集在這著了火的房子裏,盡情的嬉戲、玩鬧,絲毫沒有察覺到其中的苦。


    他向著火宅伸手,卻發現自己也許隻能帶出那麽一個、兩個人。


    更也許,一個也帶不出來。


    不夠的。


    這對他來說,是不夠的。


    心中焦灼如火宅,自此知道自己學藝不精,隻敢講法,不敢收徒。


    直到……


    他遇到了這世間萬物中,最剛強難渡的那一個。


    她不曾想把火宅中的眾生喊出來。


    她選了一條佛都未曾想過的路。


    她想撲滅這火宅上的火。


    以至於,隻是看著她一步一步向前走的樣子,他心裏那焦灼、無力的火,也會逐漸平息下來。


    是啊。


    怕什麽呢?


    隻要是走起來,每走一步,都會距離自己想要的未來更近一步。


    哪怕是倒在了半路,也比停留在原地強。


    這人間,是火宅,是苦海,卻比他想得更值得眷戀。


    第75章 “赤旗玄甲舊部,奉皇命前來護駕……


    “查出來了?”


    李安然坐在上首, 手裏的茶盅蓋子一下一下輕輕擦著茶盅邊沿,發出讓人心裏一陣陣發毛的“嚓嚓”聲。


    藍情雙手交疊:“是威州本地的一些世家,原本就是山高皇帝遠, 文刺史來了之後,秉持著陛下的旨意丈量土地, 觸到他們的利益了。”


    文承翰道:“這些世家同鹽商向來有勾結, 我拿那些鹽商開刀的時候, 就試過他們了,小家族尚且還好,唯有方家勢大, 這一刀砍在他們身上,想必是不怎麽吃得下這個委屈的。”


    這些在威州生根的世家們,大多數是魏朝後期,天下大亂的時候搬遷到南方來的,要說根基,也未必有多麽穩固。


    這些世家來到威州之後,按照以前在中原幹的那一套,趁著天下大亂,朝廷無力掌管林州這樣的南地的時候, 大肆圈地,這樣當大周國祚初定的時候, 他們上報的土地和稅收又有瞞報,就這樣和鹽商一道, 成了林州的地頭蛇。


    李安然當初選封地的時候, 並不是隨著皇帝的性子,任由他給自己選擇最為富庶的地方作為封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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