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丫鬟一看到他,便嬌羞地低下了頭。


    李玄清皺眉:“母親有事找我?”


    黃氏柔聲笑道:“你先更衣。”說罷,就朝旁邊的丫鬟使了個眼色。


    那丫鬟會意,忙上前去,伸手要服侍李玄清脫外衣。


    李玄清卻抬手一擋:“不必,我自己來。”


    丫鬟臉色微變,看了看黃氏,有些手足無措。黃氏不著痕跡地瞪了她一眼,示意她退到一旁。


    李玄清換了衣服出來,開門見山就問道:“母親找我到底是有什麽事?”


    黃氏猶豫再三,看著他道:“有件事我得早日與你說,你和懷玉的事......恐怕是不成了。”


    李玄清一怔,隨即冷下臉來:“母親為何出爾反爾?”


    黃氏嘖了一聲,皺眉道:“哪裏是我出爾反爾,都是你這表妹一口拒絕了我,我還想著往後好好栽培她,她倒好,不識好歹,壓根就不想進常山院。”


    李玄清捏緊了手中的茶杯:“表妹是怎麽說的?”


    黃氏便將蘇允之所言一一地說了。


    李玄清聽罷,久久不語,臉色卻陰沉得可怕。


    黃氏想著勸慰他幾句,他卻道:“這件事,母親先不要和任何人說,回頭......我自去問問表妹。”


    黃氏見他如此,知道他是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心,不由又在心裏暗中編排了應懷玉一番。


    *


    白日裏給李玄清、黃氏那麽一攪,加上擔憂蘇藺真與燕王世子的事,蘇允之一直睡不好,直到後半夜才墜入夢中。


    夢中的她是在兩年前的皇宮,時值寒冬臘月。


    一連下了好幾日的雪,終於盼到天青雪霽。停雪後,宮人們從早忙到晚,總算是將石階和平路上的冰雪鏟淨了。


    蘇允之在宮內,聽到外麵有人在嚷嚷,推開門一看,竟有四五個太監宮女聚在她宮苑的樟樹下。


    “這是在做什麽?”她出聲問道。


    幾個宮人回頭看到他出來,麵麵相覷,連忙行禮:“見過貴妃娘娘。”


    這是她的湧泉宮,若沒有她允準,他們幾個奴才自然是不能隨意進來的。本來這幾人還有些忐忑,眼見她沒有發怒的跡象,才偷偷鬆了口氣。


    “回娘娘的話,平昌公主的風箏不小心掛在您宮內的樹上,奴才幾個正想著把風箏拿下來……”


    蘇允之抬頭一看,果真見樹上有一個畫著白兔頭的紙風箏。旁邊突然響起一個聲音:“我去拿。”


    來人是四皇子謝胥,他穿著湖藍色的短打,襯得人瘦長高挑,臉色一如既往的蒼白。


    他走過來,望著蘇允之,有些猶豫,似乎怕她會阻撓或責怪。


    蘇允之卻隻是笑了笑:“你去吧,小心一些。”


    幾個宮人連忙低下頭,不敢出聲。


    謝胥把下擺提起來,綁進腰帶裏,伸出腳,踩了踩樹幹,兩手一攀,腳下用力,蹬了幾下,看似不費吹灰之力就爬上了樹。


    幾個太監宮女在底下昂首看著他,大氣也不敢出。


    他伸手一探,拿到了風箏,底下幾人立馬拍手歡呼起來。


    “殿下真厲害!”“殿下真是神武!”


    謝胥從樹上下來,一轉頭看到蘇允之正對著他微笑,嘴角也跟著輕輕揚起。


    平昌公主拿到失而複得的風箏,向謝胥道了謝,飛身撲到蘇允之跟前:“蘇娘娘,你看我的風箏,四哥哥好厲害!”


    蘇允之彎腰捏了捏她的鼻子:“是啊,你四哥哥厲害的很。”


    謝胥朝她們二人走過來,因方才爬了樹,他臉色有些發紅,還出了些汗。


    蘇允之從腰間取下帕子,走上前給他擦汗:“趕緊把汗擦了,小心風寒。”


    清風驟起,將一樹青影吹得沙沙拂動。有一股淡淡的香氣飄蕩過來,不知是這帕子上的,還是她身上的。


    他定定地看著她,目光一錯不錯。


    “多謝娘娘。”謝胥握住了她拿著絲帕的手。


    蘇允之一笑,將手收回去,把絲帕留在了他掌中:“你自己好好地擦擦,別馬虎了。”


    謝胥抓緊了那絲帕,低頭輕輕地應了一聲。


    畫麵一暗,白色的積雪與大紅的宮牆在一瞬之間崩塌消弭。


    所有人都變作青煙散去。


    那個青澀的少年搖身一變,穿上了玄色的太子服。


    麵無血色,雙眸冰冷。


    “娘娘......”


    蘇允之一窒,猛然睜開了眼睛。


    第22章 暴露


    十一月十五,戚衡的案子終於有定論。蔡興等人汙蔑陷害,造成冤獄,皆被押入大牢,蘇州知府羅□□也因賄賂和欺上之罪被下了獄。此外,戚衡鄉試第一的名次也得以複原。


    佟安被言官彈劾,皇帝下令徹查,結果查出其搶占民宅、買官賣官、私開賭坊甚至幹涉官鹽買賣等大罪,一經查處,全部抖落,佟安被削職下獄,佟氏一族有牽涉者皆受懲處,其名下非法賭坊、青樓、商鋪盡數充公查辦。


    因佟安等人造成的冤獄錯獄都翻案重開,由刑部、大理寺親審,雲雲總總共有兩百十三樁,震驚朝野。東廠席源也因勾結佟安、濫用職權被削職流放,其手下東廠暫移至掌印裴都手中。


    “不愧是錦衣衛,真有效率。”樓知春悠悠歎道。


    他一人獨坐在清風居二樓,斜眼看著底下錦衣衛查處佟安名下的當鋪,突然又想到那日李韜所言,略一凝眉。


    平陽侯並不是真心想輔佐太子,對這一點,他深信不疑。以李韜的心性,做這麽多絕不可能隻是為了助太子穩固根基、登上皇位,他肯定還有更大的企圖。


    替別人做嫁衣,絕非此人做派。


    怪的是,每次談及太子,李韜的態度都讓樓知春感受到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寒意。


    思忖之際,這個讓他捉摸不透已久的人此時已經拾級而上,走到了二樓。


    樓知春回過神,又換上了平素那副麵孔:“侯爺,對不住,沒忍住先喝上了。”


    李韜沒跟他計較,坐下道:“樓大人這未免也高興得太早了。”


    “此話怎講?”


    “拔除佟安並非難事,佟氏一族氣數早盡,”李韜微微笑道,“這回倒是太子,很是出乎我的意料。”


    樓知春哈哈一笑:“你是說他為皇後求情的事?名聲、好處都給太子占盡了,這不就是侯爺想要的結果麽?說起來,朝中那些跟佟安勾結的人都落了馬,太子上奏推薦給皇上的新官人選已經批下來了,這麽一來,朝中的大勢就變了......”


    “何止如此?”李韜笑哼了一聲,眼裏卻並無笑意,“他這一次,是將天底下的士子都給籠絡了。”


    科舉徇私,為天下士子深惡痛絕,案子一出,早已引起群情激憤,太子主持此事,大削佟氏一族,算是大義滅親,卻也因此贏得了天下士子的心。


    樓知春舉起酒杯,煞有介事地敬了敬李韜:“說到底,這都是侯爺的功勞。”


    李韜抿了一口酒,看著他道:“我不過是給了一個引子,佟安此次能被連根拔起,說到底是皇上早有此意,隻是缺乏時機和合適的人選。”


    “太子一躍而上,想必是有人歡喜有人憂啊,”樓知春意味深長道,“侯爺恐怕還不知道,皇後娘娘被請回中宮後,那個萬嬪就被封作了貴妃,這次皇後娘娘一句話都沒有說,前朝大臣如今隻關心佟安一黨失勢後的局勢,也並未多關注此事。我倒覺得,此舉像是皇上有意為之,侯爺真的——不打算去查一查那個萬貴妃的身份麽?”


    *


    是夜,蘇允之正要和衣睡下,忽然聽到外頭羽扇隱約喊了一聲“侯爺”,不禁一個激靈,動作飛快地把手上兩本閑書藏到了枕頭底下。


    李韜從外頭進來,恰看到燈火抖動的餘韻,又瞥見床上那一團略顯淩亂的被子,眉頭便微微地一挑。


    羽扇端著茶進屋來,放下茶杯就退了出去。


    “舅舅今日怎麽有空過來?”蘇允之瞥見露出一角的書冊,身子一挪,輕輕地擋住。


    李韜坐下道:“我倒沒有那麽忙。”說著,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蘇允之幹笑,心中隻盼著他能早點離開。


    “這次你受傷,還有些事沒問你,”李韜望著她,“你一向膽小,怎麽這回......倒如此不管不顧了?”


    他說話時聲音平平,眼裏卻隱隱有幾分銳色似的。


    幸虧蘇允之早有準備,隻將先前對蘇夫人所說的報恩的理由,原原本本地再說了一遍。


    李韜聽完,並未見有多少驚訝,隻雲淡風輕道:“這份恩情你記得倒久。說起來,蘇夫人上回還提起......想收你作幹女兒,說與你十分投緣。”


    看他這個樣子,莫非是早就從蘇夫人那裏聽說過她這報恩的理由了?


    蘇允之思緒亂飛,又見他始終看著自己,心微微一提:“是蘇夫人太抬舉我了。”


    “是麽,”他道,“你都救了她的女兒,她這麽做也不為過吧。”


    蘇允之暗自咬牙。


    是了,他這個人,從以前開始就回回都是如此。


    她若想好好和他說話,他就做出一副漫不經心地樣子。


    她若多有敷衍,他便要擺臉色。


    總之,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他到底想怎麽樣!


    “明晚蘇夫人還會來看你,這次記得還禮,”李韜道,“想備什麽,隨時吩咐周霖。”


    他口中的周霖,便是這平陽侯府的管家。


    蘇允之聞言一怔,指了指不遠處方幾上的幾個食盒:“不勞舅舅費心,我都著人備好了。”


    李韜一頓:“備了些什麽?”


    “尋常點心,還有湯團,”蘇允之微微笑道,“下元節不是要到了麽,湯團最是應景。”


    她打量李韜神色,看他一臉仿佛不知道她在說什麽的樣子,心中暗笑,喊來紫雲將食盒打開,直接呈給他看。


    除了芙蓉花糕和奶酥,食盒裏頭放著的,就是一個個拳頭大小的艾草湯團,有青色、黃色,也有白色。


    “黃色的湯團是用什麽做的?”李韜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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