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走進假山底下,又是一道驚雷轟隆隆滾落,蘇允之一聲驚叫,竟猛然蹲了下去,捂著耳朵,渾身發抖。


    紫雲忙上前:“小姐,這是怎麽了?”


    蘇允之隻是搖頭。


    紫雲一摸她的手,登時駭了一跳,簡直冷得像冰。


    天上下起了瓢潑大雨,雨水砸落在地上,一股淡淡的青草味彌漫開來。


    驚雷不斷,白光飛閃。


    蘇允之回想起十三歲那年在蘇府,也是這樣的雷雨天。


    她親眼看到幼弟蘇銘瑄被雷電嚇著,不慎滑倒,一頭栽在了地上。


    當時他是後腦勺著地,倒下去後,就再沒有起來過。


    大雨把他深藍色的袍子浸濕,染成黑色,他已經半邊身子都泡在了水裏,卻仍然一動不動。黑色的頭發如同水藻,臉色亦白得嚇人。


    “銘瑄......”


    “小姐說什麽?”


    蘇允之把臉深深地埋進臂彎裏,輕輕地搖頭。


    自從蘇銘瑄意外摔死,每逢雷雨天,她都會心生恐懼。雷雨交織的聲音,會讓她想起兩輩子加起來最大的噩夢。


    幼弟的死,比她自己的死還要讓她耿耿於懷。


    因為當時她就在旁邊,她伸出了手去拉他,卻慢了一步。指尖滑過衣料,有輕風擦過,最後撲了個空——那一刹那,成了她永遠的夢魘。


    他本可以不用死的。


    就差了那麽一點點。


    都怨她。


    紫雲感覺到蘇允之的手比方才還冷,終於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心裏直發沉:“小姐......”


    這時候忽然又是一陣雷聲大作。


    紫雲抬頭朝外麵看了一眼,驚見一個高大的身影立在假山石外,險些大叫。


    他雪白的袍子和背後灰暗的天色形成強烈的反差,目光如雪一樣冷峭,正直直地看著蹲在地上的人。


    竟然是李韜!


    他沒有撐傘,頭發和衣服早已被雨水打濕,看起來卻似渾不在意一般。


    紫雲回過神,對上他的目光,默默地退到了一邊。


    李韜走進來,俯身伸出手,握住了蘇允之的手,輕輕一扯,仿佛不施力道,就將人帶入了懷裏。


    那股熟悉的淡香充斥在她周身,她身不由己,拿手抵在他的胸膛,茫然地抬頭。


    李韜垂眸看著她,星眸裏有暗芒湧動。


    他的衣袍帶著冬日的寒意和濃重的潮氣,胸膛卻浸透著溫暖。她仰著頭對上他有些沉晦的目光,那目光比以往少了幾分溫度,卻又多了幾分燙人,一時間如同身置冰火兩重天。


    她覺得有些不好,卻說不出是哪裏不對勁。然而,這種感覺卻莫名地衝淡了幾許她對雷雨的恐懼。


    他不是要出府辦正事嗎,怎麽又突然回來了?蘇允之呆呆地看著他,心裏茫然地想。


    李韜握住了她抵在自己胸前的手,他的手掌竟那樣燙人,蘇允之下意識就想把手抽出來,他立馬握得更緊。


    她不禁抬眸看向他。


    他正望著她,目光深邃得好像能看到她的心裏。


    從來沒有人用這種眼神看過她。


    就在她發呆的時候,又有一道驚雷從天邊滾落。她猛然一個哆嗦,徑直往他懷裏鑽。


    李韜微微一僵,隨即將她緊緊攏入懷中,且伸出手替她捂住了雙耳。


    紫雲看到這一幕,忙不迭背身過去,一時不敢多瞧。


    蘇允之靠在他心口,聽到一陣沉穩有力的心跳,不自覺閉上眼,抓緊了他肩頭的衣服。


    熟悉的味道徹徹底底浸透了她,然而此時此刻,卻又有些不同以往……不是那種無處可逃的窒息之感,竟反倒讓她感到一絲奇異的溫暖。


    *


    燕王府。


    屋外雷聲滾滾,大雨不止,屋內卻一片死寂。


    燕王坐在上首,旁邊坐著世子謝重婁。謝重婁前日被恒王打破了鼻子,臉上還綁著繃帶。下位坐著的人眉眼細長,鼻如鷹鉤,正是萬貴妃的弟弟萬鵬。


    等了一會兒,下人來報:“王爺,消息回來了,說是......人都不見了。”


    燕王猛地睜開了眼,一旁的謝重婁聞言更是臉色大變:“什麽叫不見了?”


    “這......回世子爺,咱們派去潛入恒王府的人,全都......音信全無。”


    “這怎麽可能?父王派去的可都是頂尖高手!”


    燕王皺眉:“不過是讓他們去取回玉佩罷了,怎麽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這小的也不知,可能恒王府裏有高手相護。”


    謝重婁冷笑:“怎麽可能,區區一個恒王......”


    燕王:“這次是大意了,看來本王這個十四弟,比我們預想的要難對付。萬鵬,依你看,下一步該怎麽做?”


    “回王爺,下臣覺得,當日世子與恒王爭鬥一事,實在是太過巧合,如今尚且不能確信恒王手中的玉佩就是世子遺失的那一塊,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為好,以免......落入有心之人的圈套。”


    謝重婁擰眉,滿臉不悅:“我可是親眼所見,還能有假?”


    當日他被一個小太監衝撞,正在訓斥那個不長眼的狗奴才,恒王竟用手指勾著那塊玉佩甩著圈,大搖大擺地從他旁邊走過。


    若非看到自己的玉佩在對方手中,他也不會被刺激得當場發作。而且當時對方看自己的眼神,讓謝重婁覺得很不舒服。


    不過是個傻子,竟然還敢瞧不起他!


    如今事情過去了快有兩天,他這鼻子還是痛得不行,心中更是有一口惡氣。


    “實在不行,我就自己去拿!”


    燕王臉色一厲:“不可!萬鵬說的有道理,還是不要打草驚蛇。案子還在查,皇上這回很重視此事,想必不會輕輕放過,你絕不能在這種風口浪尖惹上麻煩。”


    “可是......”


    “沒有可是!你去照照鏡子看看你自己這個樣子,還有臉說什麽自己去?這次的案子連平陽侯都摻和了,那可是隻千年的老狐狸,絕不能給他機會抓住我們燕王府的把柄!”


    謝重婁欲言又止,在燕王麵前到底還是敢怒不敢言。


    萬鵬冷不丁道:“有一件事下臣一直想不明白。平陽侯......怎麽會成為太子一黨?雖說他是太子的老師,可從前並未見他插手這些事,而且,平陽侯府一向與蘇家交好,同葉家關係也不差,眼下首輔態度尚不明朗,平陽侯卻這麽明擺著幫扶太子,真叫人捉摸不透。”


    燕王凝眸不語,謝重婁則不以為然:“平陽侯我見過,不過爾爾。此人選擇太子,隻能說明他是毫無眼光,一看太子那個樣子,就知道是一副短命相,佟皇後也是個沒腦子的女人,竟然擇其幫扶,實在是眼瞎的很。”


    幾人談完話,謝重婁和萬鵬就從屋裏退了出來。


    萬鵬正要告辭,謝重婁卻叫住了他:“之前那佛珠的事,你可有透露給我父王?”


    “絕對沒有,世子不點頭,下臣怎敢自作主張。”


    “哼,”謝重婁冷笑,“晾你也不敢,記住,要是敢說出去,你就死定了。”


    萬鵬垂首,一副惶恐之態:“是。”


    他抬眸,見謝重婁負手而立,神色淡漠,連忙又低下頭道:“下臣告退。”


    謝重婁遠遠看著他謹小慎微的背影,輕輕一嗤,心道:螻蟻之輩。


    此時,一名下人提著食盒走上前道:“世子爺,蘇家二小姐托人送了些點心過來,請您品嚐。”


    謝重婁:“打開看看。”


    下人打開食盒,呈給他看,盒子裏放著兩碟糕點。


    謝重婁掃了一眼,興趣寥寥:“拿去分了,我不吃這個。”


    *


    清風居。


    樓知春左等右等都等不到李韜現身,酒都喝了一大半了,結果平陽侯府來人,說是李韜臨時有事來不了了。


    “嘿,你們侯爺這是放我鴿子放上癮了?”


    “大人息怒,侯爺說了,今日這頓由他做東,樓大人隨意。”


    樓知春翻了個白眼,剛想說這招已經不好使了,結果對方接著又道:“還有這壺一品紅,也是侯爺特意讓小人拿來送給大人的。”


    樓知春眼睛一直,立馬把跑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你們侯爺有沒有說是出了什麽急事?”他一麵心不在焉地問話,一麵掀開那酒壺蓋子聞了聞,深吸了一口氣。


    這回——值了!


    那小廝撓了撓頭:“這倒沒有。”


    其實剛才他也被自家侯爺嚇了一跳,原本人還好好的,都一隻腳踩上馬車了,看到打雷,突然就變了臉色,頭也不回地又往回走了。


    真是古怪。


    “無妨無妨,你們侯爺肯定有要緊事,畢竟他這麽日理萬機的......”有美酒在側,樓知春早就樂不思蜀,哪裏還會在意李韜突然爽約的緣由。


    “禮我收下了,你回去複命就是。”


    “大人不用小人給您倒酒?”


    樓知春皺眉看他一眼,揮揮手:“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你又不是天香樓的花魁娘子,我要你倒酒作甚?白白倒了我的胃口。”


    那小廝笑了笑:“大人說的是,您慢慢喝,小人告退。”


    人一走,樓知春招手喊來小二,加了幾個菜,又自己給自己斟了一小杯酒,抿了一口在嘴中,入口甘柔,舒服得直打哆嗦。


    外頭下著大雨,還電閃雷鳴的,他卻在這兒逍遙,真是說不出的爽快。


    可是這一杯酒下去,身子還沒暖起來,就見自家府裏的家仆急忙忙地跑過來:“大、大人,可找著您了!”


    “你怎麽找到這兒來了?老夫人發病了?”


    “不是夫人,是表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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