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沒過周邊的雜草,水岸邊沿還不夠深,林有清抱著喜眉下水,每一步都謹慎小心,直到湖水沒過他的腰肢,他將喜眉放了下來。


    當水沒過喜眉蒼白的臉龐之時,她的眉間漸漸蹙攏起來。林有清清楚知道她還活著,但他必須讓她死。


    喜眉口鼻入水無法呼吸,終於從痛苦中蘇醒最後一點意識,隔著水的波紋她看到林有清冷酷的表情,他將她的身份按進水中,他要淹死自己!


    喜眉拚死掙紮,可她根本無力反抗,抵拒的雙手隻能不停拍打水花,她死死摳住林有清的雙腕,指甲劃開冰冷的湖水鉗入他的血肉——但林有清沒有鬆手,他的心比鐵石堅硬,盯著喜眉怨毒的眼神竟沒有一絲動搖。


    漸漸的喜眉沒了掙紮,但林有清不敢抱有一絲僥幸之心,他想將人往水裏按深一些,忽而聽見湖邊傳來石子落水撲通一聲。


    林有清心髒驟縮,猛地扭頭往回看,雙手無意識從喜眉身上鬆開,變故就在這一刻發生了!瀕死的喜眉用盡所有的力氣將他拖入水中,驟然失衡的林有清跌進水裏,湖水從嘴巴鼻子猛灌進去,令他一時沒能從水裏起來。


    喜眉像個失去理智的人,她仿佛感應到自己的回當反照,竟是牢牢扣住林有清的腰,死也要拉著他一起死!


    “放手、你快放手!”林有清害怕了,他不想給喜眉陪葬,他還不想死:“我能帶你遊回去!我們一起遊回去——”


    可惜這一刻的喜眉什麽也聽不見,她隻想讓林有清陪她一起死。


    “救、救命……”湖水淹沒他的口鼻,林有清眼眶裏是水也是淚,他發了瘋地拍打水花,試圖向水岸上的人呼叫:“救我……求你救……”


    然而直至湖麵的撲騰聲漸漸停息,也沒有人來將他拉起。


    林有清與喜眉雙雙沉入了湖底。


    *


    皇後鳳駕低調抵達林府,她沒有與林家任何人寒暄,一來直奔南院的西廂房。昭燕見到溫柔似水的母後,當麵直接哭了出來,心疼得皇後摟著她又哄又親。


    聽說皇後來了,許嬤嬤直覺援兵已至,不顧阻撓衝了出來:“皇後娘娘!老奴有罪,是老奴沒能照顧好昭燕公主,讓她受了那麽大的驚嚇!”


    她邊說邊掩麵痛哭,這些天臥病在床一直沒見到她的昭燕麵露驚訝:“許嬤嬤,這些天怎麽沒見著你,我還以為你回宮了……”


    一聽昭燕根本不知道安晟將她攔在外頭不讓進,許嬤嬤又是心酸又委屈,嚎啕得更加厲害:“皇後娘娘、公主殿下,您可得替老奴作主呀!”


    皇後母女聽得一頭霧水,門外一道聲音悠悠傳來:“你說吧,看看誰聽了還願意替你作主。”


    眾人回望,隻見安晟踩著輕盈的步伐施然而至,臉上不見任何惡事被揭的緊張之色。


    見她如此囂張,許嬤嬤心頭一凜,她就不信昭燕公主與她多年主仆情誼,知道安晟的惡行還幫她:“公主,您這些天之所以見不到老奴不是因為老奴不願貼身侍候您,而是安晟公主根本不讓老奴接近!”


    昭燕不解地朝安晟看去。


    安晟不以為然,甚至示意她繼續:“說,繼續說。”


    許嬤嬤隱隱覺得她是不懷好意,卻不知道她究竟想幹什麽:“皇後娘娘,老奴絕非存心冒犯安晟公主。實在是老奴護主心切,見小公主受驚受傷心下難忍,才會行為失當言語過激,導致安晟公主對老奴產生誤解、懷恨在心……”


    安晟哼笑一聲,許嬤嬤頗為忌憚地又看了她一眼:“老奴一直不理解安晟公主為何不讓老奴見小公主,甚至一度懷疑小公主是否受到圈禁——”


    昭燕連忙澄清:“絕無此事,長姐姐自己病了還來照顧我,她把我照顧得很好。”


    許嬤嬤憋著一口氣,一言難盡地瞪公主。


    皇後抬頭端看安晟:“你也病了?”


    安晟正要接話,許嬤嬤氣急跳腳:“她哪裏有病?她罵人的時候別提多精神!”


    安晟挑眉:“本宮可不記得什麽時候罵過你?莫非許嬤嬤是指那天你在湖岸口不擇言的時候?那本宮非但要罵你,記得本宮當時還打了你一巴掌,究竟為什麽要這麽做,你心裏頭沒點數?”


    許嬤嬤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皇後麵色微沉,昭燕身邊有不少是她安排的人,許嬤嬤口不擇言的那些話早在第一天就已經傳至她的耳裏,自然不會不知道安晟指的是什麽事。


    別的不提,這事確實是許嬤嬤的錯。


    “過去的事不提也罷,本宮來這不是為了聽你們辯誰是誰非,你們都去收拾東西,本宮即刻要接兩位公主回宮去。”


    眾人已經猜到皇後是來接公主回宮的,餘下宮人沒有二話,陸陸續續收拾東西。許嬤嬤麵色尷尬又忐忑,好在皇後並未說要責罰自己,灰溜溜躲到昭燕身邊不吱聲。


    安晟早已讓菊竹姐妹收拾東西,這時倒也不著急。


    皇後與醫女確認過昭燕的身子能夠撐得住乘車回宮的這段路程,親自攙扶她上馬車。期間林忠甫領夫人徐氏來過一趟,皇後神色冷淡,倒也沒說什麽,隻說全憑聖上安排,一切交由京兆尹與大理寺負責。


    眼見東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安晟頻頻眺看一眼:“梅兒和煦兒還沒回來嗎?”


    菊竹姐妹麵麵相覷:“要不我倆出去找找她們?”


    安晟顰眉,心裏總有些不踏實:“再等等。”


    正說著,遠遠聽見柳煦兒喊著公主小跑回來,安晟眉心正要鬆開,低頭一見又擰起來:“你去哪裏踩泥巴了?”


    氣喘籲籲跑回來的柳煦兒低頭一看,發現鞋麵沾著濕泥,顯得邋裏邋遢:“我剛剛瞧見梅姐姐了,想追她沒追著,一不小心迷路了。”


    柳煦兒是聽府裏的下人說公主登車就要走了,這才急匆匆地趕回來:“梅姐姐回來了嗎?”


    菊竹姐妹也擔心她跟不上,紛紛說要去找梅姐姐。安晟讓她們快去快回,然後把柳煦兒帶上車,上車的時候讓她把鞋給脫了:“太髒別要了,回去給你添一雙新的。”


    一聽有新鞋,柳煦兒開心地晃動小腳丫:“謝公主賞賜。”


    白嫩嫩的小腳丫在眼前晃得安晟直想抓起來掐一把,這時車外有道婉柔的聲音響起:“公主殿下。”


    是隨行出宮的皇後近侍袁紅繡,她指著停在不遠處的皇後車儀:“我家娘娘說她那車防震做了改良,邀您過去共乘。”


    安晟微頓:“好。”


    她猜皇後有話要說,便沒有拒絕,扭頭安撫柳煦兒:“你留在這裏,這車沒那麽震,別的你可能坐不習慣。你要是嫌悶,待會梅兒她們回來了讓她們陪你。”


    雖然不能跟公主同車而乘有點小失望,可柳煦兒聽見這話,不禁聯想到剛出宮時晚熒說坐車坐得腰酸腿軟。原來不是她沒感覺,隻是公主照顧得好。


    柳煦兒心頭熱呼呼:“皇後娘娘的車防震更好,公主您快過去吧。”


    安晟摸了摸她的發旋,下車隨紅繡走了。


    蘭侍官跑去和昭燕公主的醫女同乘了,菊竹姐姐去找梅姐姐還沒回來,柳煦兒孤伶伶趴在窗牖上,目送公主離去的背影。


    林府地處比較偏,但也在京街國道的一段,路過的行車還是有的,隻不過今日皇後與公主車儀在此,路被事先清開了,隻有一道呼喚穿過護衛引起柳煦兒注意。


    “煦兒。”


    聽見這聲呼喚,柳煦兒本能愣了下,然後不確定地探頭張望。這些護衛都是宮裏調派的羽林衛,或多或少都是認識宮裏人的,尤其地位越高,知道的人越多。


    那些羽林衛竟分讓一道容那人騎馬過來,對方風塵仆仆,像是剛從遠方歸來。


    柳煦兒的表情從呆滯到慢慢綻放出驚喜的光采,眼睛大亮:“文潮!”


    第43章 文潮   “他是文潮,我爹爹的徒弟。”……


    安晟聽見那道陌生的嗓音之時步伐一頓, 皺眉抬頭往回眺,奈何這個方向已經看不見她原來的馬車,唯有紅繡端著盈盈笑臉作了個‘請’。


    安晟深吸一口氣, 踩著馬凳進入車廂。


    車裏除了皇後與昭燕沒有別人,昭燕臥在裏側似乎已經睡熟了, 皇後動作輕柔地撫過她的臉龐,抬眉朝安晟看來:“安晟來了, 快坐。”


    安晟來到她對麵坐下,皇後笑說:“昭燕睡前一直與本宮叨念,說她這次多虧有你, 說你多麽照顧她, 讓本宮千萬不能責難你。”


    安晟麵露無辜:“娘娘會責難我麽?”


    “怎麽會?昭燕說得對。如果沒有你, 她說不定已經落水了。她的身子骨那麽弱, 平素半點冷風與涼水都碰不得的……”皇後垂眸盯著女兒的睡顏, 纖長的眼睫微微顫動,“本宮真怕失去她。”


    安晟安撫說:“她是我的妹妹,又是跟我一起出宮的, 怎麽著我也不能讓她有事。”


    皇後回以莞爾:“也就是你, 本宮才放心將她托付出去。”


    安晟一撇嘴:“那許嬤嬤呢?難道您就放心將昭燕交給那種人照顧?”


    就算沒有剛才許嬤嬤跳出來告狀那一出,皇後也知道她倆不對付:“那畢竟是自小照顧昭燕的奶姆,昭燕喜歡她, 願意包容她的一些缺陷,本宮也不在乎那點兒小瑕疵。”


    安晟又問:“即便這樣的人說不定哪天會給昭燕惹來禍事?”


    皇後麵容平靜, 溫聲回答她:“不會有那一天的。”


    安晟默然,算是答應不與許嬤嬤繼續較勁了:“行罷。”


    皇後舒眉,就這麽靜靜端看起她的眉眼。


    梅侍官的妝發技術極好,這些年的偽裝早已得心應手, 安晟並不擔心她能從外表看出任何端倪。


    “安晟,你長得像元帝陛下。”


    安晟心頭一突,麵上佯作苦悶:“可皇祖母明明說我長得更像母後多一些。”


    她摸摸臉頰,像是極不滿意,畢竟模樣好的姑娘家誰願意被說她長得像男人?皇後失笑:“初見眉目是像蘇姐姐的,但靜下心來仔細再看,便覺得還是更像元帝陛下多一些。”


    “當然,本宮指的也不全是外表的模樣。”


    像是釋懷了,安晟不在意道:“不管怎麽說,我畢竟是他們的女兒。”


    皇後溫聲說起:“從前本宮與蘇姐姐的關係也是極好,一如現在的昭燕與你這般親近。有時見你與昭燕關係親昵,本宮總忍不住要想起她……想起她還健在的時候,想起本宮還未嫁予今上的時候,我倆總是一人牽著小太子,一人牽著你的手。”


    說到這裏,皇後停下話語,似是追憶,沉湎其中:“說起來,錚兒若能長到你這麽大的時候,也不知道會是什麽模樣?”


    這聲“錚兒”道出了多年的忌諱,然而這裏沒有外人,皇後是特意提起他的。


    “皇祖母也總是這麽念叨過。”安晟不悲不怒,出乎意料的平常,“可惜,看不到了。”


    安晟與太子宋崢同卵雙生,當年舊京時疫橫行洪災泛濫,不得不遷都改至如今的上京。不幸的是姐弟倆與蘇皇後在遷都路途感染流疾,小太子與蘇皇後沒能活下來,唯一活下來的安晟燒壞了腦袋,好半年才得以恢複,那時已經對往事和曾經的親人模糊不清了。


    即便還有記憶,但已過去多年,那時的安晟還是個孩子,這些年又一直養在舊京,她能有什麽心思呢?


    皇後見她神色寡冷,幽幽歎息:“逝者已矣,生者常思。蘇姐姐雖然走了,但本宮將她的女兒視如己出。安晟,本宮希望你能好好的。”


    “娘娘覺得我現在過得不好麽?”安晟笑著反問。


    皇後啟唇,微張:“……不,沒有什麽不好的。”她搖了搖頭:“隻是人生無常,總怕有些挫磨令人難以承受得住。”


    安晟偏頭:“比如?”


    “比如,”皇後頓聲:“今次林府觀景台坍塌,你覺得會是純粹的意外嗎?”


    “難道娘娘也認為是許嬤嬤所說的那樣?林大學士要造反不成?”安晟嗤笑,顯得不屑一顧,“他不過是翰林院學士,既無兵力也無實權。”


    “不提這些,單說這場坍塌,本宮唯恐正是衝著兩位公主。昭燕自幼養在深閨,有本宮護佑,沒有人敢動她的心思。”


    “娘娘是想說這場坍塌是因我而起?”安晟聽出她的意有所指:“可為什麽?又是何人要害我?”


    “也許是,也許不是。”皇後朱唇微抿,“懷壁其罪,也許打從一開始就錯了。”


    安晟顰眉:“安晟不明白。”


    皇後淺笑:“你好好想想。”


    想什麽?難道因為昭燕險些遇害,皇後一怒之下要與皇帝翻臉了?今日特意將她叫過來,就是為了拐彎抹角告訴他皇帝的不懷好意麽?


    安晟佯作苦惱,心卻無比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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