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要走, 高巽追問:“你總得告訴我你的辦法是什麽?”


    安晟回他一眼:“皇帝不是不需要高將軍,他隻是擔心當他需要這個人的時候這個人不能為他所用。”


    “太後也並非絲毫不顧舊情的鐵石心腸, 隻是她也需要一個超越母子親情之上的理由來讓她理直氣壯地去駁回皇帝。”


    高巽沒懂:“所以?”


    “所以當他們認識到高將軍的重要性,不會有人再想要他的性命。”


    今日宮裏的主子們都去了山門迎接太後娘娘,忙裏偷閑的柳煦兒原打算去找晚熒玩兒的,路上卻被隱隱約約的熟悉聲音給吸引過去。


    可惜她並未能夠如期見到自家公主, 離開之後柳煦兒找去了昭燕公主所在的南客舍,卻被告知正在侍伴主子的晚熒不得空。柳煦兒等不著她,唯有悻悻而歸。


    正要離開的柳煦兒沒走多遠,聽見後方一道聲音喚住她:“小姑娘,你知道北客舍怎麽走嗎?”


    柳煦兒回頭,那是一名高階裝束的年輕女官,在她身邊正陪同一位眉目慈和的素衣老婦。聽說她們要去北客舍,柳煦兒點頭表示同路:“我正要回北客舍,可以帶你們一起去。”


    太後莞爾:“有勞你了,小姑娘。”


    *


    安晟與高巽分道揚鑣,正打算去找柳煦兒,卻在前路偶然遇見一個人——


    “奴才文潮,見過公主殿下。”


    雖然對文潮此人早有爾聞,但今日卻是安晟與他頭一回打照麵。彼時狹道相逢,安晟步伐一頓,冷靜下來打量他。


    禦前侍候的奴才就沒有長得醜的,以免影響主子心情。柳公酌就稱得上俊美無儔,年近不惑依然不顯老態,放在身邊可謂賞心悅目,隻是他少年時曆經蹉磨,如今身子也養不好,顯得削瘦。


    文潮不似尋常太監陰柔的那一掛,他較柳公酌看上去要更高大些,他的雋美便是放在人堆裏也能一眼相中的出挑,如若不是身著宦官的衣袍,第一眼見到他的人絕不會將他認作不能人事的太監。


    “原來你就是文公公,久仰大名。”


    便是這番人模狗樣,把柳煦兒給哄得對他深信不疑,安晟頓覺不快。


    安晟想起這人的第一認知,是他奉行皇命前往贛江監軍之時造汙名構陷及扣押高巽他爹高柏疏起。此人陰謀算計城府極深,絕非柳煦兒口中所形容的和藹親切懂得照顧人的好哥哥。


    這聲‘久仰大名’聽在文潮耳裏,他欣然舒眉:“奴才不敢。反是煦兒向提及奴才不在的這些日子裏,多得公主殿下對她頗為照顧,如此才讓奴才得以稍加寬慰……”


    安晟對他話裏話外透露出與柳煦兒的親近嗤之以鼻,卻聽文潮話峰一轉:“不過奴才這次回來,卻見她精氣神不及從前利索,人也瘦了……一問之下,方知原來這段時間幾經波折,又是落井又是落湖,不是挨罰就是挨訓。煦兒天生樂觀開朗,不是個會將心事擱臉上的人,往昔也是唯有在與奴才交心閑談之時才敢多提幾句,不免令人心疼。”


    “……”無論落井還是落湖,在宮正司挨罰還是遭淑妃母女的訓,無一不是跟安晟沾了關係,擺明是在指責他的不是。


    安晟的臉當場黑了,文潮歎息:“是奴才多嘴,殿下切莫怪罪煦兒,這些心裏話她斷不敢在您麵上提。”


    “好的很,你說得這些本宮記在心上,回頭定要好好找她問一問。”安晟皮笑肉不笑:“你是有所不知,自她知道本宮寵她疼她,真是越來越有恃無恐,旁人都說是本宮給慣壞的。平日見她對本宮知無不言言無不實,卻是不知那丫頭心裏還能藏著那麽多事。”


    文潮麵色一淡。


    他讓自己不痛快,安晟也不打算讓他快活:“說起來,上回煦兒給本宮提及你,還是因為‘對食’的事。”


    文潮眉梢一動:“說起那事,還是奴才思慮不周。煦兒年紀尚小,此事對她而言畢竟還是過早了些。”


    “說來這還真是文公公的不是。”安晟輕笑:“本宮身邊出去的人,將來那必然是要高嫁的。等閑王公貴族青年才俊本宮還看不上,豈能屈就嫁個閹貨。”


    文潮垂眉,一語不發。


    話已至此,安晟麵上的和氣索性也不裝了,側開身子擦肩而去。


    留在原地的文潮攏於袖中的指骨觸動,十指緊摳,麵冷如蒙霜,毫無溫度。


    *


    柳煦兒領人往北客舍去,一路上她偶爾看看風景,偶爾瞄瞄身邊兩人。


    年輕的那位很顯然是服侍老婦的女侍官,從這一路的言行舉止皆可窺得。但老婦人的身份就不好猜了,這趟隨行前往佛台寺的還有朝中大臣的家眷,但她的衣著打扮實在樸素,一點兒也沒有宮裏人的樣子,尋常誥命夫人穿著都比她強得多。可她的舉手投足卻又處處透露出宮中生活的人才會有的獨特氣息,更何況她身邊還跟著這樣一位高階侍官呢。


    柳煦兒的屢次偷瞄都被對方抓個正著,見她並未露出厭惡不喜之色,反而慈眉善目地回以一笑,當即柳煦兒就豁開了,主動找她攀談問:“老夫人,您這是去北客舍尋人,還是去往那兒住?”


    鑒於對方手裏沒包袱,最近入住寺內客舍的也基本已經安排妥善,前者的可能比較大……不過今日太後的車隊抵達佛台寺,這兩位應該也是同行者。


    太後回說:“尋人。”


    現在整個山院客舍幾乎已呈飽和狀態,但北邊客舍位置不好,住的人卻並不多,身份最高唯安晟公主。柳煦兒仔細過濾住在北客舍的那幾撥人:“我能問問您尋的是哪一位麽?”


    太後也沒隱瞞:“安晟公主。”


    “巧了。”柳煦兒一拍掌心,指著自己的鼻子:“我是安晟公主身邊的人。”


    這回太後多看了她一眼:“你是她來上京以後新收的宮人?”


    柳煦兒聽出點苗頭:“你們不是上京的人麽?”聽她的意思似乎是認得公主來上京之前身邊有什麽人,唯獨不認得她而己,所以斷定她是公主來了上京以後才新收的宮人。


    太後身邊的宮人替她回答:“我們今日剛入寺。”


    那果然是太後馬隊的隨行者,柳煦兒秒懂:“是太後娘娘吩咐你們來找公主的麽?”


    太後不答反問:“你覺得我們會是來做什麽的?”


    柳煦兒誠實搖頭:“可是公主出去了,也不知道現在回來了沒有。”


    見她答非所問,太後也不著急:“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柳煦兒,楊柳的柳,和風煦日的煦。”她主動補充說:“不是楊柳飄絮的那個絮哦。”


    太後眼珠一轉:“柳煦兒,原來你就是柳煦兒。”


    柳煦兒奇道:“您知道我?”


    “安晟身邊統共就那麽幾個人,哪個能沒聽說過。”太後笑意淡淡,“哀家聽說的還有更多。”


    柳煦兒沒明白後麵這句‘更多’是什麽意思,眼看客院大門將至,她忽然反應過來一件事:“你剛才說什麽?”


    太後好整以暇地反問她:“哀家剛才說了什麽?”


    柳煦兒愣在原地,客院內有人大老遠已經瞧見她們,急匆匆全跑出來:“太後娘娘,您怎麽親自上這兒來了?”


    太後娘娘?


    匆匆出來迎接她們的是梅蘭菊竹,她們恭恭敬敬喚出那道稱喚,令柳煦兒表情呆滯,一臉神奇地轉向身邊老婦人,傻眼了。


    第54章 談感情   “聽你之意,好像很懂?”……


    安晟途遇文潮耽擱不少時間, 終究沒能找著柳煦兒,隻得先回北客舍。回來之後他方得知柳煦兒非但回來了,還把太後給領回來了。


    這一下把安晟整個人都給愣住了。


    此時梅侍官正將隨安晟入京之後遇到的事一件一件與太後細說, 安晟趕到之時,旁邊奉茶的是柳煦兒, 一屋子人端的一派祥和與平靜。


    “公主回來了。”


    柳煦兒一眼瞥見自家公主,拘謹的小臉轉瞬化為燦爛的笑, 看得安晟眉頭一鬆。不過當他順著視線的偏移對上太後的目光,眉宇的鬆馳立馬又繃了起來:“孫兒見過皇祖母,您老不在南客舍稍作歇息, 怎麽跑這兒來了?”


    “哀家原想留你說會兒私己話, 誰知你像脫籠的鳥兒飛得極快, 一溜煙便不知所蹤。哀家還能怎麽辦, 唯有紆尊降貴親自來找心尖尖的寶貝乖孫。”


    太後覷他一眼, 安晟悻悻摸過鼻梁,湊過去給她捏肩捶背:“我這不是心疼你這一路長途跋涉,老風濕的肩頸腰背酸不酸疼不疼?一把年紀還到處亂跑, 小心把骨頭折了。”


    這話要是放在剛剛山門下那麽多人麵前說, 保準能驚掉一坨子下巴。雖然知道祖孫倆相伴多年關係親厚,可誰能想到麵對皇帝依然橫眉豎眼的太後私下竟然全無架子,寵這孫子寵得毫無脾氣。


    “你也不想想哀家這是為了誰。”太後行車一路確實累了, 皇帝走後,她隻是略略換了身衣裳簡單淨麵就直接過來找安晟, 好在這孩子還知道心疼祖母,心下稍稍熨貼了。


    她的視線飄在了杵在一旁眼眨不眨定定瞅著祖孫互動的柳煦兒身上。說也逗趣,別的奴才在主子們談天說話之時都會曉得眼觀鼻鼻觀心,這丫頭卻是直勾勾盯著人家, 一點沒避嫌的意思。


    柳煦兒注意到太後的視線飄到身上,竟還憨憨地衝她回以笑。


    太後樂了:“你這新收的丫頭不認得哀家,一路盯著哀家猛瞧不說,到現在還沒看夠。”


    安晟也朝她看來,柳煦兒不好意思說:“煦兒沒見過太後娘娘這樣的,沒忍住多瞧幾眼。”


    太後反問:“那你說說哀家是什麽樣的?”


    柳煦兒在自己的小腦袋瓜裏努力醞釀,好不容易才拚湊出四個大字:“仙風道骨?”


    霎時一屋主仆上下全笑開了,太後合不攏嘴:“哀家算是知道你這丫頭究竟怎麽討得安晟喜歡的了。”


    太後老人家清修尚佛這些年,整個人的氣質發生極大改變。她倒不是圖那什勞子修仙成佛,不過這四個字卻總結出了她這麽多年致力追求的境界,可謂是相當深入人心了。


    安晟一撇嘴,他早看穿這丫頭能說會道,嘴甜不是一般般,想當初自己可不就是被她給哄得直接入了套?


    嘴上一撇,安晟話裏卻是說:“你別嚇唬她。”


    太後並非兩耳不聞窗外事,自從安晟入京之後,所有耳目都在為她源源不斷提供一切上京有關安晟公主的消息,她自然不會不知道安晟身邊多了這麽個寵婢。


    隻是聽說與眼證是兩碼子事,自從經曆過小時候的那些事,太後幾乎不曾見到安晟對誰這般緊張上心。她靜靜看著安晟與柳煦兒說話時候的神態,眼前不自覺浮想許多遙遠的畫麵。


    “公主,剛剛我在路上好似聽見你和誰的說話聲音,可我四處張望卻怎麽也沒瞧見人。”


    安晟佯作鎮定:“那約莫是聽錯了,我根本沒走那邊。”


    柳煦兒懵懵點頭:“那可能真是我幻聽了。”


    “幻聽?”


    “最近我總覺得耳邊傳來有人說話的聲音,可是怎麽仔細也聽不清。”柳煦兒揉搓耳朵幾下,釋懷地揚起笑臉:“剛剛路過院舍的時候我聽出是公主的聲音,雖然隻是幻聽,可我心想這大概就跟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一樣吧?”


    “一定是因為我希望日夜能與公主相伴,所以總是幻想著您的聲音繚繞在我耳畔,就仿佛公主一直都在我身邊。”


    “……”


    安晟捂住她的嘴,示意她輕聲說:“這種話等沒人的時候你再慢慢說與我聽。”


    盯著安晟耳根背後一片薄紅,太後輕咳:“別鬧騰了,你們在外麵守著,安晟留下,哀家找你還有正事。”


    安晟回她一眼,叮囑柳煦兒跟著梅侍官先到外麵候著,看著她們都出去了,這才陪太後留在屋裏靜下心來。


    “聽說她的生母是包家的三姑娘。”太後端起柳煦兒奉上的茶細品,“包家那幾個姑娘早年哀家依稀記得都見過,她與母親長得不像。”


    安晟聽她提起包氏,遂提及他心中的猜想:“聽說包家之女曾與當今殿前紅人柳公酌有過婚約,隻是後來因為種種變故取消姻親。後來包家之女不知與誰珠胎暗結,重現世人眼前之時身邊已經帶著一個女兒。”


    “都是身世坎坷的可憐人。”太後淡淡籲聲,透著信佛者慈悲為懷的同情與憫憐。


    安晟頓聲:“我聽煦兒說母後於她娘有大恩,柳公酌讓她來我身邊報恩,祖母可曾聽說究竟怎麽回事?”


    太後略作回想:“你母後未出閣前,確曾與包家、馬家的女兒來往甚密。非要說個什麽恩情,在你母後嫁入皇宮之後,哀家倒是依稀曾聽你父皇提及……那位姑娘確曾多次入宮懇求你母後的相助。隻是究竟出於什麽原因,那畢竟是女兒家的閨私,你父皇不好過問,哀家也沒把事上心。”


    安晟若有所思:“那時候的柳家是否已經遭罪入獄?”


    太後靜默片刻:“確實已經下獄了。”


    安晟心道果然:“會否包家姑娘入宮求助母後,為的正是她的未婚夫婿柳公酌?”


    “但哀家記得,那時包家已經起意退婚。”太後沒有給予準備答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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