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秦妃回首看她,眉心一皺。


    *


    午後驟雨初止,不到晚間又再次淋淋瀝瀝,很快化作疾風驟雨降落人間。


    天色不早,皇後派人來催了幾次,昭燕這才依依不舍帶人離去。蘭侍官將人送出去以後重新回屋,注意到安晟收攏衣襟的動作,垂首不知想些什麽。


    “昭燕公主看見了?”


    蘭侍官守在屋外,卻一直悄聲注意著屋內的動靜,所以才會在昭燕伸手探向安晟之時及時敲門製止了她。安晟眼裏一片清明,未見病色亦未有睡意:“沒有。”


    蘭侍官隻道防人之心不可無:“以後我會更注意一些。”


    安晟沒有搭腔,而是掃了一眼門外淋淋瀝瀝的雨幕:“煦兒不在?”


    “在外邊。”蘭侍官也朝門外看一眼:“剛剛她被昭燕公主身邊那名喚晚熒的宮女叫走了,回來之後一直發呆,魂不守舍,也不知怎麽回事。”


    自從觀景台坍塌之後,安晟就盯上了這名晚熒的宮女,並讓菊竹二人多些留這個人。白天柳煦兒被晚熒拉走了以後,蘭侍官就已經讓竹兒暗中跟了一路,注意她們的動向,理所當然便看見了晚熒玩笑般惡意推扯柳煦兒下井的動作,隻是隨著雨勢漸大,竹兒靠近不得也聽不清,不知道她倆後續到底在說什麽。


    安晟思忖片刻:“讓她進來。”


    柳煦兒進屋之時,公主已經重新躺下。屋外的雨聲聽似嘈雜,卻又莫名襯托出一室謐靜,令人浮躁不定的內心不由自主地舒緩下來。


    柳煦兒不確定公主是否已經睡著,她掂著腳尖小心翼翼地欺近床榻。一張刻意描摹出來的病容逐漸映入她的眼簾,不忍心的柳煦兒輕聲低喚:“公主?”


    事前擔心柳煦兒不懂撒謊,大家並未告知實情,所謂的高熱不過是借助蘭侍官的藥物輔助,安晟知道一說她病了,勢必有人會來一探真偽。


    果不其然,便是皇後都親身來了。


    隻是她這邊裝病裝得可勁,那廂並不知情的柳煦兒給嚇壞了,日日愁眉苦臉圍在床前團團轉,倒把安晟心疼得厲害。


    此時皇後與昭燕都走了,卻不見柳煦兒急不可耐地湊回來,安晟一聽便知有問題,不解決不行。聽見柳煦兒的呼喚,安晟順勢掀開眼皮,與她對上一眼。


    柳煦兒有一雙水靈靈的杏兒眼,仿佛眼裏自帶光芒,每次迎上她的視線便像是被光芒包裹,錚錚發亮。可今日柳煦兒先是雙眼亮了,隨即卻不明因由地黯淡下來,這種轉變令安晟倍感莫名,莫名生出刺痛感:“你怎麽了?”


    柳煦兒搖頭,雙膝跪坐在榻前,兩手摻在軟榻麵:“公主,你今天好點了嗎?”


    “沒事,已經好多了。”剛才服用蘭侍官送來的藥汁裏加了讓身體微微發燙的藥物,形成瞞天過海的高燒假象。這會兒藥效上來身子正燙得很,不過安晟根本沒在意:“倒是你,怎麽一臉無精打采的樣子?我聽蘭兒說你被那個晚熒給帶走了,是不是又被她給欺負了?”


    柳煦兒避而不答,捏著公主的手心,注意到她的溫度越來越不尋常:“你的手怎麽這麽燙,是不是又燒起了?我去叫蘭姐姐……”


    “給我回來。”安晟反扣住她的手沒讓她跑:“說了多少次被欺負了就告訴我,難道我還不能給你作主麽?”


    柳煦兒嘴一扁,甕聲甕氣地咕噥:“被欺負的明明是你,要是你走了誰還替我作主?”


    “什麽?”藥效上頭,安晟的意識有些迷糊,但並不妨礙她仔細分辯出柳煦兒的情緒變化,隱隱察覺柳煦兒非但沒受安撫,反而情緒越發低落:“好了好了,我不凶你,你別不高興,這樣我心疼。”


    說著伸手捧起她的臉蛋往白嫩嫩的額頭麽了一口,柳煦兒覺得公主一病就變得異常主動與坦誠,嘴甜都能趕上她了:“公主,你病糊塗了。”


    安晟笑了,他到底病沒病、糊不糊塗唯有自己最清楚:“你說的對,我都病糊塗了,那你是不是得事事依我?”


    見她病得雙頰酡紅渾身發燙,柳煦兒隻恨不能化作小冰囊給公主抱著捂著消消熱:“我不是一直都依著你麽?”


    安晟伸手輕輕觸碰她的眉宇之間:“你把眉頭鬆開,笑給我看,便是依我。”


    柳煦兒緊巴巴又擰了好一會兒眉,這才嚐試著慢慢舒開,然後咧嘴,平時怎麽笑的,這一刻卻怎麽也笑不出來。


    安晟靜靜看她為難地捧著雙腮,努力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臉,然後嘴角再一點一點地彎了回去,不一會兒晶瑩的淚珠便蓄滿了眼眶,爭先恐後地湧了出來。


    “公主,我剛剛笑了,也把眉頭鬆開了,你能不能也依我?”


    安晟抬手拭去一滴又一滴的眼淚,沒有猶豫地回應她:“好。”


    柳煦兒抹了把臉,脫了鞋子往床裏鑽。安晟看著她鑽進被底然後貼上來,然後小心翼翼地探出毛茸茸的小腦袋,她的眼淚還在掉,濕漉漉的小臉卻充斥著難以自抑的希翼與渴望:“今晚我不走了,我想和你一起睡。”


    “你可知道這句話的意思代表了什麽?”


    安晟這般說道,透過那雙剔透的眼睛,試圖窺探她的內心深處,雙手卻沒有鬆開的意思,而是環住貼上來的這份溫熱。


    柳煦兒扁嘴,環住他的肩頸,欺前送上一個口勿,中氣不足地問:“不知道就不給麽?”


    安晟陷入一陣深思,末了說:“給。”


    第63章 條件   “告訴你可以,但有條件。”……


    一夜雨後, 晨光熹微。


    清早醒來的柳公酌正立在案前執筆題書,龔玉拂敲開門扉:“煦兒來了,她想見你。”


    執筆的手不偏不倚, 柳公酌眉也不抬:“不見。”


    龔玉拂遠遠瞥過他的案麵,沒有二話地退出屋外。


    天未亮就已經等在常欣宮的柳煦兒正發著呆, 眼見龔玉拂踩著輕盈的步伐走出來,走神的小臉瞬間亮了:“玉拂姑姑, 我能進去了嗎?”


    “不能。”龔玉拂將她堵在門外:“柳公不見你。”


    柳煦兒小臉一垮:“我真的有要緊事找爹爹,很急很急的。”


    龔玉拂斜眼睨她,倒是頭一回見柳煦兒這般焦急:“那你先說說什麽事兒, 我再斟酌看看是否值得再替你進去傳話。”


    柳煦兒抿著下唇, 卻是一句話也沒說。龔玉拂噙起冷笑:“不說就算了。”


    見她要走, 柳煦兒情急撲住她的腰:“玉拂姑姑你別走, 你就偷偷放我進去, 要是爹爹怪罪下來我一定不會連累你的,我真的有急事要見他!”


    龔玉拂被她一頭撞得險些直不起腰,素日冷豔的臉龐飛快漲起一片紅, 氣得她咬牙切齒:“你當常欣宮是什麽地方!上回警告還不夠, 你是以為去了綴華宮有安晟公主給你插腰,真當我收拾不動你了是不是?!!”


    換作平時柳煦兒壓根不敢這般與龔玉拂作對,可今日真是沒辦法, 柳煦兒卯足了勁兒豁出去,一口一個好姑姑, 死皮賴臉環抱龔玉拂的小蠻腰,嚎啕著求她行行好。


    龔玉拂從未見過這等厚顏無恥之輩,千拉萬拽死活沒能把扒在身上的柳煦兒給拔下來,氣得臉色一陣紅轉一陣白, 氣急敗壞:“來人、給我來人——!”


    柳煦兒不要臉歸不要臉,卻知道真讓龔玉拂把人喊來,自己這般死纏爛打絕對沒有好果子吃,心下正慌張,忽見背後伸來一雙手,有條不紊往她雙手摳下,並將她從龔玉拂身上扒拉開。


    柳煦兒仰起小腦袋往後瞧,正好迎上文潮神閑氣定的一張臉。


    “你求她沒用,倒不如求我。”


    趁柳煦兒發愣,龔玉拂見勢迅速退出柳煦兒的桎梏,氣喘籲籲怒不可遏:“你這吃裏扒外的東西!敢來常欣宮裏鬧,看我今日不替柳公狠狠教訓教訓你!”


    文潮抬腿往前邁上一步,將柳煦兒拉到身後:“行了,得空就趕緊走吧。代替師傅?你還沒那個資格。”


    龔玉拂狠狠剜了這對狗男女一眼,忿聲低咒:“給我等著!”


    見她扭頭就往裏麵跑了,柳煦兒心知龔玉拂定是要去找爹爹告狀了,心中一陣酸一陣喜,既怕爹爹來了要狠狠罰她,但又希望龔玉拂能趕緊把爹爹給請出來。


    文潮輕聲籲息,略略查看她剛才與龔玉拂拉扯時抓亂的裙裳與頭發,將人拉到一邊廊下:“師傅不想見你,你便是抓花了龔玉拂的臉,他也不會出來見你。”


    柳煦兒訕然捋了幾下頭發:“爹爹為什麽不見我?是因為我現在不是常欣宮的人了嗎?可就算我去綴華宮了,難道就不是他的幹女兒了嗎?”


    柳煦兒更想問的是,即便不認她了,可當初難道不是爹爹讓她去公主身邊的嗎?既然要報公主大恩,為什麽臨危之際卻不肯見她?


    “文潮,你帶我去見爹爹好不好?我不會連累你的,爹爹怪罪下來我一個人承擔,我真的有事要找他。”


    文潮靜靜端看她泛紅的眼眶:“你怎麽就不明白?師傅鐵了心不見你,你便是見了他也無濟於事。”


    柳煦兒鼻子發酸,搖搖頭:“我還是不明白。”


    文潮拉著她坐下諄諄道:“你若是為安晟公主而來,師傅是不會見你的。”


    柳煦兒嬌軀一震,睜大眼睛:“難道你們都知道了……”


    文潮不答,便是默認了。柳煦兒心想也是,爹爹與文潮都在司禮監,外廷任何風吹草動哪會不知道的?爹爹既然心中有數,卻不願見她,已經表明了他的態度。


    在得知公主將要代表大成與西蠻和親之後,柳煦兒絞盡腦汁想了一晚上,唯一能依托的爹爹眼下沒著落了,一時之間竟有些崩潰,不知應該怎麽辦。


    心念電轉間,柳煦兒想到方才文潮的那席話:“文潮,剛剛你說求玉拂姑姑不如求你,爹爹都沒辦法的事,難道你有辦法?”


    文潮見她終於轉過彎來了,微微一笑:“我的確有個法子能夠阻止安晟公主和親遠嫁。”


    柳煦兒倒抽一口涼氣,心頭怦怦直跳:“什麽法子?”


    麵對柳煦兒期盼的表情,文潮卻沒有立刻回答:“告訴你可以,但有條件。”


    柳煦兒一臉殷切:“什麽條件我都答應!”


    “倒也不算什麽難辦的事情,之前我也提過的。”文潮再次揚起微笑:“隻要你肯嫁予我。”


    柳煦兒表情一滯,麵露怔忡。


    *


    為了裝病,安晟每日服用蘭侍官配的藥令身體呈現出高燒不退的狀況。藥是通過精心研製再三試驗出來的,不傷身,就是身子太燥,容易引發火氣上升。


    至於什麽火氣,則各方麵都有。


    昨夜懷裏抱團火,安晟一晚沒睡好。今朝稀罕地睡至日上三杆,等他從床上爬起來,疲懶地往枕側摸,才發現同床共寢的另一方宛若睡完就撇的負心郎,早已沒了影兒,消失無蹤。


    安晟火氣上腦,險些就要親自出門去抓人,萬幸唯剩不多的理智讓他記得自己正在裝病,不得不壓下周身邪火,連喊三聲屋外的人。


    意外的是,守在屋外的人裏沒有柳煦兒,蘭侍官靜靜與他對一眼,眉梢眼尾盡是說之不盡道之不明的旖|旎與曖|昧:“殿下昨夜睡得可好?”


    安晟哪會聽不出她在取笑自己,悻悻摸了摸鼻梁:“煦兒呢?”


    不是他粘呼呼,而是自他‘病倒’之後,柳煦兒每日守在床頭那是是比誰都積極。今兒突然不見人,不免令他顧慮是不是昨夜火氣太旺,同床共寢一不小心泄了底。


    蘭侍官是今早換的值,來時柳煦兒已經不在了:“梅姐姐應該知道。”


    與蘭侍官交值的人正是昨天值夜的梅侍官,她這會兒還沒走,聽見呼喚便又回來了:“煦兒五更未至就走了。”


    “這麽早就走了?”安晟臉一黑,昨夜分明是她賴著不走非要留下來同床共寢,誰知一夜過去翻臉比翻書還快,竟敢趁天未亮就溜了:“去給我把她逮回來,我倒要看看她到底跑什麽!”


    莫非柳煦兒昨夜一不小心把殿下給睡了,今早醒來不對味給嚇跑了?這可不得了!蘭侍官應聲飛快跑了,打算去跟菊竹姐妹偷偷分享這個八卦,順便去把負心的柳煦兒給逮回來。


    蘭侍官一溜煙跑了,梅侍官卻沒動靜:“……殿下。”


    正在氣頭上的安晟分神回來看她一眼:“怎麽了?”


    梅侍官張了張嘴,卻像是猶豫良多,遲遲沒有開口說話。直到她的目光接觸到安晟狐疑的打量,到嘴的話終究咽回肚子裏:“煦兒她可能是去常欣宮了。”


    “……”


    安晟:“!!!”


    遠在常欣宮外不遠的挑花步廊,此時正坐著兩個人。柳煦兒表情呆滯,好半晌才恍過神來,皺了皺鼻子:“不行。”


    文潮失笑:“你確定不再仔細考慮?反正你也說你並不是討厭我,當初之所以拒絕對食,不過是因為公主不答應。如今她有求於人,難道還敢說不麽?”


    柳煦兒吱吱唔唔,反正有點不高興:“可我答應公主陪她一起終生不嫁的。”


    這番話竟是把文潮逗樂了,好半晌才止住笑意,輕輕靠在她耳邊說:“可現在違背誓言的人是她,你不嫁給我也罷,她卻是一定得嫁給別人的。”


    “我不想公主嫁人。”柳煦兒鼻子發酸:“就算要嫁人,也不要嫁那麽遠,不要和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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