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硯寧聞言有些擔憂,問謝徽禛:“殿下,這樣無礙嗎?你的名聲……”


    謝徽禛略一思索不在意道:“也沒什麽不好。”


    至少京中人茶餘飯後都拿他這個皇太子扮女兒家的事當樂子,並不怎麽關注江南的大案,蕭硯寧的身世除了少數消息靈通敏銳之人,也未傳到京中來。


    他道:“等新鮮勁過了,他們就不會說了,不用擔心。”


    蕭硯寧也隻能希望當真如此。


    進內城後謝徽禛讓蕭硯寧先回去蕭家:“你母親病倒了,你這一路歸心似箭,先回去吧,給你放幾日假,旁的事情等過些日子再說。”


    蕭硯寧想說他父親都已避嫌辭了官職,他也不好再繼續去東宮當差,話到嘴邊還是算了,等謝徽禛見過了陛下再說吧。


    “殿下也小心些。”猶豫再三,蕭硯寧隻說了這一句。


    謝徽禛笑了笑,伸手撥了撥他腰間的香囊:“嗯。”


    蕭硯寧輕握住他的手,再放開。


    之後他們分道,蕭硯寧回府,謝徽禛入宮。


    待蕭硯寧走了,謝徽禛又將那位禦前大太監叫來跟前問:“你給孤說說,陛下打算怎麽處置蕭家?”


    大太監遲疑了一下,說了實話:“徐氏犯的是大罪,牽連九族,蕭王府與徐氏是姻親,按律也逃脫不了罪責,便是陛下不願動他們,也不好徇私偏袒,好在蕭王府還有太祖皇帝當年賜下的丹書鐵劵一枚,可免死罪,倒是不必過於擔心,但最終如何,殿下,還得看您的態度。”


    謝徽禛:“孤的態度?”


    那大太監像是有意與他賣好,提了個醒:“陛下自是舍不得蕭王爺這位能臣的,可若是您再因蕭世子鬧出這些荒唐之事來,便不好說了。”


    謝徽禛心中有了數,他父皇本就不怎麽讚同他以女兒身嫁蕭硯寧,當初也是勉強點的頭,結果他的身份當眾暴露,還放任流言,叫人議論皇家,甚至質疑先帝和他這位皇帝陛下,也難怪他父皇惱火,他小爹爹隻怕更是故意讓外頭那些人編排他。


    與那大太監道了謝,謝徽禛不再多問,徑直入宮去。


    回宮之後他先去東宮梳洗更衣,將自己拾掇幹淨了再去麵聖。


    但不湊巧,謝朝泠午休未起,先見他的人是謝朝淵。


    謝朝淵冷著眼上下打量他一陣,嗤道:“在外頭倒是又長壯實了不少,你挺本事的啊,去了江南還能給你父皇惹下個天大的麻煩。”


    謝徽禛主動認錯,謝朝淵沒好氣:“認錯有何用?你提的那都是什麽餿主意,虧你想得出,為已死之人續命、替妹出降,你當外頭人都是傻子,隨你說說便是?”


    “是不是真的不重要,隻要能自圓其說就行,父皇金口玉言,假的便也是真的,我不想他受委屈,日後被人指指點點,隻能想出這樣的主意,還是小爹爹有更好的法子能幫幫我?”謝徽禛看著謝朝淵,誠懇問他。


    再沉了聲音:“……除非說出實情,可小爹爹明知,我是被父皇以旁支宗室的名義收養,這一點是不能改的,即便父皇願意,你也不會答應。”


    謝朝淵麵色陰下,謝徽禛低了頭。


    當初謝朝泠收養他時隻說他是普通宗室子,是因那時謝朝泠初登基,根基尚不穩,免得有人借他的出身生事,再惹風波。但謝徽禛心知其中還有另一層原因,若挑明他是先太子之子,難保他不會效仿前頭朝代的某些皇帝,他日登極,抬舉自己身生父親、追封皇帝,甚至讓之壓過謝朝泠一頭,畢竟他生父是先太子,他若是執意如此,確實會有昔日的舊東宮勢力支持,即便謝朝泠豁達,不認為他會這麽做,但隻要有一點可能損害謝朝泠的利益,謝朝淵都不會答應。


    所以他隻能是出身不顯的旁支宗室。


    這一點謝徽禛心知肚明,卻是第一回 當著謝朝淵的麵說出口。


    死寂一般的沉默過後,謝朝淵開了口:“你是這般想的?”


    “我怎麽想不重要,我知小爹爹是這般想的。”謝徽禛沒有退縮。


    謝朝淵氣罵道:“怎麽?你還不服氣?陛下當初抹去你本來的出身,讓你委屈了?你還真有那些忘恩負義的想法不成?”


    謝徽禛跪下地:“小爹爹息怒,我從無這樣的念頭,我對父皇和小爹爹唯有感激,當初若非你們收留我,我到現在還是個見不得光的人。我說這些,是因事實如此,所以我隻能用這樣看似荒唐的餿主意,來解決我與硯寧之事,我不想父皇和小爹爹為難,也不想硯寧受委屈,這是唯一的法子,還請小爹爹推己及人,體諒我的心情,再幫我這一回。”


    謝徽禛不卑不亢,努力為自己解釋,言辭間分外懇切。


    謝朝淵沉眼看著他,沒再做聲。


    僵持間,門簾被人輕輕掀起,謝朝泠自內殿踱步出來。


    見到謝徽禛跪在地上,謝朝泠微一挑眉:“這是怎麽了?怎的一回來就惹了你小爹爹生氣?”


    謝徽禛規規矩矩與他請安,道:“是兒臣的錯,一時心急說錯話了,惹了小爹爹生氣。”


    謝朝泠望向謝朝淵,謝朝淵懶得解釋,移開了眼。


    謝朝泠略無奈,示意謝徽禛:“認錯了便算了,起來說話吧。”


    謝徽禛起身,沒再提之前的事情,與謝徽禛稟報起正事,他出去大半年才回,江南的案子雖還有欽差留在那邊審理尚未結案,但大致的情況他卻得有個交代。


    徐家人中除了那位老夫人,包括徐黔生在內大多都已招了,謝朝泠先前就已看過欽差的奏疏,如今聽得謝徽禛親口說起前後因由,神情也免不得有些難看。


    謝徽禛道:“徐氏惡行昭昭,如今自食其果,橫豎滿門難逃一個死字,但是蕭家與此事並無瓜葛,蕭王妃也從不知曉這些事情,兒臣聽說蕭王爺如今已辭了京衛軍統領一職……”


    “有傳言蕭王世子是被徐氏換進王府的前朝皇室後裔,此事是真是假?”謝徽禛話未說完,被突然出聲的謝朝淵打斷。


    謝徽禛坦然道:“兒臣不敢欺瞞父皇和小爹爹,事情是真的,但硯寧自己先前從不知曉此事,亦無任何不該有的想法,還望父皇和小爹爹網開一麵。”


    謝朝淵聞言擰眉,到底沒再說什麽。


    謝朝泠似乎不怎麽關心這個事,隻道:“徐氏的罪狀書上隻需寫明他們這些年做過什麽,至於背後動機,便不必特地添上一筆了,免得惹來些沒必要的非議。”


    徐氏通敵叛國、意圖謀反,這些罪行足夠定他們罪了,至於那些前朝舊事,並不需要提,以免被有心人拿來大做文章。


    謝徽禛略鬆了口氣,他父皇是這般打算的那自然最好不過,不提徐氏是前朝舊臣,便更不會再牽出蕭硯寧的身世了。


    謝朝泠卻也沒給他機會繼續幫蕭硯寧說話,問起他關於那鐵礦之事:“你親眼見過那鐵礦了?那裏頭到底還有多少未開采的礦石?”


    謝徽禛:“還需工部再派人過去仔細勘測,但依兒臣在那邊找的人初步看,因還有一半以上的儲量在。”


    這下便是連謝朝泠與謝朝淵眼中都流露出幾分驚訝,當年有多少鐵礦石被源源不斷賣去西戎,到了今日竟還有一半以上未開采出來?也難怪當初那麽多人對那鐵礦垂涎三尺,不惜搭上全家性命也要鋌而走險。


    既這般,於眼下朝廷而言,總算是件好事。


    謝徽禛退下前,最後又提了一句對蕭王府的處置,謝朝泠淡道:“等過兩日,朕見過了蕭世子再說吧,你不必過多擔憂,管好你自己就行。”


    謝徽禛隻能先告退。


    另邊,蕭硯寧與謝徽禛分道後不久,碰上了來迎接的王府管事。


    管事與他解釋,王爺吩咐這段時日盡量低調,他們不好出城相迎,隻能在半道上等。蕭硯寧簡單問了問家裏的情況,命人不要耽擱工夫,即刻回府去。


    蕭王府大門多日未開,今日蕭硯寧這個世子回府,也隻走側門進。


    蕭衍績在正堂裏等他,蕭硯寧大步進門,蕭衍績起身迎上,在蕭硯寧行禮時托住他雙臂:“回來就好,沒有外人在,不需要這些虛禮。”


    蕭衍績拍了拍他肩膀,眼眶微紅,神情既欣慰又滿是複雜。


    蕭硯寧心裏更百味雜陳,到嘴邊的話隻匯成一句:“父親。”


    父子倆大半年不見,又發生諸多事情,自然有許多話要說,蕭衍績仔細問起徐氏之事,唯獨不提蕭硯寧的身世。


    蕭硯寧不知他是沒聽說,還是刻意不提。


    到後頭蕭衍績長歎一口氣,道:“罷了,你先回去,去梳洗換身衣裳吧,吃口東西再去看看你母親,她這段時日一直臥病不起,你去勸勸她,但別說太多徐家的事,免得叫她更傷心。”


    蕭硯寧聞言心下愈發擔憂,猶豫再三主動提了:“關於兒子身世的傳言,……父親與母親可有聽說?”


    蕭衍績沉聲提醒他:“都是些無稽之談,你別往心裏頭去,家裏不會有人敢議論這些,你也別去你母親跟前提。”


    他說得不容置喙,便是認定了蕭硯寧就是自己兒子,蕭硯寧心神稍定,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多謝父親。”


    蕭衍績再次拍了拍他肩膀:“這事以後都別再說了,你隻要記著,你永遠都是蕭家子嗣,是我與你母親的兒子。”


    蕭硯寧心頭一鬆,跪地鄭重給蕭衍績磕了個頭,被蕭衍績雙手扶起。


    父子倆才說完話,外頭有人進來稟報,說方才門房上來了個宮中內侍模樣的人,遞了句話給世子便走了。


    “他說殿下叮囑世子剛剛回京,不要憂思過重,好生歇息,過幾日陛下會親自召見世子,府上必能安然無虞。”


    “殿下還道,請世子放寬心,萬事都有他在。”


    當著蕭衍績的麵,蕭硯寧聽到這些略不自在,蕭衍績心情複雜,到底沒提外頭那些亂七八糟的傳聞,隻道:“殿下既然這般說了,便不要多想,待陛下召見時,有什麽說什麽便是,陛下是寬宏仁德之人,想必不會為難於你。”


    蕭硯寧聽話應下。


    從正堂裏出來,那來傳話的下人又遞了張字條給他:“宮裏來人說這個給世子爺您親啟。”


    蕭硯寧接去展開,果然是謝徽禛的字。


    “你我之事,他日我親自登門提親。”


    蕭硯寧看罷垂眼笑了一下,將字條折起,小心收好。


    第61章 美人如斯


    過了兩日,謝朝泠果真下了口諭,將蕭硯寧傳召進宮。


    蕭硯寧被人帶進禦書房時,謝朝泠正在批閱奏疏,像是抽空將他叫來問話。


    進門蕭硯寧先見了禮,謝朝泠問他:“聽聞你母親病了,可有請太醫看過,好些了嗎?”


    蕭硯寧:“多謝陛下關懷,已請了太醫看過喝了藥,這兩日有些起色了。”


    謝朝泠聞言點了點頭:“那便好。”


    他再又問:“這次你隨太子去江南查案,太子說你從中出力不少,依你所見,徐氏一族當如何處置?”


    蕭硯寧低了頭:“應依國法按律處置。”


    謝朝泠:“不為他們求情?”


    蕭硯寧:“徐氏罪孽深重,臣不敢為他們求情,也不該為他們求情。”


    “徐黔生在認罪書上說,徐氏所作所為,皆是為了你,你覺著呢?”謝朝泠的聲音依舊溫和,聽不出其中深意。


    蕭硯寧微擰起眉,沉默了一下道:“關於臣的身世,臣也是近日才得知,真假與否已無法確認,可無論是真是假,臣隻知道臣的父母是蕭王和王妃,臣是蕭家人,效忠的是大梁朝廷,從不敢有二心。”


    “害怕嗎?”謝朝泠問他。


    蕭硯寧一愣。


    他下意識抬眼去看謝朝泠,帝王的目光平靜也威嚴十足,蕭硯寧不敢多看,再又低了頭。


    謝朝泠道:“這事朕若當真要追究,直接將蕭氏連坐,你也是一個死字,是真是假都不重要,總歸蕭氏這個異姓王也是個麻煩,即便有那一枚丹書鐵券,也保不住你全家的性命。”


    “你害怕嗎?”


    謝朝泠的語氣不重,仿佛隨口一說,可也或許有一瞬間,他當真有過這般念頭。


    蕭硯寧認真想了想,回答他:“臣確實擔憂家裏人會因此事被牽連,關心則亂是人之常情,可臣也知道陛下並非草木皆兵之人,否則當初便不會重用臣之父親,至於臣的所謂身世,本也不過是徐氏的一麵之詞,即便是真的,前朝已過去百餘年,臣如今姓蕭,姓名寫在蕭家的族譜上,前塵往事皆已遠去,臣便是有心也無力做什麽,以陛下的心胸和氣度,或許根本不屑與臣計較。”


    謝朝泠:“是真心話?”


    蕭硯寧:“臣確是這般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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