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簡庭安靜了許久,嚐試著開口,問道。


    “你叫…宋嘉晗?”


    那是好友宋嘉陽每天在他念叨的名字。


    而麵前的女孩終於再次抬頭,她冷淡地掃過他,糾正道:“四月。”


    她固執地重複道:“我叫林四月。”


    陸簡庭這才知道好友在他麵前求助的那些話是真的,宋嘉陽…真的快被他妹妹逼瘋了。


    所以後來宋家人屈服,給她改了名字,對外隻叫她宋嘉玥,將四月叫做她的小名。


    所有人都是太陽,隻有她,固執到近乎偏執地,仍舊做那個月亮。


    那天晚上的後來,陸簡庭回到宴會廳的二樓去看好友,他們拉開落地窗的窗簾,還能就著月光,看到遊泳池邊的那個瘦小又孤獨的身影。


    宋嘉陽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煙,最後對他說。


    “老陸,幫我個忙。”


    “我沒辦法了。”


    陸簡庭第一次在好友的臉上看到那樣的神色,宋嘉陽踢踢一地的煙頭,煩躁地揉著自己的頭發,然後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的威士忌,仰頭喝下。


    月光把池邊的小身影照得皎潔無瑕,宋嘉陽就那樣看著,然後小聲地念叨。


    “是我…把妹妹弄丟的,所以不論過去多久,付出什麽樣的代價,我都會把她找回來的。”


    “二十年啊…我以為這二十年裏,她至少有一點點對我們的期待,卻原來是一道怎麽也跨不過去的鴻溝。”


    好友用雙手捂住眼睛,遮住裏麵的痛苦和迷茫,陸簡庭靠在窗邊,看到池邊的女孩站起了身。


    她站在光與影的交匯處,卻像是隨時都會消失。


    說不清楚是什麽心態,陸簡庭答應了。


    在那個晚宴的第二個月,林四月正式進入sdx傳媒,而陸簡庭,成了她的上級。


    在那日日夜夜的並肩作戰裏,四月終於放下了防備,在她心裏的某個角落裏,她終於為他們留了一席之地。


    ……


    這沒什麽可以反駁的,因為從一開始,他們就是這樣不懷好意地靠近著她,悄無聲息地試探著她。


    把她當做一道難題,去反複研究和解決。


    現在的她這樣坐在他的對麵,其實不比當初的她冷漠和淡漠,這樣已經很好了,陸簡庭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已經很好了。


    可是…還是不滿足於此。


    在見過她為了一個人牽動所有的情緒的樣子,就像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明知道不對、會激怒她,但還是這樣做了。


    陸簡庭起身,他收回手,長舒一口氣,帶著幾分祈求:“不要討厭我,四月。”


    四月沒有回答他,直到她聽到他輕輕地關上門。


    四月安靜地吃完碗裏的粥,起身,坐在鏡子前化妝,然後換衣服出門,像個普通的上班族一樣。


    創意一部的會議室裏,彌漫著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緊張氛圍。


    而林四月帶著她的助理,在會議室坐下,完全無視了這種緊張,她打開投影,把自己昨天修改好的方案投在了大屏幕上。


    許韻如是創意一部的一個小實習生,她是研究生在讀,平日裏隻做些收集資料和改ppt這樣的工作,但是前天由於林總監說了一句“全創意部都可以出方案”她就膽大妄為地把郵件發給了林總監的助理。


    然後今天…她就看到自己的方案出現在了投影儀上。


    這是她的方案,又不是。


    投影儀上投射的畫麵,保留了她完整的設計觀點和策劃思路,但是被用一種更精妙的、更美觀的方式呈現。


    許韻如難以置信地看向坐在會議室首位的女人,該不會…


    林四月捕捉到了她的視線,抬起頭,與她撞上,嚴厲又冷酷的女人露出了一個溫柔可愛的笑容:“許…韻如是吧?”


    她敲敲桌麵:“後天顧家照明的第一次比稿,你是主講人。”


    整個會議室的人,都隨著四月的一句話,把視線投射到那個不起眼的實習生身上。


    許韻如低下了腦袋。


    林四月從她們的臉上一一掃過去,卻收起了笑意:“如果你們的年紀和經驗,隻是擺在網頁上供人瞻仰的數字,那我以為,整個創意一部,都不如那些毫無經驗但充滿靈性的實習生。”


    她撐著下巴:“我再重申一次,‘整個創意部都可以出方案’這句話的意思是,所有人、包括實習生,甚至你們的ae。”


    ……


    四月說完,也懶得那群“老人”的臉色,踩著她的高跟鞋,就出了會議室,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她要了一杯咖啡,就回到了電腦前。


    抽空瞄了一眼手機,卻看到了好幾個陌生號碼的未接來電。


    四月皺眉,回撥了過去。


    電話那頭像是也沒想到她會接起,周瑞悶著鼻子哼哼:“姐。”


    四月頓了一下,冷淡道:“如果沒記錯的話,周總,我比你小。”


    周瑞被堵了一下,但還是梗著道:“對不起。”


    四月按上了電腦,靠在了椅背上:“我不覺得小周總有什麽對不起我的地方。”


    她拿起手機站起身,補充道:“您是甲方,這種程度的伎倆,擔不上這一句對不起。”


    周瑞再次被噎了一下,他煩躁地倚著窗,不想再跟四月遊離話題:“林四月。”


    他叫她:“你是不是不要我們了?”


    “不要程延、不要我們這些朋友,也不要嘉程了?”


    周瑞不是個藏得住事情的人,他憋了一周、又氣了昨天一晚上,他總要發泄的。


    四月長舒了一口氣,她看著窗外。


    “本來就不是我的,談不上要不要。”


    她輕聲地說著絕情的話語,每一個字都通過電流傳遞,被擴音在偌大的房間裏。


    程延站在窗邊,麵色沉寂也漠然地聽著她說的話。


    “我與程延分手已久,這些年裏也並沒有聯係,我不認為我們之間還有複合的可能。”


    “你和其他的朋友也一樣,如果願意可以打個電話喝個酒,不願意也可以當做不認識,選擇權不在我這一邊。”


    “至於嘉程科技,我知道你們會定時履行對我這個股東的權益保障,雖然我沒有去看過那張卡上的餘額。”


    她輕輕歎口氣,終究是不忍心那麽對待周瑞。


    那個她也曾經友好相待,共同奮鬥過的戰友與青春。


    “你看,周瑞,沒有什麽是屬於我的,當然輪不到我來決定要或者不要。”


    “……”


    周瑞掛斷了電話,看向窗邊的好友,他一動不動地,連眉頭都沒有歪一下。


    周瑞不明白了:“你到底在想什麽呢?”


    程延沒有說話,他轉頭問他:“有煙嗎?”


    周瑞從抽屜裏摸出一包扔給他:“你煙呢?”


    程延點燃一根,平靜地答道:“抽完了。”


    周瑞也給自己點了一根,學著程延的樣子,自認為很帥地靠著窗:“你還沒回答我,你在想什麽?”


    他湊近好友的臉:“你想她嗎?想她回來嗎?你說如果你不要這張死人臉,去追姐,姐會回來嗎?”


    他歪著頭,不顧好友的臉色:“就死皮賴臉啊,追著她跑,給她送飯送花,她以前怎麽寵著你你就怎麽寵著她,隻對她笑,隻愛她一個,這樣也不可以嗎?”


    會回來嗎?


    會嗎?


    程延麵色如水地看著窗外的高樓林立,看著城市的車水馬龍,看著她藏在不知道哪一幢樓裏。


    不會的。


    他們都很清楚。


    從她離開的那天他就很清楚的。


    程延看向周瑞,平靜地回答他。


    “她不會回來的。”


    “……”


    “沒人比我更了解她。”


    第14章 、四月十三


    程延其實已經不太能記得四月離開的那天的情景。


    宋嘉陽說過不希望他來,但他還是去了。


    那一天的他處理完公司風波遺留的問題,通宵之後打了車去機場,頭重腳輕卻異常地清醒。


    那天的烏雲籠罩著上海的上空,淅淅瀝瀝的小雨下得人心煩,踩過路麵的凹陷還能濺起不小的水花。


    在浦東機場的航站樓裏,他點了一杯冰美式,看著宋嘉陽帶著保鏢,替她拎著行李箱,等著私家飛機的起飛。


    她戴著墨鏡,看不清神情。


    那是第一次,程延離她那麽遠,也是第一次,程延無法想象她在想些什麽。


    會想他嗎?


    應該不會的。


    他已經被她從心口剜去,每一刀都由他親手落下,每一刀傷口都血淋淋地昭示著他的絕情。


    程延手中捏著冰飲的杯壁,一陣陣地涼意從手掌傳入他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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