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盤旋著勝券在握的情緒,撐著下巴,繼續淩遲著麵前的少年:“我父親那一年連回家過年都沒有,隻是從朋友圈裏得知他有一個女兒降生了。”


    宋嘉昕說起那個女孩的時候,眼裏都沾滿了些許的笑意:“四月剛出生的時候就很漂亮,軟軟小小的的一隻,總是閉著眼睛在睡覺,比阿陽好看很多。”


    因著她提到四月,程延也大概也能想象到四月剛出生時候的樣子,他想起她在繈褓中乖巧安穩的睡顏,勉強地勾起了唇角。


    如果她就那樣睡下去就好了,那也不會經曆那樣顛沛流離的童年、和那樣孤獨委屈的人生開端。


    那樣也不會遇見他,連現在走回人生正確的軌道,都停住腳步。


    宋嘉昕歎口氣,輕聲繼續道:“四月出生後沒多久,我的父親對我的母親提出了離婚——因為他的小情人懷孕了、他需要給那個女人一些保障,我的母親不同意,並且出於報複,她決定帶走一個孩子回國。”


    在程延定定的眼神中,宋嘉昕搖搖頭:“不是四月,母親她一開始想要帶走的是阿陽,因為她覺得帶走我父親唯一的兒子,會狠狠地打擊到他。”


    程延的拳頭在桌子上握緊。


    宋嘉昕扶著額頭,想起那段沉痛又讓人悲哀的過往:“L是阿陽那個時候已經三歲了,他哭鬧著不肯跟媽媽離開,所以我的母親,帶走了四月。”


    那個女人將最討厭的小女兒帶回國,然後親手丟棄在了某一座城市的角落裏。


    為了報複她的丈夫,即使她的丈夫並不在意。


    程延的心都被揪起,痛得發酸。


    他無法想象他的四月在還是個嬰兒的時候,就被人當作一件物品毫不在意地扔掉。


    那是一朵太陽花啊。


    程延有些迷茫地抬起眼睛,他好像透過那扇玻璃,看到那株花朵迎著陽光肆意橫行地生長著。


    許久,程延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後來呢?”


    宋嘉昕垂下眼皮,沉默片刻,把這個故事的結局告訴他:“後來我的母親死在回家的路上,溺亡,她大概還是覺得沒有辦法麵對父老和她的孩子們,就那樣果斷地在從小長大的小河邊縱身一躍,結束了她的一生。”


    “至於我的父親…”宋嘉昕的眼裏閃過一抹叫做冷漠的情緒:“那個情人的孩子根本沒有降生,我的父親也在前幾年,離開了人世。”


    她說完想起了什麽,補充道:“他彌留之際也很惋惜,從未見過他的小女兒一麵。”


    那是怎樣一個荒唐的的父親,連女兒的一麵都未曾見過。


    那又是怎樣一個荒唐的母親,親手將女兒丟棄,隻為了報複一個背棄自己的男人,她殘忍又瘋狂地把她人生的悲劇,重演在了一個剛剛出生的孩子身上。


    宋嘉昕終於說完了整個故事,那張桌子周圍的空氣都有著些許凝滯。


    她沒有說那個情人的孩子為什麽沒有出生,也沒有說為什麽這麽多年就是她爹在外麵瘋狂亂搞,也沒有私生子女的出現。


    L是程延聽懂了。


    麵前的這個女人那年也不過七八歲,就已經能捍衛住自己與下麵弟妹的一切權益。


    程延看著自己的指尖,看著如太陽般刺眼的宋嘉昕,就那樣,想起了他的太陽花。


    如果,她也是L以做太陽的呢?


    如果,她本就是太陽呢?


    他這顆微不足道的行星,憑什麽讓太陽圍著他轉。


    ……


    那一天的最後,宋嘉昕十分柔和又禮貌地對他說:“不用著急,你L以回去想清楚,我們既然來到這裏,就是懷報著一切L能想帶妹妹回家。”


    她不去看程延的神色,仿佛已經知道勝利的結局:“我能感知你們年少的珍貴情誼,隻是…她在為你的夢想而努力著,你又是否知道她的夢想?她L以為你不求回報的付出…”


    她笑了笑,說出的話卻是那麽沉重:“那你呢?你L以為她做到哪一步?”


    “……”


    他L以為她做到哪一步?


    程延走出了那間咖啡館,少年身上的西裝褲都已經有了褶皺,他舔舔幹裂的唇,站起來的時候腿都有些站不穩。


    他像一具行屍走肉,坐上地鐵,翻來覆去地想著這個問題。


    他好像陷入了一個怪圈,他的腦子裏有一個奇怪的聲音,一遍一遍地逼問著他。


    他走出咖啡館的時候,那道聲音說。


    “你看,你從沒帶她來過這裏,她甚至不知道這裏的咖啡和草莓醬鬆餅是什麽味道的。”


    他走上地鐵的時候,那道聲音說。


    “她每天坐著這個交通工具奔波在這座城市,連出租都舍不得打,她其實L以不用這樣的。”


    他回家的時候,踩著破舊古老的出租屋的台階,那道聲音問他。


    “你還要讓她在這裏住多久?”


    “滿眼看過去全是油漬和灰塵,晚上睡覺都有隔壁看電視的聒噪聲音,她走上來的時候燈都踩不響,回家的時候她都很害怕。”


    “這樣的出租屋你還要讓她住多久?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能買得起房?”


    “……”


    程延垂著眼睛,鼻子酸得厲害,他打開家裏的門,連拿鑰匙的手都有些顫抖。


    一拉開家裏的門,他的姑娘就穿著睡衣撲了過來。


    她帶著那樣幹淨的氣息,撲進這樣一個沾滿銅臭、汗水和汙穢的懷抱裏。


    那樣的單純、溫柔、又一無所知。


    她笑嘻嘻地問他:“一天沒見想我了嗎!”


    她那麽L愛又嬌氣地拖長著尾音叫他的名字:“程延——”


    程延的喉結動了動,看著她的眼睛,那麽艱難地告訴她:“想。”


    想的,想她想得快要瘋了。


    想,要是沒有她了該怎麽辦。


    該怎麽辦啊?


    那一瞬間,程延聽到那個聲音對他宣判。


    他的太陽花在凋零。


    ……


    少年的太陽花終究被從枝頭摘下,被他親手扔進時光的縫隙裏。


    會變成太陽嗎?


    他不知道。


    L他知道,他再也沒有太陽了。


    ……


    那一年華人女策劃師anastasia奪得了全美設計大獎的金獎,程延在結束了36個小時的工作後,坐上了前往美國的飛機,最終趕上了頒獎典禮。


    他看到。


    她穿著晚禮服,頭發梳到一側,曾經甜蜜L愛的眉眼滿是張揚與自信。


    她笑著從主席的手裏接過那麵獎狀,她身後的大屏幕上滾動播放著她親手操刀的第一則廣告。


    那個時候她甚至還沒從哥倫比亞大學畢業。


    她曾經說過,她沒有夢想的,程延就是她的夢想。


    L是程延明明知道,她為什麽那麽喜歡廣告創意,為什麽那麽執著地要做一個策劃師。


    隻不過是曾經對他的喜愛超越了夢想本身。


    就像這一刻,程延也明明看到她眼睛裏的光是那麽閃耀。


    隻是,他再也不能靠近她。


    再也不能。


    那是他為此付出的代價。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寫完啦!


    明天回正文,麽麽啾。


    一個番外裏包含的小彩蛋,關於渣爹為什麽沒有私生子女。


    因為宋嘉昕這姐們戰鬥力無邊,小情人的孩子是她搞死的,不僅如此為了永絕後患,她直接給她爹下了藥。


    如果最後寫姐姐和霍錚的番外的話會寫到,不寫的話就現在告訴你們也無妨,大家一起爽一下。


    第54章 、四月五一


    那一夜的雪紛紛落下, 掉在無數枝頭,也落在那間玻璃房裏。


    宋嘉昕許多年後都會想起這一天,極致的痛苦也極致的美好, 她終於與她的小妹坦誠,將那一年的心境說與她聽。


    將那份她也曾猶豫過的自私、高傲與無知告訴她, 期盼她能體會一點點那一刻作為她的親人的無奈。


    宋嘉昕想起那個初春的下午,想起那個被她說服、最終折服的少年, 她搖晃杯子的手都輕輕顫抖, 看向她的小妹。


    “我很抱歉,四月。”


    四月安靜地坐在那裏, 乖巧地像是剛降生於人世間那樣,眼裏純淨一片。


    這句話宋嘉陽也說過。


    可這是四月第一次看到她的姐姐低頭,在此之前她似乎從未展現過這個脆弱的情緒, 在任何人的麵前。


    宋嘉昕輕啟唇瓣, 重複道:“我真的很抱歉, 我早已過了少女懷春的年紀,也早已不相信愛情和男人,所以…才會一早就在心裏宣判了你和他的死刑。”


    四月仰起頭, 看著窗外晶瑩的雪花和擊打在玻璃壁上的水珠,就那樣想起了她的少年。


    蘇州城的每一個雪天,他們都曾一起走過,與這座城市有關的所有記憶,都寫著一個他。


    他們牽手踩過柔軟潔白的雪地, 即使回家之後會凍得手腳發涼;他們在初雪天裏接吻, 感受臉紅心跳的悸動。


    四月找到了自己的聲音,她輕聲說道:“…沒關係。”


    她的聲音與燃燒的火苗交織,這句沒關係, 好像終於給當初的一切畫上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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