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眼的陰霾散去幾分,多的是不合時宜的坦白,還覺著是一如往常的相處,讓旁人瞧不出這是如今氣焰正盛的昔王。


    林長纓稍稍愣住,倒是沒想到他會有如此反應,思慮之下,心中有了幾分醒悟,隨即正色沉聲道:“無論是否為本意,我都希望,昔王能好生對待。”


    以前她在邊關長大,除了軍規軍法,和上京城內高門顯赫的生活相比,也可以說是無拘無束,更為隨意瀟灑,沒有那麽多禁錮束縛,隻是這兩年在林家臥病養傷,所聽所聞,所見所看,加之這次賜婚,旁人非議,才知道她現在的境況原來才是高門世家女子宿命。


    沈懷鬆對上她的眸子,盡管如今褪下戎裝,已是油盡燈枯之象,卻依稀可見當年不容置喙的決絕,於殺伐果決中鐵血依舊,柔情不複。


    沈懷鬆似乎有些被這決然的目光給傷到了,神色微怔間轉身而過,死死盯著河麵,冷冽的眸光盡碎怔然,喉頭滑動,一時不該如何答話。


    林長纓長舒一氣,麵色緩和,心中放下戒備,一拳輕輕打到他肩上,和以往一樣,柔聲說道:


    “懷鬆,我這堂妹自小被我叔父叔母捧在手心裏長大,在上京城的世家小姐裏也算是排的上名號的,難免驕縱了些,你昔王殿下大人有大量,希望能多擔待些,要是她不聽話,罰她抄佛經便好,祖母就是這麽幹的,她可怕這個了......”


    說著忍不住一笑,畢竟這兩人小時候在林府可沒少因打起來而被林老太君罰跪祠堂抄佛經,甚至有時還不要臉地比誰抄得更多。


    天邊的鹹蛋黃悄然落下,倒掛在瑞腦金獸的房簷之下,隻能微微發著日光,落下金光在二人身上,衣決輕拂,一晃眼,沈懷鬆還覺著他們在邊關塞外的沙場,欣賞著陰山日落。


    這一幕落在躲在西拱橋後的沈清辭眼裏,竟是瞧不出一點異樣的情緒,雙手緊攥著輪椅的扶手,日光給他的眉眼渡上一層暖色,卻融不化眼尾凝結已久的霜色,眼底盡是晦暗不明的眸色。


    他知道,憑借著多年的同袍情誼,以林長纓的性子,一定會赴約的......


    沈懷鬆的目光落在林長纓的拳頭上,竟是下意識地,想要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奈何在這之前,她便收回了手,隻餘他稍顯一愣。


    林長纓並未察覺到他的異常,坦然勸慰道:“好了,我也該走了,往後我們還是不要私下會麵了,對你我都不好。”


    說著,便行了一禮,匆匆而去。


    沈清辭一看她往回走,連忙躲到橋旁邊的灌叢,不露聲色,看著她經由小道往禦花園回廊而去。


    隨即看向仍注視著林長纓背影的沈懷鬆,眉眼微蹙,眼尾多了幾分肅殺狠厲,但還是轉身離去,不願多加理會。


    不知過了多久,沈懷鬆仍站在橋底的河邊,眉目深沉。


    末了,隻聞窸窣的腳步聲從橋麵上傳來,忽地嘩啦一開,似是扇子而開的聲音。


    抬眸一看,頭頂便傳來的一聲感慨:“昔王殿下,沒想到吧!還以為拔盡爪牙便能收歸麾下,抱得美人歸,卻不料給他人做了嫁衣,真是可惜!可歎啊!”


    哀轉婉歎間不失嫵媚嬌膩,像是帶著絨毛的爪子撓人心智,絲毫不放過。


    話音剛落,沈懷鬆唯一那麽點溫存柔情頓時湮滅殆盡,似往常般的陰騭狠厲,朝橋上的人瞪了一眼,冷聲道:“滾!”


    第13章 冰釋好生待你......


    林長纓兜兜轉轉問路才從禦花園到了和沈清辭約定的金玉廊簷前,再往前走,便是金明階和金鑾殿了。


    原本她還覺著如今還未到約定的酉時一刻,應該是自己提前到了,但沒想到剛從拐角處出來,便看到了回廊下的沈清辭。


    冷風拂過,不由來的,多了幾分寒意,隨著夜幕降臨,與之更甚。


    沈清辭緩了口氣,幸虧他熟悉宮裏的布局很快就到了這,想著,餘光注意到了向他走來的林長纓,眉眼微顫,但還是保持鎮定轉動著輪椅麵向她,麵色平淡,目光放柔。


    林長纓不以為意,隨口說道:“沒想到殿下那麽早就到了。”


    “不早。”沈清辭淡聲說著,“我在等你。”


    話音剛落,林長纓止住了腳步,稍顯一愣,一句再平常不過的話語落在她的耳畔倒是有些意外,滋生出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沈清辭看她這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回想剛剛在禦花園所見之景,覺著也理所當然,便轉著輪椅輕聲道:“走吧!”


    林長纓反應過來連忙跟上,順勢搭著推把手幫他推著輪椅,巍巍高牆,青磚瓦黛間,隻有他們二人身影緩緩而過。


    掛在回廊小道上的青鈴作響,在聽者心底泛起漣漪。


    行至金玉廊簷盡頭,有一群宮女正捧著金玉托盤從拐角處走出,看宮女服飾應是剛剛在宴席上侍奉著,如今此處離正殿較為偏遠,又無高公公領頭,她們便開始肆無忌憚地聊了起來,甚至還有點興奮。


    “我剛剛第一次看到昔王殿下,給他斟酒時他看了我一眼,真的就如傳聞中,鐵肩扛功名,心中有丘壑,當仁不讓的玉麵大將軍。”


    紮著雙條髻的小宮女歡呼雀躍地像隻小麻雀,可見是第一次碰上這樣的場麵,惹得在旁的宮女忍不住噘著嘴,嘀咕道:


    “真是倒黴,這位置明明是我的,害得我得去伺候老頭子官員,不過沒關係,過不了多久就是陛下的壽宴,到時肯定有機會。”


    有點資曆的老宮女終究是看不下去了,連擺著手道:


    “你們醒醒吧!陛下早就給昔王賜婚了,禮部尚書林氏,真沒想到昔王這樣權勢品貌俱佳的人陛下會指下這樣的婚事......”


    聲聲雪落,與這嘻嘻哈哈的交談聲相得益彰。


    二人恰好站在景牆後,梅林雪枝掩映著身影,恰好將這“竊竊私語”聽的一清二楚。


    林長纓似乎有些意外,“沒想到昔王常年不在宮中也如此受歡迎。”


    沈清辭甩了甩袖子,冷聲道:“這麽多年的陳詞濫調,也不見變個花樣。”


    林長纓眉眼一挑,並未聽出其中意味,似乎想到了什麽。


    “可我覺著她們說的也沒錯,昔王的確挺優秀的,有那麽多人喜歡也不奇怪,我們之前在邊境還有些大胡商女兒效仿拋繡球選婿,千方百計地把繡球丟到路過的他身上......”


    沈清辭往後睨了她一眼,欲言又止,眉間隴上層陰霾。


    不多時,宮女的嬉鬧越來越近,話鋒轉瞬一變。


    “不過今天讓我還挺稀奇的是竟然見到新婚的安王夫婦,我一開始聽到陛下的賜婚還以為他們會老死不相往來呢!”


    “我看不見得,聽昨晚回宮的喜婆說,他們吃飯時一句話都沒說,這哪裏像是新婚,明明就像是仇人......”


    宮女的嬉笑鬧聲漸行漸遠,隻餘兩人在景牆後默然,空氣幾近凝滯,耷拉在牆邊的梅花飄落,氤氳著梅香。


    沈清辭揉了揉額角,這後宮看來該讓純善貴妃好好整治整治了......


    林長纓不以為意,權當笑話來聽了,見他不說話,問道:“殿下怎麽不說話,不會在和我扮演著老死不相往來吧!”


    沈清辭一怔,思緒回籠,應道:“沒有。”


    林長纓也沒有多問,推著他的輪椅往拐角的另一側走去,沈清辭突然發覺有什麽不對勁,問道:


    “這不是去南宮門的路?金明階在那邊。”


    這回輪到林長纓被問住了,頗有些心虛。


    “那邊風大太冷,就不走那邊了,我們從西宮門出,我已經派人吩咐李叔在那等了。”


    沈清辭有些意外,可也沒有往深處想。


    目光沉沉地看向的一望無際的回廊盡頭,說道:“沒想到像夫人這樣習慣待在北漠之人,也是會怕冷的。”


    話語中意有所指,已是司馬昭之心,對今日軒亭之事,他仍心有餘悸。


    倏地,林長纓停了下來,捏緊推把手,垂眸喃喃道:“冷的,我也是怕冷的。”


    隻此一言,沈清辭怔住,微偏著頭,落入眼眸的,隻餘一角火紅鬥篷,看不到說者的神情。


    驀地,林長纓走到他身前,雙手交疊,多了幾分審視的意味,無奈道:“殿下,照我們這速度恐怕在太陽下山前都不能出宮。”


    沈清辭微抬頭看向她,目光落在微敞開的大氅結帶,竟是下意識地伸手示意,蔥白的指尖微顫。


    有那麽一瞬間,林長纓似乎回到昨日在花轎之時,她也是這麽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如今也應聲俯下身子,由著他替自己調整攏好大氅的領子,再係好衣襟前的結帶。


    “既然怕冷,那就穿好衣服,別著涼了。”


    他一邊說著,目光專注地替她係好,她這脖頸肩胛處,多的是經年累積的細小傷口,層層疊疊堆積,大多早就結痂,落下傷痕。


    林長纓對上他的眸子,如今近看不由得一怔,清澈的瞳水依稀可見琥珀的眸色,似是烈火淬煉般,隻是在令人心折的堅定神魂背後,又有那麽點旁人窺不見的脆弱易碎,再加上眼尾的美人痣,內斂含情,嫵媚風流。


    著實是風情和風骨並存......


    林長纓看得入神了,不知何時起,她已起身與他相對而站,沉默當中回過神來隻覺剛剛著實有些失態,收拾慌亂後,眼神有些恍惚,說道:


    “殿下別忘了,今日的軒亭之事,還欠我一個解釋。”


    這回輪到沈清辭被問住了,嘴唇微抿,有意推著輪椅走了幾步,似在沉思解釋之詞,末了,他長歎道:“我曾經親眼看到過,有這麽一個人,漫天雪地的夜晚,躺在躺椅上,就這麽悄無聲息地走了。”


    “誰!?”林長纓下意識地脫口而出,隻是反應過來又覺著不太妥當,想來他也不會願意同說。


    沈清辭不以為意,轉著輪椅麵向林長纓,沉聲道:“昭淑貴妃。”


    話音剛落,林長纓抬眸一怔,疑慮漫上。


    昭淑貴妃!那豈不是他生母......可為何不稱其為母妃......


    沈清辭會意過來又忙補了一句:“我生母,隻是宮裏很少人知道她的存在,你不知道也不足為奇。”


    林長纓愣愣地應了聲,其實她剛剛就已經知道了,隻是覺著這背地裏打聽別人的往事又覺著不太好,如今更是莫名其妙地心虛。


    沈清辭不願再提起她,便推著輪椅到林長纓麵前,對上眸光,正色道:“我知道,因為父皇的一道旨意,夫人才嫁予我,心有不願,可清辭亦是希望,好生待你,夫人能在府中好生休養,而不是在這寒冬中,無人關懷......”


    話說至此,沈清辭眸中閃過溢出眼眶的情緒,連忙躲過視線,怕她察覺一二。


    林長纓目光逡巡間,落在他輪椅滑過的雪痕,隻覺到頭來終是她自己不解人意,便也少有的軟下性子,手搭到推把手上,淡淡說道:


    “以後不會這樣了,今日不過是我在軒亭抄佛經時有些累了,在躺椅上不小心睡著了,至於雪燃,你也別怪她,今天我想讓她回軍中,她有些不高興了,才跑了出去......”


    說著,便推著輪椅在回廊中走去,不露聲色。


    這再簡單不過的解釋之言,落在沈清辭耳畔倒是品出了不一樣的意味。


    思及此,他攥緊了輪椅的扶手,眸光微閃,難不成現在都已經想要安頓好蕭雪燃了嗎......


    沈清辭可謂是陰雲密布,偏偏林長纓卻鬆了口氣,隻覺心中有塊石頭落下,看向遠在天邊的那顆鹹蛋黃露出微紅的光暈,斜掛在枯枝的落雪也凝成水珠掉下,入夜微涼。


    兩個緩緩的身影行走在漢白玉階之間,渺小可期,不遠處鍾樓之上,抬起的玉指撚著似要將他們二人攏在手心上,嘩啦玄扇一開,“上善若水”四字越於其上,半掩著麵容,冷冽的眸光微閃,隻餘一聲喟歎:“安王殿下,不知這安生日子還能過多久啊......”


    說著,不遠處的台階傳來氣喘籲籲的呼吸聲,伴隨著小孩賣力加油的打氣聲,阿諾抱著斜掛在身上的大布袋邁上漢白玉階,小臉蛋撲通撲通的紅,看到墨寒玉眼睛頓時亮了亮,跑上前去喊道:


    “國師大人,這裏風大又冷,小心感染風寒。”


    話音剛落,墨寒玉撚著扇骨的手一怔,垂眸看向身旁這軟糯可愛的小孩,倒是難得的目光放柔一笑,隨即眺望遠方,感慨道:


    “這站得高才能看得遠,更何況這出好戲,自然得選個最佳的觀景台。”


    阿諾癟了癟嘴,完全不理解他說的是什麽意思,從布袋中取出白紗包裹著東西,攤開遞予他麵前,說道:


    “阿諾知道了,那這看戲是不是還得找點東西吃啊!國師大人,這是你最愛吃的柿餅,阿諾為你尋來啦!您快吃吧!這糖霜又甜又軟,可香啦!”


    嘩啦一聲,墨寒玉收起玄扇,目光落在這柿餅上,糖霜附著,滲著甜膩,落到此處,他轉眸看向二人背影,眼底情緒晦暗不明。


    隨即一句喃喃輕喚,無人聽到。


    第14章 試探互相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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