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辭回過神來也沒再多說什麽,自己吃了顆藥丸。


    兩人上到二層夾板,迎麵走來一位帶刀大漢,滿臉胡須渣子,眉宇深沉,渾身凜然殺氣,生人皆不敢靠近,奈何見到他們二人,眉眼稍稍舒緩,難得有了笑意。


    “範公,範夫人,許久未見,上次在您府上聽的曲子,果然令人醍醐灌頂,這次聽說蔡先生也指明了這樣的曲目。”


    林長纓一怔,腦海裏浮現多個她當時背卷宗的人臉,沒想到如今卻一點都想不起來,而且怎麽還提到以前兩人聽的曲子!


    沈清辭見她這番模樣,強忍著笑,複又拱手道:“有勞劉總把頭了,隻是這玉樓春還是少聽為妙,易亂心神。”


    “那是那是......”劉總把頭撓了撓後腦勺,還瞄了眼林長纓就趕緊下去了,似是落荒而逃一般。


    林長纓心下疑惑,這兩人在討論什麽......


    不多時,東瀛打扮的侍女請她前去禮單簽字,周遭在船板駐足欣賞海景的幾位世家家主也來向他打招呼,趁此也可觀察周圍局勢,今晚恐怕得見機行事。


    林長纓走到台前,禮單攤開,上麵密密麻麻地都是各型各色的字跡,她掃了一遍,頓時愣住了。


    明懷李氏、舟博戚氏、長柏溫氏......


    巡察使司馬文博、揚州刺史淩玄境、淮雲通判黎寧北、南河裏正榮韜略......


    除了眼前這幾位世家大族外,竟然還設計一些江南邊境小鎮的官員,其中甚至不乏在軍中當值的。


    看至此,林長纓忍不住冷哼一笑,這禮單可謂是他們的投名狀了,將來東窗事發,筆跡對照,他們亦是百口莫辯,看來這次真要一鍋端了......


    她沾著墨水,在禮單上書寫著範氏夫妻二人的名字,這幾日有看過他們來往的信件,筆跡大致也模仿得可以。


    不料落成之時,伴隨著不遠處的聲聲驚呼,隻見幾個身著夜行衣之人在船梁攛掇而上,幾乎能閃現至不同之處,待林長纓抬眸,不知從哪來的苦無鏢從四處劃破疾風而來,嚇得這些手無寸鐵的世家紛紛趴下抱頭。


    “不好!”


    順著苦無鏢的方向,目標竟是沈清辭,她嚇得衝上去,順手掏出蝴蝶刀在手上轉了幾圈擲出。


    僅是須臾,伴隨著金石鐺鐺,刀鏢似乎摩擦出火花,似一陣風,朝沈清辭的耳畔掠過,隻餘青絲飄揚。


    沈清辭依舊氣定神閑地坐在輪椅上,目光沉沉地盯著眼前這些穿著夜行衣之人落到夾板上,似乎早有預料。


    待定神一看,林長纓認出他們這身行頭,是東瀛的忍者,奈何他們似乎還不善罷甘休,朝沈清辭來。


    她立刻擋在身前,“你們想幹什麽?”


    忽地,手腕一緊,沈清辭製止了她,拉她到身旁。


    不多時,不遠處傳來拍手稱快,伴隨幾聲朗笑。


    “不愧是範府的夫人,如此緊張我們範公呢!”


    順著聲音望去,隻見船下有兩人走上來,其中一位中原人模樣,約莫四十,身著朱紅雲紋團花蜀錦廣袖長袍,腰佩琥珀玩物,眯著眼睛淡笑,卻掩蓋不住其眼底的精芒,城府頗深,而另一位,東瀛人長相,看上去而立之年,腰配東瀛長刀,腳踏木屐,眼睛狹長,麵頰凹入,雖是個子矮矮的,卻不乏肅殺和陰騭,連嘴角都往下的,嚇得一些世家夫人躲在丈夫身後。


    待看清這二人,沈清辭和林長纓的麵色頓時沉了下來。


    沈清辭:“蔡全成......”


    林長纓:“宮本三行!”


    蔡全成走上前來,向二人頷首行禮,皮笑肉不笑,“二位許久未見,這次還得多虧泉林範家鼎力相助。”


    多是噓寒問暖的場麵話,沈清辭這幾日早就將範公研究的徹底,自是能應對。


    奈何林長纓和宮本三行兩人默不作聲,目光匯集之處,多是不露聲色的肅殺,隻見他微蹙著眉眼。


    這眼神怎麽那麽眼熟......


    末了,他一揮衣袖,以那蹩腳的中原話說道:“上船不得帶刀刃,來人,給這位夫人搜身。”


    此話一出,在場人稍愣,蔡全成本想阻止,不料這幾個玄關的侍女得令上前,來勢洶洶,林長纓立刻警惕地看向四周。


    “我看誰敢!”


    沈清辭拉著她到身後,雖坐在輪椅上矮他半截,但還是毫無避諱地與他對視。


    “宮本先生,如此大庭廣眾的無禮,這難不成就是你們東瀛的待客之道,若是如此,那就以後我們也不用見麵了,我們夫婦二人,就此下船。”


    “這......”蔡全成麵色突變,其餘人都觀望著這樣的情況忍不住附耳私語。


    沈清辭往後一靠,幽幽說道:“還是說,你不打算讓我們下船了。”


    宮本三行微眯著眼,俯視著這麵色慘白,盡是羸弱之氣的男子,一時間,空氣似是凝滯一番,僵持不下。


    忽地,沈清辭凝眉一緊,連咳了好幾聲,下意識地以手帕捂著嘴,林長纓立刻反應過來,替他撫背順著氣。


    “習武之人帶點刀刃在身上再正常不過,我自會上交還不行嘛!”


    說著,將懷裏的幾把蝴蝶刀丟給那些侍女。


    蔡全成似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兩邊都不可得罪,朝宮本三行點頭哈腰,附和道:宮本先生,各位有話好好說,大家都是同一條船上的,何必傷了和氣。”


    宮本三行環視著四周,瞪了眼林長纓,伴隨著一聲冷哼,他甩袖而去。


    此事作罷,這才喧鬧聲止,大家紛紛朝他們來問候,都被搪塞過去。


    遠遠看去,船頭似有幾人佇立著,瞧著這邊的情況。


    嘩啦一聲,玄扇一開。


    墨寒玉感慨道:“今日這範公怎麽和以往不太一樣?”


    在旁的女子冷聲道:“範公愛妻素來盛名,宮本如此無禮,是個男人都會生氣吧!”


    墨寒玉眉眼一挑,看向她,似是有些無奈。


    “魏小姐,還是這麽不可愛,我給你打扮得這麽好看,你就不能笑一下嗎?還是說讓我叫你綠雉。”


    她白了一眼,隨即目光落到林長纓身上,終是覺著哪裏不對勁,沉聲道:“不會笑,名字,隨便。”


    說罷,就撚著裙擺一躍跳下,行至船舫,隻餘墨寒玉一人對月歎氣。


    不過一盞茶時間,船舫啟動,離於口岸,按規矩,約莫三個時辰後,便會駛到公家的海域,宴會才會開始,在這之前,各家都會在船廳遊玩,亦或是在廂房休息聽曲。


    林長纓帶著沈清辭走在去往廂房的路上,剛剛仍覺著心有餘悸。


    “剛剛那些飛鏢飛來,你怎麽都不動一下?”


    沈清辭輕聲答複道:“我知道,他們不過是依慣例行事,試探我有沒有武功,自是不會傷到我,倒是你,明知道他們的意圖,還著急趕來。”


    “當時沒想那麽多,後來宮本三行出現時我便想到了,可我怎麽能拿你來賭,若是他們功夫不到家可怎麽辦,不行不行......”


    沈清辭忍不住一笑,朝身後看了眼,“不過我倒沒想到這宮本三行也會來,你肯定也很意外。”


    林長纓聳了聳肩,“說不定我真和他們宮本家犯衝,八年前平定那次江南侵襲,他兒子就死在我手上,沒想到現在居然見到他老子,不過你剛剛演技可真好,範公本來就有咳疾,咳得還挺像模像樣的。”


    說罷,到了盡頭的一處廂房,她推門而入,先行點亮壺形燈。


    沈清辭稍愣,低眸瞄了一眼緊攥的手帕,依稀可見其星點子般的血漬,落到此處,落到此處,他連忙收起來,不露聲色,跟著進到廂房。


    屋內寬敞明亮,多是以東瀛居室布置。


    林長纓收拾著,忽然想到什麽,問道:“隻是我挺好奇,你和那個總把頭說的那首玉樓春曲子到底是什麽?怎麽他一看到我就跟逃命似的。”


    沈清辭喝著茶被嗆了幾聲,找補道:“你還是不要知道為妙......”


    奈何說曹操曹操到,不過一刻,不遠處傳來琴瑟樂聲,以吳歌唱著哀轉婉歎的曲調,林長纓微睜著眼,似是在認真聽著。


    “星眸合處差即盼,枕上桃花歌兩瓣。多方欲閉口脂香,卻被舌功唇已綻。嬌啼歇處情何限,酥胸已透風流汗......”


    林長纓咽了咽喉嚨,忽然覺著不太對勁。


    忽地,似有什麽覆上耳朵,沈清辭走到她身後,捂著她的耳朵,在耳畔沉聲道:


    “別聽......”


    第109章 密探“可我有你啊!”


    許是在這些事上,沈清辭到底是對懵懂的她有私心和占有欲,這才不願她有所涉獵。


    “嗯?哦......”


    林長纓沉沉應了聲,眼神老是往別處跑,落到身旁的床榻,立刻斂回神色,平順著呼吸,雖是捂住耳朵,奈何往往欲蓋彌彰,這吳語軟儂愈像撓著心尖的癢癢爪,更想要極力聽清。


    “嬌啼歇處情何限,□□已透風流汗。睜開四目互相看,兩心熱似紅爐炭......”


    不多時,屋內壺形燈迸濺著火星點子爆蕊聲,似是和兩人的心跳相得益彰,伴隨著嬌媚的嗓音,屋內靜謐無聲。


    隻是林長纓不知,身後之人的呼吸漸漸加重,直勾勾地盯著她微紅的耳垂,如同獵物一般,一時間,眼底漫上侵略的精光,奈何垂眸落到她身上,正揉搓著的衣袖有點不知所措,精光逐漸息止,隨之而來便是淺淺的繾綣。


    柔聲道:“所以說不要那麽好奇。”


    林長纓一時語塞,“我!我哪裏知道這些人竟敢如此猖狂不知羞恥,所以你剛剛讓我吃的藥也是......”


    沈清辭鬆開了她,為她倒了杯茶。


    “那是化解合歡香的藥。”


    “合歡......香?”林長纓眉眼一挑,對上的他的目光,連忙擺手,“你不用給我解釋了,我大概好像......知道是怎麽一回事。”


    沈清辭無奈一笑,點著頭,倒也沒揭穿他,沉聲道:“這是東瀛慣用的手段,此次也就那幾位世家帶了自己的夫人,更多官員商賈還是未成家的,一旦有些人把持不住,就會收這些女子做侍妾,讓她們分布在江南各大家宅裏,最有利於拿到消息,家主也往往專於前廳,疏於後宅,著實防不勝防。”


    林長纓恍然大悟,看來這背後暗樁密探可不比之前她在陣前廝殺容易......


    沈清辭看著她這般沉思,似是想到什麽,“這幾日怎麽一直心不在焉的,還在擔心他們?”


    “這是自然,按理來說,他們的應該早就到了,無論怎樣應該給我們回個消息才是,可是這幾天拜托影衛去找也還沒有消息,我怎麽能不擔心?”


    沈清辭摩挲著指腹,也覺著奇怪,李成風在正事上一向穩妥,就算有事也不可能連個消息都回,讓人擔心......


    林長纓以指腹撚轉著茶杯,瞄了眼沈清辭,這才回想過來她似乎還未和他說她此次來江南另有原因,這的確該告訴他,不該有隱瞞的......


    “那個......清辭,其實這次!”


    不料剛開口想說,門外就傳來了敲門聲,在外侍奉的是名東瀛侍女,前來告知他們宴會差不多要開始,就請前去落座。


    林長纓不由得一笑,眼神示意著他,看來該來的還是會來,等會兒估計就得按兩人之前說好的來。


    待二人出去時,林長纓朝侍女說道:“這香薰熏得我有些氣悶,想要在船上先走走,可否帶路。”


    侍女一怔,麵麵相覷,似乎有些為難,這兩坨麵紅看上去頗有年娃娃的滋味,倒是有趣得很。


    林長纓也不打算給她們反駁的機會,直接道:“就這麽決定了,先帶我家官人到宴會上吧!”


    說著,她俯下身來,在他耳畔低語幾句,又吻了下他的眼尾,便徑直地往回走,愣是讓兩個侍女沒反應過來,其中一個連忙跟上去。


    隻餘沈清辭訥訥地待在原地,喃喃道:“真是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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