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看不到她的神情,隻聽她氣若遊絲地回應著,身著麻衣寬大厚重,覆在她身上多是幾近搖搖欲墜之勢。


    蕭雪燃看在眼裏,跪在她身後,祈求道:“小姐,您在這已經一天一夜了,你要是難過,就......就哭出來吧!別憋在心裏......”


    蕭雪燃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直到林長纓輕輕拂開她的手,沉聲道:“現在哪有時間難過,你們二人若是還願聽我的話,就前去東海邊境,助袁大小姐一臂之力,此次太子遊說他的舊部,借東瀛倭寇來犯,疏於後方,趁著這個機會起兵,定然需要人手。”


    “那您呢?”


    “我想在這待會兒,再陪陪他,你們都先下去吧!待會兒官府的人就來了......”


    她擺了擺手,示意不願多說,隨即將捧著幾把麥秸丟於眼前的火盆,火星點四濺爆蕊,彌漫著草木灰的味道,衝走了彌漫在山莊的淡淡藥香。


    蕭雪燃本想說些什麽,卻被李成風阻止,二人便朝靈堂拜了三拜,終是回望幾步才肯離去。


    不多時,前廳內走出一人。


    林長纓訥訥地瞧著地上的影子,晃過神來,才發現溫君玨走出,及至棺木前,伸手朝裏麵,撫著他的衣裳。


    隻聽他沉聲道:“不愧是平南林府的人,都到這樣的地步了,還如此冷靜,將他的死訊傳遍四境之內,以安撫民心。”


    林長纓朝外瞥了一眼,察覺到樹影下的縷縷人影,她扶著膝蓋起身。


    “溫前輩倒也不必如此,事到如今,我又能做些什麽,總是要向前看的。”


    溫君玨似乎受到了什麽刺激,一甩衣袖,冷哼道:“好一個要向前看,剛剛來的是昔王的人吧!如今太子借機起兵,兩相黨爭眾說紛紜,他還要秉著千裏勤王的美名回上京,你還想一路殺回去不成?”


    “那不然呢?”林長纓依然麵色平淡地說著,攥緊了手中的天寧閣令牌。


    “我說過,林家當年失去的,我都會要回來,如今不失為一個好機會。”


    溫君玨深吸口氣,八字胡氣得微顫,周遭竹林似是感到股內力湧現,頓時化為雨針四處射去,直擊樹幹,裂紋滿布,嚇得監視此處的人紛紛往後躲,幾乎割去他們鬢間的碎發。


    再回過神來,隻見林長纓朝靈堂作深揖而離去。


    十日後,沈懷鬆於江南起兵,公開斥責太子沈品文欺君罔上、囚禁君父、誅殺忠良的罪名,召集就近的荊州津門軍隊,帶領袁棠儀支援的江南水師北上勤王,一路與太子黨羽和北漠私兵廝殺,於兵將前,終是不敵昔王沈懷鬆,不過十日,便率輕騎先行抵至皇宮前,眼見兵臨城下,見風使舵者繁多,趨炎附勢者不少。


    滿眼望去,昔日繁華不複,隻餘硝煙廢墟,難以看清原有的模樣。


    林長纓與沈懷鬆行於隊伍前,風塵仆仆間,幾乎沒停歇地從江南往上京趕,借著昔日二人的威望,重整軍隊,加以威逼利誘,許多小城繳械投降,奈何北漠私兵血性狼性未減,終是一番苦戰至此。


    沈懷鬆看了眼身旁的林長纓,眸中複雜之色湧現,原尋至他時的一襲月白素紋衣裳,如今已是染上灰白甚至血漬,這腰間的白布亦是染成血花。


    剛見到她之時,沒想到她會出現在麵前還主動來尋,奈何整個人都較為沉肅,回想斥候傳來的消息,都說沈清辭已死。


    如今再看,這十天來他卻問不出口。


    沉思其中,他抬眸望去,注意到皇城高牆中出來一人,正是追隨沈品文的太傅,沒過多久,自金明殿魚貫而出的禁軍抵至皇城金門前,似是整裝待發,欲決一死戰。


    “韓淵鳴呢?怎麽各營的副將都是生麵孔?”


    “以韓淵鳴的性子又怎會同太子為伍,想必也和如今各世家一樣,被看守在自家家宅中,先前就聽他說過,太子上書陛下有意分化的禁軍中的支隊,想必在那時他就培養了自己的勢力,今日來派上用場。”


    林長纓沉聲說著,看了眼沈懷鬆,似乎領悟到她的意思,行至隊伍麵前,朝皇城中看去,正聲道:


    “太子假借為社稷之名起兵叛亂,還私聯外敵奪我朝邊境十餘座城池,為了他的一己私欲而將諸位陷於水深火熱之中,其中不乏各位的妻兒老小,難道你們還要為此負隅頑抗不成。”


    他的聲音幽幽回蕩在皇城中,眾人熱血奮戰近十日,多是有所動搖,麵麵相覷。


    沈懷鬆繼而道:“爾等若是願繳械投降,本王定當既往不咎,在此立誓,絕不食言。”


    不多時,太傅怕動搖軍心,先行讓弓箭手齊發長箭,引得他們躲避而分散隊伍,眼見著在皇城前一戰不可避免,林長纓望向城牆上的老太傅,心下一橫,在沈懷鬆的掩護下,一箭射於太傅右胸,頓時鮮血四濺,半扶在城牆邊上。


    他提了口氣上來,剛想下令出兵,不料剛爬上城牆,隻見一抹白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刺來,一隻羽箭帶著白布裹著的什物刺於城牆磚瓦上,裂紋鬆動下,從白布中竟掉出一顆頭顱,淌著鮮血,華麗麗地濺灑在眾人麵前,染成血墨交融的圖畫。


    這才知是林長纓給他們送了個頭來,她放下弓箭,持著韁繩看向他們。


    “諸位可還記得石門都尉安世平,此人曾是平南林府的門生,不料後來投靠太子,私通北漠私兵,枉顧先父教導,如今已被我斬於馬下,若是爾等仍死性不改,則會如同此人一樣,城牆示眾,以儆效尤!”


    伴隨著沈懷鬆的一聲令下,整肅身後輕騎,隨後跟上重甲騎兵,聲勢浩大,軍鼓作響,直擊人心。


    沒過多久,縱使守衛皇城的禁軍精銳十足,也抵不過親上沙場的邊境守軍,不過兩個時辰,勤王各將帶領將士解救被圍困的眾朝臣。


    林長纓和沈懷鬆一路搜尋,發現沈品文的死士被逼退至金明殿偏殿,二人帶兵立刻將金明殿團團圍住。


    抬眸望去,閣樓之上。


    沈品文如往常一身雲紋月白長袍,麵容如往常般清雋神朗,奈何神色破裂,陰騭緊緊地鎖著眉心,幾近撕下他這張寬善仁慈的皮麵,身旁是僅有的幾個死士將其圍在一塊,利刃相抵。


    林長纓凝眉一緊,沈品文以手臂緊緊圈住璟帝,幾乎將其勒得喘不過氣來,晚年殘破欲墜之勢,氣若遊絲般喃喃應著什麽。


    “你這逆子,還不快鬆開朕......”


    “父皇!”


    “別過去!”


    林長纓當即攔下他,“殿下,先看看情況。”


    沈懷鬆回過神來,麵向閣樓,正聲道:“皇長兄,如今你大勢已去,何必頑抗到底!”


    沈品文嘴角染笑,幾近瘋狂地撕裂長空,步步往後退。


    “懷鬆,虧你我這麽多年來鬥得你死我活,卻不曾知全是他人的踏腳石,用完即扔,用完即丟。”


    說罷,目光落到林長纓身上,多是冰冷的恨意和戲謔。


    沈懷鬆一怔,“你這是什麽意思?”


    沈品文掐著璟帝的脖子往閣樓角落去,放聲道:“若你們還想這老家夥留著口氣,就你們兩個來,若是敢耍花招,你我便同歸於盡。”


    說罷,往閣樓廊簷下去。


    如今他已是強弩之末,饒是身後軍師將士多方勸說之下,他們仍決定二人先行前往,若是再帶大隊人馬隻會刺激他,便下令身後將士先行支援被圍困的皇親和世家。


    一時間,隻餘他們二人,滿眼望去,殘垣廢墟間,不複昔日金輝。


    二人跟著沈品文繞過偏殿,及至回廊盡頭,卻見其按著星宿十八陣,周圍的瑞腦金獸上旋轉著。


    不多時,地麵稍稍鬆動,牆後磚瓦隱現,裂縫橫生,自中向兩邊推去,隨之呈現一道石門,內裏是旋轉的石梯入口。


    沈懷鬆稍愣,喃喃道:“這裏竟然還有一道密室!”


    林長纓凝眉一緊,隻覺門縫滲出的縷縷寒氣,她立刻攥緊了手中長明劍,麵容肅穆。


    沒想到真如他所料......


    思及此,她轉眸看向一處,似乎有個忽隱忽現的身影,一直緊緊盯著這裏的情況。


    第125章 父子心尖之人......


    林長纓二人跟著沈品文下到密室,迷霧冷煙繚繞,旋轉石梯而下,入眼盡是金磚銀瓦,龍涎香絲絲密密地彌漫在空中,


    沈懷鬆觀望著四周,這地方怎麽可能還會有間密室,而且看年歲想必已經很久了,二十年有餘......


    此處就算想讓將士帶人過來恐怕亦是容納不下,越往下走,這寒氣彌漫模糊了人的雙眼,隻覺刺骨之寒。


    思及此,看向沈品文,素衫染上灰漬血沫,不再光鮮潔白,他緊緊圈著璟帝的脖頸,訥訥地盯著他們,向後慢慢退。


    “不準過來!”


    好幾次沈懷鬆想上前製服,都被他喝止,如今他如驚弓之鳥般,旋轉石梯間,隻餘幾人粗重的喘.息。


    及至一扇石門前,沈懷鬆攥緊了手中長弓,沉聲道:“皇長兄,都到這種地步了,還有什麽好說的,還是立刻束手就擒為好。”


    林長纓觀望著四周,石門前躺著幾個死士,皆被一劍封喉而死,想來是原先守衛這密室的護衛。


    沈品文淒厲一笑,“難道你就不懷疑這密室背後有什麽嗎?這麽多年來,父皇何以苦心沉醉於長生不老和起死回生之術,還有......你的母後......”


    “你說什麽!”


    伴隨著沈懷鬆的厲喝,沈品文一按石室開關,星宿十八陣於牆上隱現,裂紋滿布下,周遭似是地震般掉落些石子,石門打開,寒煙立刻湧了上來,刺骨冰寒。


    沈懷鬆一怔,這是......


    林長纓走上前去,隻見寒氣消散下,眼前事物漸漸清晰,入眼盡是又一座宮殿,雕欄畫棟,梨花畫卷,布置與昭儀殿如出一轍。


    “陛下!”


    迎門隻見高公公上前,卻被沈品文這般舉動嚇得愣是說不出一句話來,被厲喝喊到角落邊上安生待著。


    不多時,一聲悶哼響起,沈品文將璟帝拉進去,丟到台階上,他訥訥地抬頭,遙望上方,正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冰玉床,寒氣縈繞下,躺著沉睡的人。


    他一襲道袍,血漬穢跡沾染,滿頭華發淩亂下,早已失了皇室的尊榮,他爬上金階,半扶在床前,滿目悲戚地看著床上的梨安公主。


    沈懷鬆看清眼前之人,眸光盡碎。


    “怎麽可能......她怎麽可能還會這副模樣,她當年不是早就已經!”


    “她是已經死了。”沈品文徐徐說著,“所以......這麽多年來,我們偉大父皇都把她金屋藏嬌,正等著這起死回生之術呢!如此真情還真是可歌可泣,就連他們兒子亦是愛屋及烏,對吧......我的好弟妹。”


    哀轉婉歎間,盡是冷漠疏離,詞不表意。


    林長纓攥緊了手中長劍,微微顫著,咬牙道:


    “你還敢和我提他!”


    “哼!怎麽不敢!”沈品文冷笑著,“他若是安分守己繼續當他殘廢王爺,那又怎會落得如此下場,誰讓他偏偏與我作對,壞我好事,如今也讓你們承受下這失去心愛之人的錐心之痛,和我的母親一樣,就該讓他!他!她!還有你!給我的母親去地下賠罪。”


    沈懷鬆的愈發覺著不對勁,這樣下去隻會更受刺激,借著屋內迷霧繚繞,暗中從身後向林長纓打著暗號,接過箭矢。


    不料沈品文似是嚇到一般,咻的一下竄到台階上,拽著璟帝過來,從身後掏出的匕首抵在喉間,血痕漫上。


    “懷鬆,這麽多年你還不知道吧!無論我們做得有多好,父皇都不可能把皇位傳給我們!”


    說著,他從懷中取出一幅卷軸,攤開丟至二人麵前,姣好的麵容幾近破碎猙獰。


    二人定晴一看,這卷軸正是聖旨,年歲已久,看日期是早在五年前就擬好的,九龍玉璽蓋戳,指定將來將皇位傳於安王沈清辭。


    “你看見沒有!這就是我們開國君主謀劃,從始至終,他都在為沈清辭鋪路,從來沒有為我們的母親,我們兩個想過!”


    沈懷鬆往後退了一步,訥訥地盯著眼前這幅聖旨,這麽多年來深謀遠慮就為了金明殿上的位置,得到他的認可,就為得到傳位聖旨上寫著自己的名字......


    以往墨寒玉不是沒有透過風聲,奈何如今明晃晃地呈現在眼前,終是不可思議,成了個笑話。


    思及此,他一拉長弓,箭矢對準台上之人,眸光凜冽間,箭在弦上。


    “昔王!冷靜點......”


    林長纓喚著他,注意到他的手微微顫著,左右晃動間絲毫不見往日的決斷。


    她走上前去,拾起這聖旨,心下五味雜陳,以往的她接過無數聖旨,亦是命令、亦是叮囑、亦或是賞賜,上一個還是她和沈清辭的賜婚,沒想到如今竟然還看到了他的傳位詔書。


    “所以......你就因為這幅聖旨,你就派人殺他,還散散布他為禍世間的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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