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時,曾虎的死訊已經完全傳開。盡管西頭鬼市在雨夜中已經散去,但苦田,道人這樣的勢力,每天都會在鬼市留人,探聽消息。


    “王換殺了曾虎。”師爺看著阿苦似乎有點困意,就將這個剛得到的消息告訴了他。


    果然,這個消息讓阿苦猛一激靈,站起身,用手使勁撓了撓自己的光頭。阿苦的身子很結實,苦田人配製的外傷藥又非常靈驗,他腿上的傷已經愈合,隻是還沒能完全恢複如初。


    “他這是什麽意思?”阿苦遇到動腦子的事情,就很依賴師爺。


    “我猜,他是想逼著龍頭早點動手吧。畢竟,王換在西頭鬼市立足的時間不長,沒有龍頭的底子深,拖的時間越久,對龍頭越有利。”


    “王換動了,那咱們也該動了,這都是之前說好的事。”


    阿苦和師爺一起來到了屋外,雨後的夜空,還是陰沉沉的,阿苦覺得,西頭鬼市如今的格局,似乎要出現一些變化了。


    第二天的上午,王換很罕見的到了苦田人平時居住的地方。這幫人根本沒有什麽講究,隻要有間屋子,有張床,能吃飯睡覺就行。王換到這兒的時候,先聞到了一股潮濕的黴味。


    阿苦照舊用水煮蠶豆下酒,看到王換來了,他摸著光頭,說道:“阿弟,你好大的手筆,我聽人說,這百十年裏,從來沒人敢在西頭鬼市裏殺十三堂的領堂。”


    “凡事,不都有第一次嗎?”王換看看周圍的環境,說道:“你們在這兒住著,不嫌憋屈的慌?”


    “住什麽地方,吃什麽東西,這都無所謂,想要出人頭地,總是得先吃些苦頭的,否則,我們的老家,怎麽會叫苦田呢?阿弟,你說一說,接下來,你有什麽打算?”阿苦給王換倒了一杯酒,說道:“我這邊,還跟先前咱們說好的一樣,一旦你跟十三堂撕破臉了,那我們就一起拚。”


    “再過四天,就是七月十五。”王換聞到阿苦端過來的酒,就覺得沒有胃口,他抬起眼,說道:“這個機會,我們要抓住。”


    西頭鬼市從當年形成再到現在,幾乎是不停業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隻有兩天,西頭鬼市會歇市,一個是大年初一,一個是七月十五。


    大年初一歇市,是為了讓所有人都能在家吃一頓團圓飯,七月十五歇市,因為這天是傳說中的鬼節。既然孤魂遊鬼要出來,那鬼市的人就退避三舍。


    七月十五對十三堂的人來說,還有一番別的意義。每年的這一天,是十三堂發紅利的日子。十三堂的外五堂內八堂,都有各自的生意,但龍頭沒生意,龍頭一向隻靠奉例過活,偶爾可能會入股搞點來快錢的買賣。維持西頭鬼市的秩序,再加上收取奉例的時候,都得靠十三個堂口具體去做,所以這一天,龍頭會召集十三堂所有的領堂,請大家吃頓飯,然後按勞分配一些奉例。


    王換的話,說的沒錯,放在平時,十三堂的人都散在各處,隻有七月十五這天,會一起聚集到龍頭家裏。因此,想要跟十三堂決戰,那就要挑選這個日子。


    “龍頭的大屋,在七月十五的時候很熱鬧。你的人,選三十個精壯的,還有人麵猴,都要拿出來。”王換已經琢磨很久了,給苦田人分配了任務:“龍頭的宅院裏麵,看著沒有什麽防守,他的人都撒在宅院四周,你帶著你的人,把宅院四周的釘子全都拔掉。”


    “道人要做什麽?”


    “道人的事,我再去跟他談。十三堂的領堂,如今還有十一個,我要跟道人一塊,把龍頭的大屋給平了。”王換沒有喝酒,站起身,說道:“七月十五那天,不能出任何差錯。”


    “放心,阿弟,我說話,是作數的。”阿苦撓撓光頭,又指了指自己的腿,笑著說道:“腿上還沒完全好。”


    “想要出人頭地,想要徹底在西頭鬼市站穩腳,就要看這一戰了。你跟下頭的兄弟都說明白,跟十三堂開戰,不可能不死人,但誰也不能害怕,等這一戰打勝了,每個兄弟,都有好處。”


    “是。”阿苦點了點頭,一口把碗裏的酒喝下去,說道:“想要在西頭鬼市真正站穩腳,確實要看這一戰,我們苦田人,不願再過現在這種日子了。”


    王換跟阿苦談妥,又拐回西頭城,去見道人,道人的家,王換去過一次,至今記憶猶新。


    道人和王換一樣,將自己所住院子左右兩側的空院全都買了下來,他的手下住在左右兩個院子裏,包括那幾個手和刀幾乎長在一起的刀客。


    王換敲門之後,有人隔著院門問道:“誰?”


    王換一聽這甕聲甕氣的聲音,就知道是道人的老婆:“是我,王換。”


    “阿弟。”道人老婆打開門,那張肥嘟嘟的臉像是綻放了一朵花,說道:“你來的正好,趕緊去勸勸那個殺千刀的吧。”


    “道人怎麽了?”


    “自從那條狗死了,這個殺千刀的就和丟了魂兒一樣,一整天不說兩句話,無精打采的。”


    王換走到屋子裏,就看見道人躺在一張躺椅上,望著屋頂發呆。他看的出來,道人沒有病,但就是沒精神。


    “這可不像你。”


    “老子誰也不像。”道人眼皮子都不翻一下,說道:“有話直說,有屁快放。”


    “七月十五,十三堂要在龍頭家裏吃飯,這是個機會,我們不能錯過。我隻怕夜長夢多,龍頭這個人,深不可測,拖的久了,我感覺不好。”


    “七月十五鬼門開,找這個時候去下手跟人打架,也隻有你想得出來。”道人依舊不睜眼,擺擺手,說道:“知道了,你趕緊走吧。”


    王換知道道人的脾氣,笑了笑,站起身就要走。


    “先等等。”王換走到屋門邊時,道人終於睜開眼,側著身子問道:“你卜卦,準不準?”


    “準。”


    “那老子,就放心了……”道人喘了口氣,說道:“原先,老子也遇到過一個白胡子老頭兒,他卜過一卦,說老子的命是跟小狐狸拴在一起的,可小狐狸死了。若你的卦算的準,那一定是白胡子老頭欺蒙老子。”


    第57章 七月十五


    王換不知道怎麽回答道人,道人的話,已經說的很清楚了。以前有個老頭兒給道人算過,他的命跟狐狸狗的命是綁在一起的,狐狸狗死了,道人也就活不久。


    “瞎想什麽?”王換拍拍道人的肩膀,說道:“九十四歲的陽壽,離的還遠。”


    “活那麽大做什麽?吃也吃不動,跑也跑不動。”道人閉上眼睛,說道:“你走吧。”


    王換沒再囉嗦,道人雖然平時嘴巴不饒人,但隻要說好的事情,他就不會變卦。


    王換從道人家出來之後,不知道心裏是怎麽想的,一個人繞了半個西頭城,在巡警房附近停了下來。


    衛八被抓了之後,王換托人去找過,但傳回來的消息很不妙,花了錢,連人都見不到。王換心想,這次十三堂的龍頭是鐵了心要把衛八給弄死。


    王換有一點惋惜,衛八的功夫很好,死在這裏,是真的可惜了。


    西頭城最大的一個宅子,叫做老衙門,很怪的名字。很早之前,這裏是西頭府的府衙,後來,被一個領軍的小軍閥給占了。前些年打仗時,他為了湊錢,把宅子盤了出去。後來,這處宅子幾經易手,但凡能買下這處宅子的,不是有錢,就是有勢。


    宅子的後院,是個花園,有一個小小的水塘,水邊蓋著涼亭。午後,太陽被雲擋住了,或是要下雨,有些悶沉。


    涼亭裏,小茶碗正坐著,望向水塘。微風襲來,水麵波光粼粼,小茶碗覺得口渴,轉身去拿茶杯。旁邊一個五十來歲的老媽子急忙幫著去拿,但兩人的手不小心撞到一起,把茶杯給碰翻了。


    “小姐,對不起,對不起……”老媽子嚇了一跳,急忙去撿已經落在地上摔碎的茶杯。


    “陳媽,不要緊,不要緊。”小茶碗也趕緊彎下腰,但立刻被身旁另外兩個老媽子給攔住了。


    “小姐,這可使不得,若是讓人看見,我們叫小姐做這些粗活,會被罵的。”


    三個老媽子誠惶誠恐,把小茶碗輕輕給扶了起來。


    小茶碗輕輕歎了口氣,她自從搬到這裏之後,就覺得非常不習慣。這個地方什麽都好,比之前住的破院子不知道強了多少倍,家裏頭一大堆使喚仆人,天天圍著小茶碗轉。可越是這樣,越叫小茶碗無所適從。


    盡管她跟這些仆人說話,人家有問必答,但回話之間,卻有一種敬而遠之的謹慎。


    這個時候,一個上了年紀的老管家從前麵到了涼亭這兒。老管家的歲數不小了,比小茶碗之前的養父還大了許多,但老管家到了涼亭這邊,神情畢恭畢敬。


    “小姐,今天晚上,吃的是西洋菜。為的是給小姐換個口味,西頭城隻有一家西洋菜館,咱們專門把他們的廚子請來了。”


    “嗯。”小茶碗點點頭,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老管家走了之後,小茶碗突然覺得呆在這裏很沒意思,就回了自己的房間。幾個老媽子步步緊跟,到了前麵的時候,恰好看到了青衫隨從。


    小茶碗看看青衫隨從,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才問道:“先生,我想……”


    “小姐,想要什麽東西麽?”


    “不是不是……這裏什麽都不缺。”小茶碗急忙說道:“我隻是想……想出去走走……”


    “今天,怕是不行啊。”青衫隨從對小茶碗的態度也很恭敬:“今天老板要回來吃飯,小姐若是出去了,老板就見不到你了。”


    “嗯。”小茶碗或許在過去的很多年裏,學會了順從,自己即便想要做什麽,隻要別人說了,她就會放棄心裏的打算。


    而且,小茶碗也確實想見一見老板。


    她不知道自己該稱呼老板什麽,她雖然單純,卻不傻,那位大老板在講述完十幾年前發生的故事時,小茶碗已經知道了這一切。


    但她不習慣,不習慣稱呼一個十幾年都沒有見過麵的人叫父親。


    小茶碗就這樣,老老實實的留在了家裏。她睡了一會兒,就這麽一會兒的功夫,她做了一個夢。夢見了西頭鬼市的食坊,夢見了常去喝涼茶的幾個人,還夢見了王換。


    晚飯時,果然吃的是西洋菜,大老板果然也回來了。小茶碗坐在大老板的對麵,不知道為什麽,總是覺得很拘謹。


    “吃飯,先嚐一嚐,合不合胃口。”大老板罕見的露出了溫情,道上熟悉大老板的人都知道,他是個典型的口是心非的人,表麵一套,背地一套,說出來的話,擰擰水,剩下的真話不知道有多少。


    但大老板在小茶碗麵前所說的,還有所流露的表情,卻沒有一絲虛偽做作。


    “您也吃……”小茶碗用不慣刀叉,還是小心翼翼的叉起一塊淋了醬汁的魚肉,輕輕放到大老板的盤子裏:“我在家裏呆了一天,什麽也沒有做,您在外麵忙,一定餓了……”


    “是餓了。”大老板把魚肉兩口吃下去,隻覺得,這可能是這輩子吃過的最美味的一道菜。


    吃飯時,小茶碗總是偷偷抬眼看大老板。大老板看到她,心裏不由自主就會想起十幾年前,自己流落異鄉所遇到的那個給了他一輩子最美好回憶的涼茶姑娘。


    “孩子,你……怨我嗎?”


    小茶碗趕緊搖搖頭,笨拙的放下手中的岔子,說道:“不怨……我……我沒有怨過,我阿媽……也沒有怨過……”


    大老板笑了笑,心裏的滋味,一時間難以形容。他知道,自己這輩子不會再有孩子,而麵前這個笑起來會露出兩個淺淺的小酒窩的姑娘,就是自己唯一的女兒。


    他很珍視這個女兒,就像天底下所有的父親一樣。


    “到了明天,我……我能不能出去走一走……”


    “能,你想要做什麽,想要買什麽,都可以。”


    小茶碗很開心,她笑起來的模樣很甜,大老板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融化在這笑容裏。


    第二天,小茶碗專門選了鬼市上燈的時候出來,除了平時負責照料她起居的幾個老媽子,青衫隨從帶著兩個人,尾隨在後麵。小茶碗離開西頭城,朝鬼市走去,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她從鬼市的南端進來,朝前麵張望著。


    她知道,王換平時出攤很早,到上燈之前,王換的板屋就已經該搭起來了。


    但今天,似乎是個例外,王換的攤子始終沒有人來,板屋也一直未曾搭起。小茶碗在這裏等了至少有兩個小時。


    小茶碗的心,有些不安定了。她知道王換的脾氣,如果不是出了什麽要命的大事,王換絕對不會這樣。


    “小姐,現在夜深了,咱們回去吧。”一個老媽子在小茶碗身後站了兩個小時,兩條腿都發軟了。


    “嗯,回去……”小茶碗應了一聲,卻遲遲的不肯轉身,過了好一會兒,她才一步三回頭的慢慢朝回走。


    她不停的回頭去看,希望王換能突然出現在視線中。但她的希望落空了,到了這個時候,小茶碗心頭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她覺得,王換那裏可能真的出了什麽事。


    走出西頭鬼市的時候,青衫隨從把小茶碗送上了馬車。馬車的車門還沒有關上,小茶碗突然扒住車門,對青衫隨從說道:“先生,能不能幫我個忙?”


    “小姐,你喊我阿龍就是了。有什麽事,隻管吩咐。”


    “我想請你幫我留意,鬼市裏麵那個卜卦的攤子。”


    “好,我立刻派人去盯著。”


    小茶碗道了謝,青衫隨從關上車門,待馬車駛向西頭城之後,青衫隨從抬手招呼過來兩個人,叫他們去鬼市附近,盯著王換的卦攤。


    這兩個人就在鬼市的木柵欄蹲了下來,目不轉睛的注視著卦攤的位置。但從此刻一直到接近淩晨,卦攤那間板屋,一直都沒有搭起來。


    七月十五,又叫盂蘭盆會,就是俗稱的中元節。傳說這一天,地宮大門洞開,在西頭城這裏,有放河燈的風俗。


    不過,這一天外出的人們,早早就會歸家。西頭鬼市,也罕見的冷清了。


    從日落時,十三堂的領堂,便開始絡繹不絕的朝著龍頭的大院趕去。十三堂的領堂,如今隻剩下十一個,除了外出的邵大,其餘十個人,全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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