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像就是一個普通的放羊老頭兒,皺著眉頭,咧著嘴巴,猛然看上去,好像在笑,但再看幾眼,又會覺得,似乎在哭。


    畫兒沒有題跋,落款,不知道是誰畫的,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遺留下來的東西。


    “這種皮子,你知道是什麽皮子嗎?”王換看了幾眼,用衣袖把畫卷上一層水滴擦掉,問道:“這幅畫,似乎有一點詭異,也摸不清畫的來曆。”


    “是有點詭異……”衛八喃喃的答了一句,轉頭就在四周不停的張望。峽穀裏的空間終究有限,衛八看了一圈,又抬起頭,朝上麵看了幾眼。


    王換感覺衛八似乎有一點不對頭,他也立刻警覺了,將手裏的畫兒一卷,三下五除二的熄滅了地上的篝火。


    “怎麽了?看到什麽了?”王換壓著嗓子問衛八:“看到什麽了?”


    “沒看到什麽,隻不過,看見這幅畫,想起了一些事兒。”


    “什麽事?”


    “那事兒,還是前些年我跟馬保聯手做買賣的時候,他當成故事跟我講的。”衛八暗暗咬了咬牙,說道:“我沒想到,他講的,竟然是真事兒。”


    第87章 羊倌的故事


    “馬保跟你講了一個什麽故事?”王換覺得又一次開始緊張,他很少會見到衛八有緊張的神情,或許情緒受到了感染,王換立刻渾身上下不自在。


    “那個故事,我一直以為是個故事。”衛八看著從冰塊中取出的這幅畫,伸手又朝王換要了一支煙。


    當初,衛八在甘肅這邊活動時,跟馬保相處的還算不錯,兩個人一起同行了大概有一個月時間。當時衛八還年輕,馬保大約三十來歲,倆人談天說地,各自說了說自己家鄉那邊的奇聞異事。


    有一次,馬保和衛八在草甸子山附近逗留了兩天,因為有要緊的事,所以他們也沒有去草甸子山的山頭。當天晚上吃飯喝酒時,馬保提起了自己的山頭,同時也跟衛八講了個流傳在草甸子山很久的傳說。


    草甸子山以前是有人居住的,因為從山裏麵流出來一條河,有水源,所以山腳周圍本來住著一些農家。


    草甸子山在很久以前打過仗,而且不止打過一次。死在山裏的人,不可能被敵軍掩埋,全都就近丟到了山澗和山穀裏。久而久之,堆積屍體的地方,就變成積屍地,也就是衛八所說的一年四季陰氣都很重的所在。


    積屍地的傳聞,由來已久,眾說紛紜,說什麽的都有。馬保所講述的故事,就是打過仗之後的若幹年發生的。


    草甸子山有一個放羊為生的老羊倌,養著二十多隻羊,養活著一個兒子。他的兒子從出生開始,就是個傻子,怎麽治都治不好,不過,畢竟是自己親生的孩子,老羊倌很疼愛兒子,走到哪兒都帶著他。


    有一次,父子兩個和往常一樣,出門放羊。等趕著羊回家之後,羊倌的兒子嚷嚷著要吃果子。當時天色已近黃昏,一般人是不會進山的。但老羊倌疼兒子,又帶著兒子到山裏去找野果子。


    在一個山澗附近,老羊倌找到了一棵柿子樹,他到樹上摘柿子,兒子就在下麵等。傻兒子不老實,在周圍到處亂跑,老羊倌一個不留神,傻兒子就跑到了山澗的邊緣。


    老羊倌阻攔不及,他兒子直接從山澗上掉了下去。老羊倌差點暈過去,下樹之後就順著通往山澗的路跑。


    人從山澗上掉下來,本該摔成肉餅。但老羊倌下去之後,並沒有找到兒子,他又焦急,又感覺奇怪,因為人摔下去,能活不能活,還是兩說,怎麽可能突然就沒影兒了?


    老羊倌找了一圈,沒有找到兒子,但是,他看到了一串血跡。血跡從他兒子摔落的地方,一直延伸到了遠處。老羊倌順著血跡找下去,就找到了一個很大的坑。那個坑估計是下雨的時候積存了一點雨水,平時又常年見不到陽光,所以變成了一個泥潭。血跡到了泥潭這兒,就消失了。老羊倌覺得,血跡的主人應該是進了泥潭。


    他不顧一切的想要下去尋找,但泥潭黏糊糊的,一腳踩下去,人就不由自主的朝下陷。老羊倌很焦躁,過了一會兒,他看到了泥潭咕嘟嘟的冒起了一串氣泡,黑乎乎的泥漿之間,似乎有一副一副的骨架在上下的緩緩起伏。


    老羊倌知道,這估計是遇到了積屍地。普通人遇到積屍地,是不會靠近的,但老羊倌為了救兒子,把什麽都拋到了腦後。


    這本身就是個故事,所以馬保跟衛八講述的時候,沒有講明白,老羊倌是怎麽把兒子救出來的。反正,老羊倌費了很大的力氣,在泥潭裏找到了兒子。


    他兒子已經斷氣了,按道理說,從山澗上麵摔下來,人肯定會摔死,但老羊倌的兒子,似乎不是被摔死的,因為他全身上下的血都被什麽東西給吸幹了,隻剩下了一張皮包著骨頭。


    這種慘劇,讓人想想就感覺心裏不舒服。老羊倌可能有點接受不了,帶著兒子的屍體到處尋找名醫,他堅定的認為,這世上一定有人可以救活他的兒子。


    後來,老羊倌遇到了一個道士,歲數很大的老道士。老道士或許是被老羊倌的精神所感動,所以,指點了老羊倌一些門道。老羊倌要造一個池子,用鮮血灌滿,然後把兒子的屍體放進去。血不斷消耗,就要不斷的朝裏補充,等到了一定的時機,老羊倌的兒子就會活過來。


    老道士肯定也教了老羊倌一些別的門道,老羊倌後來又去了山澗下的積屍地,把整個泥潭都烤幹了。泥潭一幹,裏麵所有的屍骨全都露了出來,老羊倌很細心的把屍體拉上來暴曬,然後用大石臼把屍骨全都砸成粉末。民間的說法,這叫做挫骨揚灰,是報複的最高境界,仇人不僅要死,而且死了之後都不能超生。


    老羊倌給兒子報了仇,從此之後就活動在草甸子裏。他需要血,很多血,不管是人血,狗血,狼血,他都需要。草甸子山周圍的住戶,不斷遭到老羊倌的擄掠,被老羊倌帶走的人,一般都會很慘,身上的血會被放光。


    老羊倌是人,是鬼,誰也說不清楚,但當年指點他的那個老道士,頗有幾分手段,他告訴老羊倌,救活兒子,可能需要一個很漫長的過程,所以,老羊倌自己就得活的時間夠長,否則,兒子還沒救活,他先死了,就等於前功盡棄。


    但人的壽命是天注定的,沒有人會長生不老,為了可以多活一些年,老道士又教了老羊倌一個法門。


    老羊倌出去尋找血液的時候,就會騎著一頭羊,在草甸子周近來回的出沒,等血收集夠了,老羊倌就會附身到一幅畫上。附身到畫裏,等於他在沉睡,並不消耗自己的壽命。


    老羊倌就變成了一個畫中人,時而在畫卷裏,時而又騎著羊,在草甸子山附近轉悠。


    馬保說,在很多年以前,草甸子周圍的人談羊倌變色,隻要是遠遠的望到一個騎著羊的老羊倌,那就會不要命一般的逃跑。


    然而,遇到老羊倌的人,不管距離多遠,基本沒有逃掉的可能。


    久而久之,草甸子山周圍幸存下來的人,不得不背井離鄉,以求活命。


    草甸子山周圍的人雖然走了,但老羊倌的傳說依舊存在。馬保的爺爺,據說當年就在草甸子山遇到過老羊倌,隻不過當時他們一起同行的還有兩個人,馬保的爺爺比這兩個人跑得快,僥幸逃過了性命。等他三天之後再瞧瞧回來尋找的時候,兩個同伴都隻剩下了一張皮。


    再後來,據說老羊倌有違天道,被老天爺打雷給劈了。所以,馬保才會把山頭立在草甸子山。因為草甸子沒人敢進,就連以前剿匪的官兵都不敢進來,非常的安全。


    這個故事是馬保講述的,衛八一直都以為,這是個純粹的故事而已。但是,今天找到了這幅畫,衛八就覺得很不對勁。


    本來,自己一直認為是傳說中的東西,卻突然出現在麵前,這種反差,一般人估計都接受不了。


    “馬保說的這事兒,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我也不知道。”衛八抽著煙,咳咳的咳嗽了兩聲,說道:“你是不是有點不信?和你說,這世上你不知道,沒見過的事太多了。”


    “那現在該怎麽辦?”王換承認,他沒有這方麵的經驗,現在得依靠衛八想辦法。


    王換有那麽一點沮喪,他到西頭鬼市這三年時間裏,經曆了很多,他自己也覺得,自己一直都在成長。可跟著衛八遇上這樣的事之後,王換突然感覺自己其實還是很幼稚,拿不出一點主意。


    “我們做土龍的,有時候真遇到怪事,那就證明,這東西不是自己該拿的,如果不送回去,遲早會惹來大禍。”衛八把那幅畫給卷了起來,說道:“我以前也不太願意相信這些,都到手的東西了,怎麽還送回去?可這一次,我有種預感,要是這幅畫不送回去,估計麻煩就大了。”


    第88章 一路不順


    王換認同衛八的話,身在這樣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少一事總比多一事好。兩個人商量好,立刻轉身回到了剛才出來的洞口,先後貓腰鑽了進去。


    路已經走過一遍,算是比較熟悉了,路上沒有出現什麽意外,但是王換的心似乎一直都在不斷的狂跳。尤其是又走到藥鋪老板喪命的地方,王換更加緊張。


    他現在已經不再去想,藥鋪老板到底是怎麽喪命的,這個問題想不明白,死因又查找不出,想來想去,隻會讓自己陷在一個不可自拔的境地裏。


    他們很快就走到了盡頭,衛八把卷成一卷的畫兒放回到了剛才發現冰塊的地方。看著地麵上泛黑的土,王換很想問問衛八,土裏的血究竟是怎麽來的。但這個問題,衛八顯然也回答不出來。


    他們很快就離開了,一刻也不停留。等到出了洞,衛八又跟王換商量,接下來該怎麽辦。


    按照王換的想法,他們現在要做的,就是趕緊離開草甸子山這個鬼地方。但衛八又有些不甘心,要是從馬保那裏拿到山旗,後麵的路就會走的輕鬆些,也少些麻煩,而且,藥鋪老板是馬保的人,人死在了半路上,總得給人家交代一聲。否則的話,馬保說不定會產生什麽誤會。


    在衛八的堅持下,他們就繼續朝草甸子山的深處走。從這兒通往山頭的路,他們兩個都不知道,不過,藥鋪掌櫃先前和他們聊天的時候就說過,草甸子山從上到下就隻有那麽一條路。


    他們朝前麵走了走,找到了那條橫跨山峽的路,等走出這片地勢極其險峻的峽穀之後,路似乎就好走了一些。和先前不一樣的是,現在的山路明顯有了一個大概的輪廓,盡管彎彎曲曲,但最起碼能看出來,這是條路。衛八來了精神,藥鋪掌櫃沒有撒謊,隻要順著這條路走下去,他們一定可以走到馬保的山頭。


    王換的心裏不踏實,因為那幅畫,還有衛八講述的故事的原因,讓王換始終覺得,在附近看不見的角落中,似乎一直有一雙眼睛,在注視著他們。為了減輕心頭的恐慌,王換不斷的和衛八說話,以此排解壓力。


    衛八很配合,王換說話,衛八就搭腔,兩個人開始聊起各自家鄉的好吃的。


    這個話題很讓人感覺輕鬆,聊了好半天,他們都感覺有點餓了。恰好,前麵的羊腸小路旁,有一小片樹林子,樹葉都掉光了,隻剩下枝枝叉叉。兩個人走過去,在路邊坐了,王換取出一點食物,跟衛八分著吃。


    長途跋涉的時候,攜帶的幹糧為了保存時間長一點,水分很少,大餅幹硬的可以把人砸昏過去,倒是在水仙鎮臨時買的三四斤熟牛肉吃著正好。衛八的飯量很大,一個人差不多吃了二斤肉。


    “你這飯量,放到一般家戶,一年下來得把家業都吃垮。”


    “我一頓最多能吃三斤半肉。”衛八抹了抹嘴,笑著跟王換說道:“但我吃飽了,能連著六七天不吃東西,你行麽?”


    王換也笑了,搖搖頭。可能,他從前的生活圈子,隻有家鄉,還有西頭鬼市,他沒有見過外麵的世界,他很自然的認為,這個世界隻有那麽大,一個西頭城,一個西頭鬼市。


    但跟著衛八出來之後,他才發現,世間遠比自己想象的大得多。


    “我們這樣的人,就要能吃,能睡,但又要耐餓,能熬,以前下坑,遇到急活兒,三兩天不合眼都是常事兒,熬的久了,自己也就習慣了。”衛八吃了二斤肉,又掰了一大塊幹餅,慢慢吃著,說道:“我勸你,等你把自己該做的事都做完,就洗手吧,你不適合在這一行裏混。”


    “我也有這個打算,等該做的事都做了,然後就回家種田。”


    衛八正要開口接著說話,冷不防從頭頂的樹杈上掉下來一點東西,啪嗒的落在了手中的大餅上。樹的枝杈遮擋了月光,但衛八還是能看到,落在大餅上的,是一滴血跡。


    衛八的反應很快,一抽身就退到了小路上,同時扭頭朝上麵望了望。他的動作感染了王換,王換還沒看清楚怎麽回事,但衛八一動,王換跟著也動了。


    當他們抬起頭的時候,一眼就看到頭頂的樹杈上,好像掛著什麽東西。衛八眯起眼睛,又仔細看了看,覺得那好像是一頭小狼。


    小狼已經死了,脖子上隱約有一道傷口,血差不多流盡,隻剩下些許殘血,以很慢的速度朝下低落。


    這一刻,衛八的頭皮也有些發麻,因為他和王換來到這片小林子旁邊時,還專門朝上下左右看了看。因為天氣冷,樹葉都掉光了,樹上藏不住東西,他們才放心的在這兒休息落腳。


    “你剛才看見樹上有東西嗎?”


    “沒看見。”王換搖了搖頭:“要是看見了,還會在這兒逗留嗎?”


    “說的也是。”衛八捏緊了拳頭,同時又朝四周看了兩眼。


    兩個人什麽都沒有看到,麵前的林子,稀稀拉拉,到處都是一棵一棵掉光樹葉的樹,還有那頭被放幹了血的狼。


    “走。”衛八衝著王換輕輕說了一句,王換立刻順著小路朝前走去。衛八跟在後麵,一邊走,一邊不斷的注視四周。


    其實,衛八對自己的感官很有信心,他不僅天生就視力好,聽覺靈敏,更是在後天的磨煉中培養出了一種預知的能力。


    但此時此刻,他的視力聽覺似乎都沒有什麽用了,因為他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聽不見。山路兩側,平靜的像是任何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這種感覺非常罕見,讓衛八有種骨子裏發寒的錯覺。他的額頭,滲出了一片細密的汗珠,跟著王換,一口氣朝前走了一裏左右。


    “那個馬保把山頭立在這樣一個鬼地方,他和他手下那些兄弟,平時來來往往的時候難道就一點都不怵得慌?”


    “誰知道。”衛八說道:“馬保的山頭,平時很少出來做活,他那個窩,其實是個用來躲事的地方,自己惹了麻煩,或者朋友惹了麻煩,躲到草甸子山裏,誰也不敢進去找他們。”


    兩個人說著話,又朝前走了有一裏地。羊腸小道還在彎曲蔓延,蔓延到了草甸子山的深處,這條路不知道還得走多久。


    王換很警惕,雖然和衛八不斷的答話,但是他的心神始終都在密切關注周圍可能存在的異動。走著走著,王換眯起了眼睛。


    羊腸小道在前麵有一個很大的轉彎,站在這邊,看不到轉彎那邊的情形。但是,王換隱約看見,緊貼轉彎的地方,似乎有什麽東西。


    兩個人立刻放慢了腳步,又朝前走了走,王換的腰身壓的很低,不由自主的摸出了那把小刀。衛八平時不習慣用武器,也捏緊了拳頭。


    王換的餘光能看到衛八捏拳的樣子,到了現在,王換才明白,衛八為什麽舍棄刀子之類的武器,隻用自己的拳頭。因為衛八有一身黃金骨頭,黃金骨頭不僅色澤異常,而且非常堅硬,如同金屬鑄造出來的一樣,這樣的拳頭,和鐵錘也差不多。


    想到這兒,王換心裏竟然踏實了點,因為自己身邊跟隨著一個身手和經驗都非常少見的高手。


    他們一左一右的走到了距離拐彎處還有三四丈的距離,到了這時,緊貼拐彎處的東西,已經映入了眼簾。


    那就是一根很普通的樹杈,樹杈倒放在路麵上,三根枝杈恰好支撐著樹枝直直的挺立。


    樹杈上麵懸掛著一幅畫,黑邊紅底的畫兒。


    兩個人的腦袋同時大了一圈。


    第89章 三把火


    那幅畫,很眼熟,黑邊紅底,隨著風輕輕飄動。王換和衛八都感覺到,這就是剛剛他們送回原處的那幅畫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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