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本身是很無稽,也是很可笑的,把一個還活著的人,看做一個已經死去的人,除非是眼睛或者腦子有問題的人,才會這麽做。


    但是,王換想不通,這個世上怎麽會有這麽相似的兩個人。


    他原本沒有打算進入小鎮,為了避免麻煩,他隻想買點吃的,然後馬上離開。可是,在看到了從馬車上下來的馬王爺之後,王換不可抑製的改變了主意,他必須要跟著去看看,如果能跟這個馬王爺交談幾句,他的把握會更大一些。


    馬王爺下車之後,後麵兩輛馬車也停了下來,從車上跳下來四個懷裏抱著關山刀的刀客。這肯定是馬王爺的保鏢,事實上,馬王爺本身就是個金字招牌,沒有人敢找他的麻煩。隻不過馬王爺是個愛麵子的人,他感覺出門在外,就要拿出七星灘總把子的派頭,不能讓人小瞧了。


    除了四個刀客,其餘還有馬夫,隨從,雜役,十幾個人在後麵尾隨著馬王爺進城。和先前一樣,熱熱鬧鬧的小鎮,人來人往,但看到馬王爺的時候,所有人都自動讓出了一條路。


    王換立刻跟在了後麵,他一邊走,一邊不斷的朝前麵張望。他能看見,馬王爺身後的兩個雜役手裏,提著兩個很大的食盒,食盒裏都是各種各樣的食物。馬王爺的飯量好像很大,走了幾步,估計是覺得肚子餓,從食盒裏拿了一隻雞,撕開了一邊走一邊啃。


    一進入小鎮,狗吠聲就連綿成了一片。那幾個關中刀客開的狗場,是在小鎮的最北邊,那裏有一大片空地,幾十年前就變成了鬥狗場。除了這個最大的狗場之外,還有其他零零碎碎的鬥狗場,每到雙月的十五,鎮子裏的狗似乎比人都多。


    其實,這種連綿不絕的狗吠聲聽多了,會叫人覺得心煩。尤其是一些狗,叫的莫名其妙,而且叫的非常淒慘,就好像自己老婆被人領走了一樣。不過,馬王爺對這一陣一陣的狗吠顯得非常受用,似乎比聽戲還要來勁。他吃著雞腿,一邊側著臉,不斷的聽著從四處傳來的狗吠聲。


    小鎮雖然小,但是因為鬥狗場的原因,所以五髒俱全,大城裏該有的,這裏都有。馬王爺很少離開七星灘,不過,隻要他來到小鎮,小鎮裏最大的那家客棧的天字號客房,一定是給馬王爺預備的。


    來到客棧,馬王爺帶著人上了樓。王換不知道馬王爺的行蹤,也不知道馬王爺進屋之後,什麽時候才能再出門。他沒有太多的時間可以浪費,而且,他也想早點把事情給弄清楚。


    他很懷疑,道人的爹當年是不是流竄到西北這邊生活過一段時間,然後給道人留下了一個同父異母的兄弟。


    王換不知道馬王爺的行蹤,無奈之下,他隻能也在客棧裏包了一間房。天字號的房是馬王爺的,在客棧的三樓。三樓都是上好的客房,價錢不便宜,王換和掌櫃的打聽清楚之後,就在馬王爺的隔壁包了客房。


    掌櫃的帶著王換上樓的時候,馬王爺身邊的那幾個刀客就在樓梯和房門外站著。刀客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看著任何人,都覺得人家欠二斤黑豆。


    在刀客冷漠的目光裏,王換目不斜視,跟著掌櫃,來到了馬王爺隔壁的那間客房。


    第119章 破門而入


    馬王爺隔壁的客房,自然不如天字號客房那麽寬敞奢華,不過也算是苦寒之地罕有的金屋了。掌櫃的把王換帶進來之後,詢問需要不需要熱水和飯食,客房的房價很高,所以一應所需都是免費的。


    “熱水和飯,都來一點吧。”王換這一路風塵仆仆,從來沒有洗過澡,尤其是老漢留在身上的那口唾沫,至今還有一股淡淡的臭味,他很想弄點熱水好好的洗一洗。


    掌櫃的應了一聲,轉身離開,過了兩刻,有四個店裏的夥計抬來熱水,還有兩個菜和一壺酒。


    王換先用熱水擦了擦身軀,他身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但是那股淡淡的惡臭卻好像長到了皮肉裏,怎麽洗都洗不掉,用胰子擦洗了半天,仍舊無濟於事。王換感覺有點心煩,把身子擦幹,就著兩個菜,把酒喝完了。


    隔壁的屋子裏傳來了說話的聲音,王換貼著牆壁,屏氣凝神的聽。雖然能聽到有人說話,但畢竟隔著一堵牆,那邊具體說的是什麽,王換聽不清楚。


    他聽了好一會兒,對麵的聲音消失了,王換坐臥不安,越是打聽不到消息,他就越是有點心急。他忍不住走出房門,在三樓轉了一圈。


    馬王爺的刀客很稱職,從馬王爺進來之後,刀客就一直守在樓梯口和房門外麵。王換轉了一圈,從馬王爺的房門走過去的時候,一個刀客斜眼看了看王換。


    “你轉來轉去,有什麽事?”


    王換搖搖頭,他這個時候不想跟人答話,一旦答話,自己的口音就會暴露。


    “沒事,就不要出來瞎晃。”刀客說著話,像是有意,又像是無疑,晃了晃手裏的刀。


    王換依舊沒做聲,回到自己的房間。這間客棧有年頭了,地板和牆壁都是木頭的,王換知道,這樣的老房子,而且都是木頭,年頭久了,必然會有蟲蛀的蟲眼,他開始仔細的尋找,找了一大圈,在牆壁上一副很拙劣的山水畫的後麵,找到了一個被鬆香堵住的蟲眼。


    蟲眼和人的眼睛那麽大,看樣子已經蛀透了。王換點了一支煙,慢慢的抽著,同時不斷的用煙頭熏烤蟲眼裏的鬆香。鬆香一點點的融化,順著牆壁流下來。


    王換在這兒浪費了半盒煙,終於把蟲眼裏的鬆香融化了十之七八。他找了一根鐵釘,把釘子燒紅了,輕輕在剩下的鬆香上麵燒出一個很小的洞。洞很小,不過,憑著王換的耳力,已經能夠聽到隔壁的聲音。


    隔壁應該隻有馬王爺一個人,王換貼著蟲眼聽了聽,他聽到的,是一陣吃東西時吧嗒嘴的聲音。


    這聲音,讓他略微覺得熟悉,因為他記得,道人吃東西時,也會發出這樣的聲音。


    就這樣聽了有一刻鍾的時間,隔壁房進來一個人。王換看不到,但是聽得到,就連對方的說話聲,也能聽個大概。


    “該鋪的路,都鋪好了。”那個剛剛進來的人說道:“現在就差一根針,去把對方的皮給刺破。”


    “你鋪的路,要是有一點不穩當,你就吃不了兜著走。”馬王爺一邊吃著東西,一邊回道:“剩下的,你接著安排。”


    “我這邊,都是本地人,人家會生疑的。”


    “練刀的人,那裏有那麽多心眼。”馬王爺的語氣裏有一點不屑:“你去看看外頭那幾個練刀的,抓一把大洋給他,他都要數上半個時辰才能數的清。老子不是笑話你,這麽多年了,你做的事,有哪一件是利利索索的,有哪一件不要老子給你擦屁股?”


    “這件事有點大,我不敢馬虎,你也不要馬虎。”


    這句話一說完,隔壁的屋子突然就沒有聲音了,王換換了隻耳朵,貼過去聽,卻依然聽不到什麽動靜。他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湊到蟲眼處看了一眼。


    隔壁的蟲眼,顯然也被牆壁上的畫兒給擋著,透過那個小小的孔洞,看到的是一片漆黑。然而,就在王換盯著蟲眼的那一瞬間,對麵牆壁上的畫兒,好像一下被人給掀開了。


    一隻眼睛,從蟲眼對麵望了過來,因為孔洞太小,王換看不完整,他看到的,隻是一個黑色的眼球。


    緊跟著,門外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哐當一聲,房門一下子被人給踢開了。馬王爺手下的刀客衝了進來,拔出刀子把王換逼在了牆角。


    王換有一點緊張,因為馬王爺這種身份的人如果明著得罪了,會非常麻煩。他朝旁邊的窗戶看了看,這裏是三樓,從窗戶翻下去之後,要保證不會受傷,還要保證能從小鎮逃出去。


    但是,馬王爺手下的刀客,顯然不是莽夫,一名刀客踩著碎步,舉刀逼住王換,然後移動到了窗戶旁邊,把王換的退路堵死。


    這一刻,王換覺得自己是沒有辦法,他暗中捏住了掌中刀,真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那就隻能先衝出一條路,從這兒逃走再說。


    這個時候,馬王爺出現在了門口,他看了看被幾個刀客踢壞的房門,皺了皺眉頭,說道:“老子叫你們出門以後斯文一點,說了一千次,都聽到狗耳朵裏去了?把人家的門踢壞了,要不要賠?要不要花錢?”


    刀客沒有應聲,隻是一眨不眨的盯著王換。馬王爺罵了幾句,慢悠悠的走到王換身前,上下打量他一眼。


    眼神相對的時候,王換覺得,自己肯定認錯人了。這個人雖然和道人非常相像,但絕對不是道人。道人不會用這樣的眼神去看王換,也不會用如此陌生的目光來打量王換。


    道人那個人,王換是熟悉的,一個熟悉的人,可以改變一切,唯獨改變不了的,就是眼神。


    王換的腦袋在隱隱作痛,這次很冒失,隻是因為時間不多,他沒有耐心一直在這兒跟馬王爺耗著。誰知道,馬王爺果然不是個易於之輩,竟然能察覺出來,有人在偷聽他說話。


    “夥計,亮個號兒吧。”馬王爺在桌邊的椅子上坐下來,身後的刀客立刻反手關上了房門。


    “外地來的。”王換搖了搖頭,說道:“沒有名號。”


    “張三李四王二麻子,是人就有名字,怎麽會沒有名號?”


    “你跟我一個朋友長的很像,我是怕自己看走了眼,所以跟著瞧瞧。”


    “瞧瞧就瞧瞧,亂聽別人說話,不怕紮聾了自己耳朵?”馬王爺咧嘴一笑,說道:“你那朋友,叫什麽名字,什麽長相,多大歲數?老子還真想知道,是啥朋友能叫你跟著老子看這麽久。”


    王換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馬王爺到現在為止,也沒有流露出善意或者敵意。這讓王換很難判斷,判斷不出馬王爺的意思,就無法用最直接最有效的辦法來應付他。


    王換感覺,馬王爺能做到七星灘的頭把子,讓黑白兩道的人都賣麵子,他絕對不是一個好打發的人。


    王換沒有說話,馬王爺倒也沒有追問,他又上下看了王換一眼,然後頭也不回的揮了揮手。屋子裏的刀客二話不說,慢慢的退了出去,然後帶上了已經被踢壞的房門。


    到了這一刻,王換大概猜得出,馬王爺至少現在沒有動手的意思。


    “不知道為甚,老子竟然相信你的話,相信你因為一個朋友,所以暗中跟著老子,不過,這個事可以先放放。”馬王爺突然笑了起來,說道:“你自己有麻煩了。”


    “什麽麻煩?”


    “你要是揣著明白裝糊塗,老子就不跟你聊了。”馬王爺抽了抽鼻子,慢慢說道:“你惹了麻煩,得罪了人,你知道你得罪的,是什麽人嗎?”


    第120章 一根針


    這一刻,王換也說不上馬王爺真的察覺到了什麽,還是在套自己的話。不過,他自己心裏也明白,身上那股淡淡的惡臭味,始終沒有祛除,馬王爺說這句話的時候,明顯抽了抽鼻子。


    這個馬王爺,鼻子應該很靈。


    “從哪兒看出我得罪人了?”


    “人呐,若一輩子都像一把鋼刀一樣,不肯彎腰,那是很容易折斷的。”馬王爺嘿嘿一笑:“你自己的事,你難道自己心裏沒數?”


    “我得罪的是什麽人?”王換聽到馬王爺的話,感覺這好像是一句至理名言,剛則易斷。他原本就有些憂慮,因為到現在為止,他都不知道那個老漢是什麽來曆,也根本不知道老漢說的哮天犬在什麽地方。


    “你得罪的是什麽人,我說了,你有辦法?不要說你一個外地人,就連老子,看見這些人也有點頭疼嘞。”馬王爺跟著笑道:“你說說,你有啥辦法?”


    “我隻要知道對方是什麽人就行了。”


    馬王爺沉吟了一下,說道:“七星灘水鬼,你知道麽?”


    “我沒聽說過。”


    “那老子跟你講講。”


    七星灘那塊地頭很大,在馬王爺沒有完全占據七星灘之前,七星灘的水路是被另一夥人把持的。這幫人水性非常好,如同在水中無所不能,有些傳言在民間流傳的久了,漸漸就變成了傳說,老百姓以為,七星灘水路的那幫人身上都有水鬼附身,否則不可能下河之後一炷香的時間都不用上來換氣。


    馬王爺當年躲禍外出,歸來之後重振旗鼓,他先前就是因為道義而惹事的,所以重新回來之後,歸附的人很多,勢力一下子膨脹了。在七星灘毫無懸念的把當地兩夥山匪打殘,成為七星灘的主人。


    在占據七星灘那段水路的時候,馬王爺跟七星灘水鬼發生了很激烈的爭鬥。這幫水鬼最大的特點就是無賴,根本不跟人說什麽江湖規矩,在地上打得過就打,要是打不過,所有人立刻下水。馬王爺在陸地上打的他們滿地找牙,但對方下了河,馬王爺就沒法子了。


    等馬王爺的人撤走,水鬼重新上岸,又去找馬王爺的麻煩,雙方來回至少鬥了有四五年,各有損失。馬王爺對這幫人也很頭疼,抓不著,打不死。所以,四五年之後,雙方由打變成了談判。


    水鬼的目的很簡單,也不貪圖別的地盤,隻要自己原來的水道。馬王爺認為七星灘水路紮著一股不屬於自己的勢力,傳出去是笑話,而且還會有利益上的損失。雙方圍繞這個問題談了很久,最終達成了一個妥協。


    七星灘水鬼奉馬王爺為頭把子,馬王爺不找水鬼的麻煩。那段水道,是水鬼的地盤,但馬王爺一樣可以用。馬王爺在水道上從來不做打家劫舍的生意,所以,這一點和水鬼沒有太大的衝突。


    總之,七星灘水鬼,是一股馬王爺至今沒能完全收攏的勢力。那幫水鬼很難纏,報複心強,而且至死不休。


    “你得罪的,就是七星灘水鬼。”馬王爺說完之後,語氣突然變的很淡然,說道:“你身上是什麽氣味,你自己不會聞不出來。”


    這種氣味,是七星灘水鬼獨門的秘藥,隻要一沾身,就不可能祛除,如果沒有他們的解藥,這股臭味,將會跟隨王換一生。


    更要命的是,七星灘水鬼不管離的多遠,都能順著這股氣味尋找到目標。臭味不祛除,就等於永遠甩不脫對方的追擊。


    等馬王爺說出來之後,王換也感覺到,這應該不是瞎說。他不由的也頭疼起來,如果甩不脫七星灘水鬼,那麽後麵的路,自己走的肯定不順,甚至,能不能走出西北,還是個大問題。


    “練過功夫吧?”


    “嗯?”王換正在思索,冷不防馬王爺問了一句,他下意識的一回應,坐在對麵的馬王爺突然動了。


    馬王爺又低又瘦,就因為這樣,他的動作才特別的快,快的好像一道飛閃而過的影子。王換下意識的抬手招架,跟馬王爺過了兩招。


    馬王爺應該隻是試探,跟著就收了手,重新坐回到位子上。王換覺得,馬王爺的身手很強,這樣的身手,或許隻有衛八來了才能對付。


    “身手不錯。”馬王爺看著王換,咧嘴笑了笑,說道:“老子不會故意嚇你,但是憑你的身手,你躲不過七星灘水鬼的追殺。你若想活著離開這兒,就得想別的法子。”


    王換心底緊張的思索著,都是在外麵混江湖的人,對方開口,就能知道大概的意思。馬王爺不會平白無故的說起這些,他既然這樣說,其實就是在告訴王換,七星灘水鬼不好對付,憑王換一個人,壓根就對付不了,但馬王爺有對付七星灘水鬼的法子。


    天底下沒有白撿便宜的好事,王換心知肚明,馬王爺既然這樣說了,就一定是有交換條件的。


    “有話,直接說吧。”


    “老子說句實話。”馬王爺眯著眼睛,說道:“老子這樣的人,見過的世麵多了,見過的人也多了。可是跟你這麽一聊,倒有些一見如故。老子不跟你胡咧咧,說些正經事,你在中間幫個忙,事成之後,老子替你擺平七星灘水鬼,另外再給你一筆錢。”


    王換一聽,這些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不過,馬王爺這麽說,這件事就少了很多變故。無非隻有兩個結果,馬王爺利用王換,用完了會殺人滅口。另一個結果,馬王爺會信守承諾,幫王換逃過這一劫。


    王換心裏有點難受,倒不是因為難以抉擇而難受,隻是身上那股如影隨形的氣味讓他感覺很難受。


    江湖人的話,是不能全信的,馬王爺說了這麽多,王換都記在心裏,不過,暫時一句還沒有相信。


    隻不過,有那麽一瞬間,王換總是覺得坐在自己麵前的人,不是馬王爺,而是故去的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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