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換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覺得自己有一點江湖人的模樣了,你可以惹我,也可以打架,甚至打的頭破血流,但打完之後,要有必要,倆人還可以一起坐下喝酒聊天談事情。


    這才是真正的江湖人。


    “上次說到,後麵的事兒,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做。”豬油飯放下手裏的酒杯,很認真的說道:“真的,我不拖累你,我能給你幫忙打下手。”


    王換點了一支煙,抽著煙,他眯起眼睛望向了豬油飯。在衛八麵前,王換沒什麽可托大的,不過,在豬油飯麵前,他必須要有一些氣勢,否則的話,以後一起做事的時候,他說東,豬油飯說西,那就沒法搞了。


    “你能做些什麽?”


    “我能做的很多啊。”豬油飯撓了撓油膩膩的頭發,說道:“小事大事,隻要你吩咐了,我就能做。”


    “比如?”


    “比如……”豬油飯撓頭想了半天,突然一咧嘴,笑道:“比如,你有沒有什麽仇人,就是得罪過你,惹了你,你卻拿他沒辦法的?”


    第185章 破碎的茶碗


    聽到豬油飯的話,王換突然想笑。豬油飯舉手投足之間的動作,王換已經暗中觀察了很久,豬油飯肯定學過功夫,但功夫絕不會太好。他的本事,全在一張嘴皮子上,到現在還忽悠的黑魁頭暈。


    豬油飯的話,說的再清楚不過了,他是在問王換有沒有仇人,有沒有沒報的仇。


    “怎麽,你還能殺人?”


    “試試唄。”豬油飯刺溜喝了一口酒,說道:“什麽事,不試試能知道結果?”


    “從這兒朝北邊走,過了食坊,就是煙欄。”王換倒真的想試試豬油飯究竟有多大本事:“煙欄是苦田人開的。”


    “知道,苦田人開的,苦田現在是十三堂下麵的堂口。”豬油飯在西頭鬼市混了這麽多天,把這些雜七雜八的事情打探的倒是很清楚:“他們的頭兒,叫阿苦。”


    豬油飯說到這裏的時候,王換很自然的就想起了七月十五的那天深夜,想起了死去的小方,還有道人。


    對於阿苦,王換的恨意甚至超過了十三堂,他跟十三堂本來就不對付,可是,他跟阿苦之前卻是盟友。


    被盟友背叛的人,一般對盟友的痛恨,都要超過敵人。


    “我跟阿苦有仇。”


    “我大概聽說過一點。”豬油飯笑著說道:“你那個又黑又胖的夥計,嘴巴不是很嚴。”


    “那你呢?你的嘴巴似乎更碎。”


    “就這樣吧,我大概得消失個一兩天。”豬油飯又喝了一口酒,站起身,伸了個懶腰,說道:“你的仇人,我記住了。”


    豬油飯走了,不知道去了什麽地方。王換自己坐在屋裏,一口接一口的喝酒,他的心情的確很煩悶,這條路,走起來真的很難。


    收攤之後,王換和黑魁一起回到西頭城,他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在夜間一邊聊天,一邊趕路了。


    “記得小時候,我們在山裏玩的久了,總是這樣,趁著夜色朝家裏趕。”


    “是啊,可那畢竟是小時候。”


    “有件事,你知道嗎?”黑魁小心的說道:“小茶碗,來找過你幾次,她好像是……”


    王換的腳步陡然頓住了,上次他回到西頭城的時候,意外的遇到了小茶碗,還給小茶碗送去了一碗自己親手熬製的涼茶。那時候他的時間很緊迫,無法停留。


    這一次,又聽到黑魁說起小茶碗的那一刻,王換的心,像是被一隻手給緊緊的攥住了。


    他不願意再嚐試,再體會那種失去的感覺。那感覺很不好,他已經失去的太多,秀秀沒有了,爹娘沒有了,老瞎子他們沒有了……


    在王換的心裏,小茶碗一直是一個純淨如水的人,是一個值得被人珍惜,被人嗬護的人。


    但是,他已經知道了小茶碗的身世,他不清楚,現在自己冒然再去找小茶碗,會不會有什麽麻煩。


    他決定,就在西頭鬼市這裏等著,小茶碗若是還和上次一樣,在夜裏坐著馬車過來的時候,他們就能相見。


    西頭城的幾個大夫家裏,都在辦喪事,幾個大夫死的很突然,也很蹊蹺,身上驗不出什麽傷,卻偏偏就是咽氣了。家人沒有辦法,按照當地的風俗,給他們辦白事,準備安葬。


    這在西頭城裏,算是一件不大不小的新聞,很多人都在懷疑,都在猜測,這幾個大夫怎麽好端端的全都死了。


    身在大宅子裏的小茶碗,不清楚這些。她已經好幾天沒有下床了。瘦的要命,一點東西都吃不下,沒有精神。每天隻是昏昏沉沉的睡,偶爾醒來一兩個小時,也是靜靜的躺著發呆。


    這幾天,大老板很罕見的消停了下來,因為他把所有的事務全都給推掉了,甚至有兩個生意上的老關係,也都被他萬言拒絕。他哪裏都不想去,就想在家裏,看看小茶碗。


    大老板難得閑下來,小茶碗很珍惜這樣的時光。盡管她的精神已經很差了,可是,大老板守在床邊的時候,她就不肯睡去。


    “乖囡。”大老板摸了摸小茶碗的頭發,說道:“以前,你母親閑著聊天時,曾經說過,以後若是有個女兒,就要一輩子喊她乖囡。”


    小茶碗笑了,幹裂的嘴唇微微綻開,像是在沙漠中短暫生出,又很快枯萎的花朵。她雖然在笑,可是,那雙原本烏溜溜的大眼睛裏,已經沒有往日的波光。


    “我阿媽……是個很好的人……”


    “是,她是個很好的人,這世上,再不可能有誰比她更好。”大老板輕聲說道:“你阿媽的墳,還在原處,我托人回了老家一趟,在祖墳選了塊地方,她總要進咱們家的祖墳的,等到那邊都弄妥了,就把你阿媽的墳遷過去。以後,每年清明,我們就回去給她掃墓。”


    “以後……”小茶碗的笑容凝結在了臉上,她單純,但是並不傻,從得病之後,來過的大夫,留下的藥,還有阿龍和大老板偶爾說出的話,再加上自己身體的不適,都讓她感覺,自己或許已經沒有以後了。


    “對,以後,你的身子好起來,哪裏都可以去。”


    “阿爸,如果你晚上睡不著的時候,你看看天空,每天都看一看,說不定,你會看到一顆以前從來都沒有看到過的星星。”


    “為什麽?”


    “有人說,地上的人,和天上的星星,是一樣的。地上若是死去一個人,天空便會多一顆星星,若是我死了,那顆星星,就能看到了……”小茶碗輕輕的閉上了眼睛,說道:“阿爸,你有沒有什麽話,想帶給阿媽的,我見到阿媽時,可以告訴她……”


    “乖囡……”大老板陡然間被觸動了心底最柔軟的那一塊,他一直以為,自己在這麽多年的打拚中,已經修成了金剛不壞之身,他不會憐憫誰,更不會因為誰而難受,而落淚。


    可是他高估了自己,而且他忘卻了,自己終究是一個人。


    他的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


    同時,他對死亡,有了一個新的認識。誰都不能戰勝死亡,至少現在不能,不管是誰,隻要到了該死的時候,就必須要死。


    除非,可以在這條路上走到終點,把當年路修篁留下的所有的秘密,全都挖掘出來。


    第186章 送包袱


    這一夜,對大老板來說,過去的很不平靜,可沒有誰能影響整個西頭城,西頭城的夜晚,一如往昔。


    到了第二天,王換在黃昏時分就到了鬼市這裏,他沒有進鬼市,隻是在鬼市外麵的木柵欄等著。


    他抽著煙,一直望著城門那邊的方向,如果小茶碗會來的話,那麽那輛全城獨一無二的馬車就會開過來。


    他等的有些心急,不多時,鬼市的人陸陸續續來了,一盞一盞縹緲的燈火,又浮現在眉尖河畔。


    但是,今天的西頭鬼市,好像跟平時有些不一樣,王換說不清楚為什麽,總是覺得鬼市周圍好像漂蕩著一種緊張的氣氛。


    他看見一些十三堂的人,在鬼市每個角落裏轉來轉去。每次十三堂有人到處亂轉,一般都是出了什麽事情。


    緊跟著,一些苦田人也在鬼市前後望來望去,王換抽著煙,從木柵欄注視著他們的舉動。上一次跟十三堂說和以後,十三堂的人就很少到食坊南邊來,畢竟龍頭也不想再惹什麽麻煩了,那一戰對十三堂來說損失也很大。


    然而,十三堂的人不過來,苦田人卻不停的在王換的板屋附近眺望。


    黑魁照例搭好了板屋,然後到食坊那邊去吃晚飯。不是江湖人,就不操這份江湖心,外麵的騷動沒有影響食坊的人,他們照舊做著自己的小本買賣,希望今天能有個好收益。


    苦田人轉了很長時間,才漸漸散去。王換一直都在注視著鬼市裏的動靜,同時還抽空觀望著西邊的那條路。苦田人散去了,那輛馬車卻一直沒有出現。


    他站起身,在木柵欄附近走了走。他有點焦躁,不知道為什麽,腦海裏總是浮現著小茶碗那張病怏怏的臉。


    就在王換等著那輛馬車出現的時候,身後突然響起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他猛然一驚,等回過頭,一眼就看見木柵欄寬敞的縫隙裏,伸出了一張臉。


    很久沒有見到薛十三,薛十三好像蒼老了一點。他的眼眶微微的泛黑,猛然看上去,像是沒有睡好,但是再仔細看看,就會發現,那其實是淤青,肯定是被人打了之後留下來的。


    王換很佩服薛十三,自己躲在這兒等著馬車,薛十三竟然能找上門來。


    “等我一下。”薛十三縮回腦袋,然後很快從木柵欄翻了出來,左右看了一眼,說道:“換個地方說話。”


    他們兩個朝著南邊走了走,南邊有一處木柵欄是損壞的,被胡亂修葺了一下,所以顯得非常雜亂,正好可以藏身。兩個人坐下來,王換還是可以從這裏觀察到西頭城到這邊的那條路。


    “這麽長時間不見,你到哪兒發財去了?”


    “我像是發財的人嗎?”王換看看薛十三,薛十三的黑眼圈看起來有些滑稽:“你做了什麽,被你老婆給抓住了?”


    “別說笑了。”薛十三拿出一包煙,遞給王換一支,自己點燃了之後,狠狠的抽了一口,臉上露出一絲非常罕見的狠勁兒,盡管左右沒有人,但薛十三還是到處看了看,說道:“有件事,我們能做到一路去。”


    “什麽事?”


    “對付苦田人。”薛十三咬了咬牙,臉上的表情竟然有幾分血氣方剛。


    薛十三是十三堂裏最無關緊要的一個領堂,可以說,他就是進來湊數的。後來,十三堂龍頭慢慢的調整人手,加了苦田這個堂口,又換了一些堂主。薛十三的地盤被收的差不多了,不知道怎麽想的,別的路走不通,最後跑去跟苦田人聯手。


    他們一起弄了一批煙土,薛十三下了血本。但是,阿苦後來告訴薛十三,那批煙土路上被查了,貨也被收掉,要不回來。薛十三這種性子,知道自己下的血本回不來,就和要他的命一樣,跟苦田人糾纏了一些日子,最後就翻了臉。


    等一翻臉,苦田人就不客氣了,甚至狠揍了薛十三一頓。十三堂也沒人去幫薛十三說話,這個啞巴虧,薛十三實在是吃不消。


    “我不想跟人動手了。”王換這個時候的確一點麻煩都不想招惹,他和苦田人有仇,不過,那些仇,可以暫時往後放一放。


    薛十三很意外,他很清楚王換跟阿苦之間的恩怨,原以為找到王換,少一挑唆,王換就會被煽動起來。可是沒想到,王換竟然冷靜了許多,而且好像也淡然了許多,甚至對那些過去的仇恨,都看的淡了。


    “你說個數吧,隻當我花錢雇你,隻要阿苦的命。”薛十三噗的吐出了一口唾沫,說道:“咱們這麽久的朋友了,我這個人你知道,很少開口求人的。”


    “回去洗個澡,睡一覺,要麽再喝點酒,等一覺睡醒,再考慮別的事。”


    王換把薛十三給打發走了,他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跟十三堂的人摻和到一起。


    薛十三很不甘心的走了,臨走的時候,還在嘀咕,王換不夠義氣。等他走了之後很久,那輛馬車,一直都沒有出現。


    小茶碗,她怎麽了?王換叼著煙,微微的出了神。他知道小茶碗的脾氣,盡管綿綿的,可是,如果她想做什麽事情,那就會憋著一股勁兒。


    小茶碗很多天沒有來西頭鬼市了,王換的預感不太好。


    這個時候,身後又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王換歎了口氣,頭也不回的說道:“你先去洗個澡,冷靜一下,不行麽?”


    “洗什麽澡?”


    對方一答話,王換就楞了楞,他聽得出來,說話的人不是薛十三,而是豬油飯。


    豬油飯笑嘻嘻的,在木柵欄的另一邊露出那張猥瑣的臉。


    “你不是說,要消失一兩天嗎,怎麽出來的這麽快?”王換搖了搖頭,說道:“今天我不想喝酒,沒法陪你。”


    “本來要消失一兩天的,沒想到事情很順。”豬油飯隔著柵欄,丟過來一個包袱,說道:“送你了。”


    王換接過包袱,還沒去解包袱扣,包袱就散了,頓時,王換的瞳孔猛然一陣收縮,雙手輕輕抖了一下。


    包袱一打開,就映出了一片血光,阿苦的人頭,靜靜的裹在包袱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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