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這真的都是人的命嗎?


    王換自己坐在板屋門口,靜靜的想著小茶碗的時候,苦田的師爺慢悠悠從那邊走了過來。


    師爺是一個人來的,這不太符合他的作風。師爺用腦子吃飯,功夫不行,平時出門,要麽和阿苦一起,即便阿苦不在,也要帶兩個保鏢。可這一次,師爺一個人慢慢的朝這邊走,走到王換附近的時候,他衝著王換招了招手。


    那意思就是在告訴王換,他是一個人過來的,過來說事情,不是打架。


    王換默然不語,師爺就走到了跟前,蹲在王換身邊,從身上掏出一個很小的小酒瓶,還有兩隻小杯子。師爺把杯子直接放在地上,然後倒上了酒。


    “這件事,就這樣吧。”師爺指了指杯子,說道:“當時的事,你吃了虧,這一次,我們苦田人吃了虧,大家算是扯平了,以後各做各的生意,不要再搞事情了。”


    “這杯酒倒錯了。”王換一看,師爺是來說和的,當時就搖了搖頭,師爺現在雖然很友好,然而,誰也摸不清他的真正來意,或許,他隻是跑來套話,看看阿苦是不是王換這邊殺掉的。


    “王換阿弟。”師爺歎了口氣,語氣中頗有兩分難過:“你知道,我在苦田那邊,隻是一個混飯吃的,我說話不作數,阿苦要如何,我是沒有辦法的。現在大夥在鬼市討生活,都很不容易,阿苦這個人吧……有時候做事情是有些獨,不僅對外人這樣,對我們苦田人也是這樣,所以……”


    師爺的話說的已經夠直白了,那意思就是,阿苦這個人有些自私,站穩腳跟了之後,就開始壓榨自己人,苦田人已經對他有所不滿,所以現在阿苦死了,可以換個領頭的人,很多苦田人不覺得這是個壞事。


    “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王換打定了主意,阿苦這個事情,自己絕不能扛下來。


    師爺笑了笑,也不再說話了,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說透。


    “不管你聽懂聽不懂,這杯酒,我喝了。”


    師爺拿著酒杯一飲而盡,站起身,重新慢慢的走了。


    等師爺走遠了之後,南邊傳來了一陣哐當哐當的聲響。老黑和老白效率很高,在得到王換的允許之後,立刻找了一些苦力,拉了木板過來。他們在南邊一塊很不顯眼的空地上開始搭板屋。


    不到半個時辰,板屋就搭好了,他們兩個還拿了桌椅板凳,都放在板屋裏麵,老白坐在門口,老黑在板屋裏,兩個人配合的很默契。


    王換覺得,老黑和老白在這個地方起攤子,倆人多半會餓死,南邊的生意很冷清,除非是從南口進入鬼市的人,平時都沒人到這邊來。


    小茶碗無聲無息的消失在這個世間,接下來兩天,王換的情緒有些低落。他還是把控不好自己,他無法像衛八那樣,說把什麽事情忘了就忘了的。


    豬油飯的兄弟,可能行程不是太順利,到了第三天,他們還沒有出現。不過,王換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老黑和老白就這麽兩三天的時間,竟然有了生意。


    王換記得,自己當年到西頭鬼市擺攤算卦的時候,一直坐了有半個月才開張。


    光顧老黑攤子的,是兩個經常在煙欄吃煙土的老煙客,吃的隻剩下半條命了,一無所有。這些老煙客平時是根本不會來卜算的,在他們看來,自己的命已經這樣,有卜算的閑錢,還不如買煙土吃兩口。


    兩個老煙客在老黑的攤子前麵滯留了一會兒,喜氣洋洋的走了,一邊走一邊嘀嘀咕咕。王換不知道他們得了什麽吉簽,會這麽開心。


    到了第四天,豬油飯出現。豬油飯這個人,看起來猥瑣又毛糙,其實心很細,他動手殺了阿苦,就自己躲起來藏了幾天,風頭過去,自己把所有的證據都抹殺的一幹二淨,這才現身。現在即便有人把豬油飯給抓起來,也問不出半句實話。


    豬油飯和王換交談的時候,顯出了一點淡淡的憂慮。衛八回來這麽久了,大老板那邊一直沒讓他出來,而且兩個得到消息趕來西頭城的兄弟,也沒有到達,豬油飯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走江湖的人都知道,要找一個兩個靠得住,而且能辦事的夥計,是多困難的事情。這已經是衛八最後一點能依仗的資源,若是這兩個兄弟再出什麽事情,除了豬油飯,就再沒有能用的人。


    可是,王換和豬油飯沒有別的辦法,他們隻能等。


    第190章 奇怪的生意


    等待是一件很熬人的事,因為在等待裏,一切都充滿了變數。又過了三四天,豬油飯的兄弟仍舊沒來,可以肯定,他們應該是真的出事了。


    王換不知道會出什麽事,但是,豬油飯有過猜測。他這幫兄弟,之前都是走江湖的,分散到各處之後,需要自己討生活。這兩個兄弟之所以沒有被安排到山裏的廖溝,是因為他們身上多少都有些缺點,而衛八在這方麵是個比較挑剔的人。


    也就是說,安排到廖溝的人,才是真正的可用,而且用起來沒有什麽後顧之憂的夥計。另外兩個,算是替補。


    這兩個人都喜歡喝花酒,喝花酒花費大,沒錢的時候,他們就要想辦法。


    豬油飯很懷疑,他們是不是弄錢的時候犯了什麽事兒。


    “唉,現在誰也說不清楚。”豬油飯使勁撓了撓頭,說道:“除了等,也沒別的辦法了。”


    王換歎口氣,不知道為什麽,他心裏總是有一種預感,他預感,跟豬油飯的合作,似乎波折重重,不會那麽順利。


    豬油飯在這兒呆了一會兒,跟王換說了說,然後就走了。王換想要休息一下,他躺在板屋裏,能看到前幾天的兩個老煙客,又帶著兩個人,從板屋門外經過,去了老黑的攤子。


    王換也說不清楚,為什麽老黑的攤子這麽受煙客的歡迎。


    他想要睡一覺,但是翻來覆去睡不著,門外似乎有人經過,一會兒,又有人從南邊走過來。來來往往,讓王換不斷的聽到一陣一陣亂七八糟的腳步聲。他實在是睡不著了,翻身坐起來,等出了板屋時,他看見老黑的攤子外麵,仍然聚集著幾個人。


    “很久沒見到你了。”


    王換正在觀望,身後就有人說話,他回頭看看,是老鼠胡。老鼠胡這個人一直在西頭鬼市混,並不做什麽生意,就跟包打聽一樣,反正是憑臉氣混口飯吃。


    “出了趟遠門,辦了些事。”


    “我來找過你幾次,前次借你的錢,我要還上,但是你不在。”老鼠胡笑了笑,笑容裏有一絲尷尬:“後來……後來老婆生孩子,手頭緊了,就把錢給用掉了……”


    “沒事。”王換看看老鼠胡,老鼠胡把胡子給刮幹淨了,好像真有一番新氣象:“有了孩子是好事,男孩女孩?”


    “男孩,白白胖胖的。”老鼠胡一說起自己的兒子,就眉飛色舞起來,跟王換講了講小孩平時的趣事。


    王換沒言語,不過,聽人說起這些開心的事,還是能讓心情稍稍好一些。他隨手一摸,兜裏裝著一點錢,他掏出來交到老鼠胡的手裏。老鼠胡很感動,推辭不要,但他的手卻不聽使喚,最後仍然把錢接了。


    “有個事情,是從苦田人那裏傳出來的,你要聽聽不?”老鼠胡裝好了錢,轉移了話題,把話題從兒子身上又轉到了苦田人身上。


    “誰的事,阿苦的事?”


    “不是,阿苦的事,其實當天就傳出來了,殺阿苦的人膽子很大,手也黑,就在鬼市北邊出口不遠的地方做了阿苦,這種事瞞不住人的。”老鼠胡搖了搖頭,說道:“你南邊那個攤子。”


    “南邊的攤子,怎麽了?”


    “他們做的生意,你可能聽都沒有聽說過。”老鼠胡說道:“我知道你的性格,攤子在你的地頭上,他們不惹事,你也不會去看。”


    老黑和老白的攤子,說是破事,算卦的,但是從他們開張以來,就沒人去算卦。


    他們的生意,的確很古怪,以前從來都沒有聽說過。老黑和老白,是買命的人。


    花錢買別人的命,價格在那些煙客看來很公道,可以把自己的命,一年一年的賣給老黑和老白。


    “這不是扯淡嗎?”王換聽了之後就搖搖頭:“命還可以賣給別人?”


    “最初的時候,我也覺得是扯淡。”老鼠胡說道:“可是後來,我倒覺得,世上沒人會扯這個淡。”


    消息是煙客先散出來的,因為煙客天天混在煙欄裏麵,所以肯定最先被苦田人知道。苦田人派人到老黑和老白那邊看了看,摸清了老黑和老白的路數。


    遇到有人賣命,比如說賣一年,老黑會根據賣命人的年齡,體格等等亂七八糟的條件估算價格,身體好的,年輕的,一年是五塊大洋。雙方說好,屋子裏的老白會拿出一麵看上去跟垃圾堆裏撿來的鏡子,讓對方照一照。


    鏡子照完,生意就算成交,現大洋結算,絕不拖欠。


    這對於那些隻剩爛命的煙客來說,真的是個好消息,有煙客過去賣命,走的時候總能揣著幾塊大洋。


    王換終於明白了,為什麽到老黑他們攤子去的煙客,走的時候都是喜氣洋洋的。


    “這件事有點古怪,但是苦田人不想管,阿苦剛死了,而且人家的攤子是在你的地頭上,他們管了也不方便。”老鼠胡說道:“我估計,苦田人巴不得這樣的生意多做一些日子,煙客有了錢,才好去吃煙土。”


    王換一下子就被老鼠胡提供的消息給吸引了,按道理說,他不相信有這回事,可是一切都是實打實的,老鼠胡也沒必要拿假消息來欺騙他。


    人的命,該怎麽去賣?賣掉的話,買主又該怎麽拿走?


    王換覺得,這件事估計不像表麵上看起來那樣。


    老鼠胡在這裏聊了一會兒就走了,王換心裏一直想著這件事,等到老鼠胡走了之後,他站起身,慢慢的來到老黑的攤子附近。


    有一個煙客正坐在老黑對麵,果然和老鼠胡說的差不多,老黑嘀咕了兩句,隨即,煙客就探著身子,朝裏麵看了看。


    板屋裏麵,伸出來一麵鏡子,直徑大概一尺左右。王換做過古行,他辨認的出,那是一麵銅鏡,很古舊的古物了。


    銅鏡的鏡麵一般都比較模糊,但這麵看著破破爛爛的銅鏡,映照出來的影子竟然和玻璃鏡子差不多。


    鏡子映照出煙客那張已經隱隱發黑的臉,隻照了不到一分鍾,鏡子收回去了,緊跟著,從裏麵遞出來幾塊大洋,老黑拿著大洋,數了數,交到了煙客手裏。


    第191章 散財童子


    這一幕情景,王換全都看到了,老鼠胡說的消息,似乎是沒錯的。王換平生第一次看到這種生意,也第一次看到有這麽好賺的錢。


    那個煙客拿到錢,喜上眉梢,忙不迭的道謝,然後匆匆忙忙奔著煙欄而去。老黑看著煙客的背影,歎了口氣,還搖了搖頭。


    “人生苦短,當及時行樂,這人,算是活明白了。”


    攤子前暫時沒人了,王換想了想,走到跟前,老黑看見是王換,趕緊笑臉相迎。


    “你們的生意,以前可從來都沒人做過。”


    老白跟著從板屋裏走出來,在老黑的胳膊上捏了幾下,老黑會意,立刻說道:“這世道就是這樣,有買家,才有賣家,有些人急著用錢,我們恰好有幾個小錢,拿出來,給人方便,也給自己方便。”


    “這生意,究竟有什麽用?”


    老白又捏了老黑幾下,老黑答道:“有用沒用,反正就是個生意,虧本了,我們也認。我們的攤子在您的地頭上,鬼市的規矩,我打聽過了,該交多少奉例,那是一個子兒都不會少的。”


    老黑這個話,說的其實已經夠清楚了,意思就是,該交的錢,一定會交,甚至多交一些也無妨,隻是圖個安穩,希望王換不要找他們的麻煩。


    王換點點頭,沒有再多說什麽。這件事是很奇怪,不過,天底下的怪事多了,王換不願意在這個時候節外生枝。


    他跟老黑和老白交談幾句,回到自己的攤子跟前。這時候,又有兩個人從這邊經過,到了老黑那裏。王換認得,這兩個,是時常去賭檔賭錢的賭客。賭客跟煙客一樣,輸光了,就會不惜一切的去翻本。


    王換的生意本身就冷清,攤子關了這麽久,似乎是被人完全遺忘了,一直到深夜,依舊門可羅雀。


    王換坐回板屋裏,他在猜測,豬油飯的兄弟究竟犯了多大的事。像這種身上有案子的江湖人,一旦犯事,估計事情就不會太小,搞得不好,得把命都交代出去。


    正在想著,豬油飯悄無聲息的來了,進門就自己在屋裏找酒瓶子。王換因為小茶碗的死,大醉了一場,這段日子恐怕都不會再碰一滴酒。豬油飯找到兩個空酒瓶,隻殘存了一點酒,倒出來喝了漱了漱口。


    形勢有些不妙,衛八一直出不來,約好的人也一直沒到,現在隻有王換和豬油飯兩個人,在鬼市每天苦苦的等。可是,他想不出別的辦法,除非是拋開一切,隻帶著豬油飯走那條跟衛八已經走過的路。


    隻不過那樣的話,依舊沒有多大的勝算,衛八搞不定的事,豬油飯可能也搞不定。


    “苦田人沒有找你的麻煩吧?”豬油飯把殺掉阿苦的事情抹的幹幹淨淨,自己回味著那點殘酒的酒香,說道:“他們要是再找麻煩,就把他們的師爺也給殺了。”


    “不用了。”王換覺得,阿苦一死,小啞巴和道人的仇,基本算是報了。


    說著閑話,王換就聊起了不遠處的那個攤子,聊起了老黑和老白。豬油飯默不作聲的聽,等王換說完,豬油飯摸了摸自己的腦門,說道:“算算時間,似乎也該差不多了。”


    “什麽差不多了?”


    “你說的那倆人,是散財童子。”豬油飯說道:“十年前,在落馬湖那邊出現過。”


    王換之前不是混江湖的,所以,他的江湖閱曆遠遠沒有豬油飯那麽多。豬油飯的歲數雖然不大,卻出身在江湖世家,他知道的事情,比王換想象的要多的多。


    幾十年前,有兩個小孩,大概就是十來歲的樣子,一個黑臉龐,一個白臉龐,一個聾子,一個啞巴,倆人攜手在江南一帶活動,拿著一麵鏡子,收買人命,現銀交易,從不賒欠,口碑很好。


    當時,窮人太多了,有些窮的一無所有,也就不在乎自己能活多久,很多人都找他們賣命,換取一些錢來度日。


    這種事情,放到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都是很稀奇的事兒,所以,這兩個孩子出現之後,引起了一片議論聲,也引起了很多人的興趣。


    他們大概在那邊活動了有半年時間,這半年時間,不知道散出去多少錢,當時的很多人都認為他們腦子有病,所以,人們都叫這倆人散財童子。


    散財童子消失了十年,等再次出現的時候,已經是二十歲的年輕人了。有了十年前的口碑,他們一出現,生意就出奇的好,兩個人依舊是當年的作風,童叟無欺。所以,半年時間,又做了不少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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