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上這些。”王換伸手把身上所有的現錢,還有自己的那塊懷表取出來,一起塞到了粉蘇的口袋裏,說道:“隻有換一個地方生活,才能從這個噩夢裏走出來,否則,你每天看到的,聽到的,都會讓你痛苦,讓你頹廢。到那個小鎮子去,做一點小生意,吃一碗幹淨飯,等到兩三年之後,你就會把這裏的事情忘掉。”


    粉蘇又點了點頭,他相信王換的話,因為,除此之外,他沒有別的選擇。


    西頭城的車馬行,依然開著,王換叫了一輛車,粉蘇坐上去之後,衝著王換擺了擺手。


    馬車連夜走了,把粉蘇送到了那個他向往的小鎮去,看著滾滾而去的馬車,還有微微揚起的塵土。王換的心,似乎又鬆了鬆,他不由自主的摸出一支煙,點燃了抽,煙霧彌漫起來的時候,王換仿佛看見,那輛馬車前方的路,微微閃著光。


    那條路,或許是通往光明的,至少,對粉蘇來說是這樣。


    第336章 夜殺機


    送走了粉蘇之後,王換的心輕鬆了一些,他覺得,粉蘇去了那個小鎮之後,應該可以開始新的生活。以後,無論是回歸正常,還是繼續和從前那樣沒事了修修指甲,抹一抹桂花油,都是不錯的。


    王換望著已經遠去的馬車,抽了一支煙之後,轉頭才看到小雲仙站在身後。


    “那個人,是你的朋友?”


    “是我的朋友。”王換回道:“好幾年了。”


    “在你看來,什麽人才叫做朋友?”


    “沒有準則,我覺得是,就是。”


    “那我呢?”小雲仙微微的歪著頭,問道:“我算不算?”


    “你。”王換一邊走,一邊說道:“你是個女人,年輕女人。”


    王換重新回到西頭鬼市,老八股的人已經走了。他心裏多少是有一點忌諱的。像老八股這樣的勢力,不僅看重利益,而且看重名頭。如果砸了他們的招牌,摔了他們的麵子,傳揚出去是很丟人的事情。


    混江湖的人,這一輩子一半的時間拿來混生活,另一半時間,都拿來混麵子。


    衛八暫時不能離開西頭城,他跟阿龍的約定還沒有結束,阿龍已經動了反心了,這個時候,他不可能讓衛八走。


    衛八不走,王換就隻能暫時留在西頭城。他在自己的板屋跟前佇立了一會兒,覺得應該把板屋重新搭起來。


    有些人,很長很長時間都做同樣的一件事,這不僅是習慣,而且是心中的信念。比如搭板屋,每天都搭板屋,讓自己知道,自己有事情要做,如果板屋不搭了,那心也就荒廢了。


    至於板屋搭起來之後做什麽,王換自己也說不清楚,他不想再插手古行的生意了,這生意雖然賺錢,但是很累,也很危險,自己永遠都說不清楚,自己所信任的人會突然在背後捅一刀子,就像當時的苦田阿苦。


    他說幹就幹,很快就把板屋搭了起來,隻不過今天沒有給人卜卦的心情,所以沒有掛上幌子。


    在他搭好板屋,還沒來得及把那張桌子搬出來的時候,一個老實巴交的農夫,就慢慢從那邊走了過來。王換看了對方一眼,盡管這個農夫就是芸芸眾生之中最不起眼的那種人,但王換還是記得他。


    他記得這個農夫的兒子當時丟了,農夫很著急,來找王換卜卦,等回家找到兒子,還專門賣掉了家裏的稻穀,來給王換付卦錢。


    但是,王換轉頭看著這個農夫的時候,卻發現對方似乎蒼老了許多,農夫的年齡不算特別大,常年勞作,身體也比較結實。隻不過他的鬢角已經斑白了,而且頭發也掉了許多。


    “老板。”農夫輕輕走到王換身前,小心翼翼的問道:“您還記得我麽?”


    “我還記得,你來我這裏算過卦。”王換把桌子搬出來,又拖了椅子,遞給農夫一把。


    “您的記性真好……”農夫坐下來,顯得有些拘謹,他低頭想了好一會兒,說道:“您卜卦卜算的很準,這次來,我想算一算……”


    農夫說著話,從身上取出了一塊帶著體溫的大洋,輕輕遞到王換麵前。


    “想要卜算什麽?”王換把農夫的大洋推了回去,他也是從鄉下出來的人,知道一個農民要勞作多久,才能攢下這麽一點錢。


    “想要卜算一下,我命裏還會不會有兒子……”


    “怎麽?”


    “我兒子,命不好,得急病走了,還不到十歲……”農夫一下掉了眼淚,抽泣不止。


    “寫一個字吧。”王換沒有安慰對方,因為他有切身的體會,像這樣的事情,別人就算從早到晚在身邊安慰,也不會有任何的作用。


    心真的疼了的時候,安慰是無用的,唯一的辦法,就是把這顆疼痛的心丟在時間裏,讓時間去慢慢的浸潤,洗刷。


    農夫急忙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在紙上一筆一劃的寫下一個求字。


    王換看了看,取了自己的兩枚銅錢,隨手丟在桌上。


    銅錢顯現的卦象,有點模糊,但王換一點都不在意,他看了一眼,把銅錢收起來,對農夫說道:“這是個吉相,你好好過日子,該下田就下田,該吃飯就吃飯,你命裏還有兒子。”


    “還有兒子!”農夫的眼睛頓時一亮,因為王換以前給他卜算過,所以他對王換的話深信不疑。


    農夫死灰一片的臉上,果然升騰起了一點希望。


    其實,王換沒有把卦象解讀出來,但他覺得,這其實都無所謂,無論有沒有兒子,但農夫至少都要好好的活下去。


    自己的這些話,給了農夫活下去的信心,讓他可以不用一直沉浸在失去兒子的痛苦中。


    農夫千恩萬謝的走了,他說,自己在家門口的水塘養了一些魚,等魚肥的時候,一定要給王換送一些來。


    王換看著農夫走遠,不知道為什麽,心似乎又舒暢了一些。


    也就是這個時候,他突然想到了烏篷船,想到了那個許久都沒有再見過的蓑衣老人。


    蓑衣老人以前就和王換說過,每個人,都有一本賬,自己或許看不到,但到了某些時候,那本賬,就會顯露出來。


    農夫走了之後,王換這邊就再也沒有別的生意。他覺得時間差不多了,把自己的板屋收了,然後到食坊那邊吃了一碗麵。


    他又專門去買了點牛肉和兩瓶酒,打算帶給豬油飯。等到準備妥當,他從西頭鬼市的南端走了出去。


    半空的月很圓,星光很亮,王換一邊走,一邊抬頭朝半空眺望。他在尋找,想看看是不是真的可以在半空的星辰裏,看到小茶碗。


    小茶碗,死了很久了,王換一直沒有忘記。每每想到那個善良又淳樸的姑娘,他總是覺得心裏會很痛。


    可能,那就是命,小茶碗的命不好,短短的一生,吃了很多苦,等到找到了親爹,該去享福的時候,她卻離開了人世。


    王換有些感慨,但是,他心頭的感慨剛剛浮現出來,立刻覺得身後有一股讓自己突然喘不過氣的氣息。


    那是很濃烈的殺機,洶湧如潮。王換猛然回過頭,眼前就閃過一點雪亮的銀光。


    第337章 不一樣的重逢


    這一點雪亮的銀光,顯然就是一片刀光。刀光隻有那麽一點,說明刀子很小,卻鋒利無比。


    王換暫時看不到別的東西了,他的視線完全被這一點刀芒所充斥著。刀芒帶來的殺機,洶湧如潮,王換猛然吃了一驚,他以為,隻有掌中刀才能勃發出這種刀光。


    王換下意識的朝後退去,手中的肉和酒全都脫手落地,他一口氣退出去十多步,刀芒的主人沒有再逼近,夜風吹過,那點刀芒陡然消失了。


    刀光消失的一瞬間,王換就看到一個隻剩下半截的人,正坐在地上,抬頭望著王換。


    王換形容不出此刻的心情,因為這個隻剩下半截的人,王換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三更閻王,勾魂老斷。老斷襲殺,幾乎無人可以躲過。


    總有一年多,沒有見到老斷的。老斷或許還是原來的脾氣,還是原來的習慣,身上散發著一股淡淡的酒氣。他坐在原地,一動不動的看著王換,過了一會兒,老斷用兩隻蒲扇一般的大手慢慢撐著身子,挪動到了王換跟前。


    “這麽好的酒,撒了就可惜了。”老斷撿起酒瓶子,打開來大喝了一口。


    這時候,王換突然覺得,麵前的老斷有一點陌生。盡管看起來,老斷一成不變,但是回想到剛才老斷猛然出手的情景,王換心裏就冒起了一股寒意。


    那陣殺機,讓他現在還心有餘悸。


    “很久不見了。”老斷喝了一口酒,說道:“你的功夫倒是沒有退步,比以前還靈動了些。”


    “是。”王換點了點頭,跟十不全的人分開之後的這一年多時間裏,王換始終都在各處奔走,出生入死,他的功夫不僅沒有退步,相反,還有所長進。


    一個人若是總在生死邊緣行走著,就會不知不覺的強大起來。


    “怎麽隻剩你一個人了。”老斷又喝了一口酒,說道:“這一晚上,都沒有見到黑魁。”


    “他死了。”


    聽到王換的話,老斷拿著酒瓶的手猛然一抖,盡管過去了一兩年,但老斷和黑魁之前相處的很好,每次外出,都是黑魁用背簍背著老斷的。


    老斷或許沒有想到,黑魁還很年輕,還那麽結實,竟然這短短的一年多裏就死掉了。老斷低下了頭,捏著酒瓶,很久都沒有說話。


    “原想著,這次回來,總能跟你們說說話,跟黑魁喝喝酒,但這酒,終究是喝不成了。”老斷自己喝了一口,隨後就把酒瓶裏的酒全都倒在了地上。


    “這次回來,有什麽事嗎?”王換知道,十不全的人不是第一次悄悄回到西頭鬼市了,老瞎子是個很記仇的人,哭田人和十三堂殺了十不全的人,老瞎子不會就這樣罷休。


    上次王換回到西頭鬼市時,老瞎子就找過他,隻不過老瞎子露了一麵,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無影無蹤。


    “我們都來了,瞎子想見見你。”老斷轉過身,繼續用兩隻蒲扇一樣的大手撐著地麵,朝著城南而去。


    王換不知道十不全這次回來,是不是還是想要報仇。但是他們的消息不可能那麽不靈通,十三堂已經被掃平了,苦田人也死傷慘重,十不全的仇,按說應該是報了。


    老斷在前麵走,王換在後麵跟隨,他們走的很慢。沉默了好久,老斷問王換了一些事情。


    王換感覺,老斷的語氣雖然聽著沒什麽,可是,卻總能感覺到一種淡淡的陌生。


    他一直認為,真正的朋友,是不會因為一段時間不見而生疏的。


    老斷問的都是閑話,家長裏短,王換一邊走,一邊回答。城南的這條路,王換走過很多次了,可是,現在走起來,卻顯得那麽的陌生。


    他們用了很長時間,才走到了城南的那片菜地,菜地的旁邊,就是養豬的地方,隻不過十不全的人撤走了之後,豬圈裏的豬被人偷去了,荒廢了下來。


    豬圈飄蕩著一股熟悉的氣味,盡管這種氣味很不好聞,卻能讓王換想到曾經的一些往事。那時候,他和十不全的人肝膽相照,生死與共,但世事難料,尤其是成年人,這一生總要做一些自己原本不願意去做的事情。


    王換是不想和十不全鬧翻的,老瞎子當時可能也不想,然而,他們都有自己的底線,不容觸碰的底線。


    豬圈旁邊的幾間屋子,看樣子是被收拾過了,屋裏亮著燈,老斷到了門邊,伸手推開了門。


    “進去聊吧。”老斷說道:“都在裏麵。”


    王換聞到了一股旱煙的味道,煙味裏還夾雜著一點點若有若無的沉香的氣息。


    王換聽人說過,有的人生活講究,衣食住行都精挑細選,即便抽一口煙,也有很多門道。在煙絲裏加一點點沉香,據說抽起來很柔和,很香。


    王換看到了老瞎子,老瞎子就坐在正前方,在王換的印象裏,老瞎子一直是很樸素的,也或許是不講究穿著,一年四季總是那麽兩身打了補丁的衣服。


    可是此時此刻的老瞎子,卻完全變了樣子,身上穿著一件黑的發亮的綢緞長褂,盡管眼睛都瞎了,但還是掛著一隻懷表。


    他依舊戴著墨鏡,卻比之前的墨鏡做工精良,鏡架和鏡腿,似乎是鍍金的。


    老瞎子拿著一根玉嘴銅鍋的旱煙袋,慢慢的抽煙,他身邊有個女人,最多二十二三歲的樣子,專門給他點煙遞茶。


    王換不知道老瞎子是怎麽了,但是,老瞎子如今的派頭,活脫脫就是一個暴發戶。


    老瞎子在這裏,獨臂人,大啞巴,都在旁邊坐著。除此之外,在他們身後,還站著七八個人。


    七八個身強力壯的漢子,穿著很整齊,都靜靜的注視著剛剛進門的王換。


    “很長時間了。”老瞎子把手裏的煙袋交給了身邊的年輕女人,那女人模樣說的過去,看著也很安靜,默默的把煙袋清理了一下,然後裝到一個黑絲絨的布套裏。


    “是很長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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