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八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腳底板,他沒有說話,隻是拿起酒壺,自己喝了一口。


    豬油飯對這些不是很在乎,忙著問王換一些別的事情。衛八自己喝了半壺酒,抬手止住豬油飯,說道:“沒有別的法子,再去打聽一下嗎?”


    “那個獵戶找不到,就完全沒辦法了,我問的很清楚。”王換暗中咬了咬牙,這個慌撒出來,就意味著沒有還轉的餘地,無論如何,都要撐下去。


    “好事多磨啊。”衛八笑了笑,說道:“看起來,還是得慢慢的找。”


    “天下這麽大,地方這麽多,找一個人,會有多難。”


    “對啊,是很難,可也不能不找。”衛八放下酒壺,披著衣服站起來,說道:“你的時間也不多了。”


    說完這句話,衛八走出了小屋。他本來很忙,但是聽到王換的話之後,覺得自己即便再忙,也要抽時間去料理一件事情。


    王換和豬油飯聊了好一會兒,天已經快亮了,豬油飯很高興,喝了不少酒,倒頭就睡。


    王換沒有睡覺,等豬油飯睡了之後,他輕輕的推門出來,來到了西頭城最大的藥鋪鶴年堂。


    王換知道,鶴年堂的老板,是個有真才實學的老中醫。


    鶴年堂一般是晝夜營業的,隻不過晚上會關上大門,隻留一扇小門,每天天一亮,值夜的夥計會把大門外麵清掃一遍。


    王換到了這兒的時候,夥計剛剛掃完地,正在掛幌子,他上去問了問,老掌櫃已經起床了,正在吃早飯。


    等到老掌櫃吃了早飯,出來跟王換見了見。王換問他,有沒有什麽藥,能治麻風病。


    “我家裏,恰好有個治麻風的方子,可你也要知道,藥方是因人而異的,有些人能治得好,有些人治不好。”老掌櫃果然很誠信,沒有滿口亂說:“按方子抓藥,可以試一試,但不能包治好。”


    “那就抓些藥吧,多抓兩副。”


    老掌櫃去開了方子,又親手抓了藥,王換提著藥出門,回到了小胡同。


    爛蛇已經起床了,正在門口洗臉,臉盆裏凍的都是冰碴子,爛蛇卻毫不以為意,嘩啦嘩啦撩著水朝臉上潑。


    “身子不舒服了?”爛蛇抬起頭,看看王換手中提的藥包。


    “沒有,拜托你件事。”王換取了十幾塊大洋,連同藥包一起交給爛蛇,說道:“把這些藥,送到很遠的地方去。”


    第400章 送藥


    爛蛇接過王換遞來的藥,在手裏掂了掂,他沒有多問什麽,也沒有收錢。


    “這點盤纏,我還是拿的出的。”


    “路很遠,收下。”王換把錢硬塞過去,然後跟爛蛇說了那個小山村的詳細位置,還有阿醜的樣子。


    爛蛇是絕對可以信任的,而且,小山村已經沒有什麽線索了,即便暴露出來,也不會有大礙。


    王換突然覺得很慶幸,慶幸自己在小山村的時候,很果斷的滅了李達的口。這件事雖然殘酷了些,可是,留下李達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那個不知道曾經多少次浮現在王換腦海中的問題,又一次出現了。


    這個世界上,到底怎麽做是對的,怎麽做是錯的?


    殺掉李達,究竟是對是錯?


    沒有答案,這種事情,永遠都不會有正確的答案。


    總之,王換覺得,李達該死。


    爛蛇拿了盤纏和藥,很快就安排了一個叫小五的夥計,動身上路。王換對小五很有印象,這是個沉默寡言的年輕人,大概二十二三歲,平時別的人在一起打牌喝酒的時候,小五就在旁邊默默的看。


    他雖然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問,但是,所有一切,都在他心裏裝著。他很穩重,有著同齡人難見的穩重。


    小五很快收拾好了行裝,爛蛇把他帶到王換跟前,問道:“還有什麽要交代的話沒?”


    “沒有。”王換替小五整了整衣服,雖然,他自己的年齡都不算大,可是,在小五麵前,他認為,自己算是一個老江湖了:“等把藥送去的時候,順便跟她說一聲,什麽都不要多想,安心養病。”


    小五點了點頭,轉身走了,幹脆果斷,沒有一點點拖泥帶水的意思。


    看著小五的背影,王換鬆了口氣,他能做的,現在全都做了。


    對於王換,或者對於阿醜,他們彼此,或許都隻是對方生命中的一個過客。但王換還是希望,那個可憐的阿醜,能活的好一些。


    在小五離開的時候,衛八正在西頭城一個茶館跟人喝茶。


    “去了之後,把什麽都問清楚。”衛八遞過去一隻袋子,袋子裏裝著一封大洋,還有他要查問的事情,寫的很詳細。


    衛八出手,比王換大方,他現在管著老板在西頭鬼市的生意,老板遠沒有十三堂龍頭那麽細致,對於一些小錢,他會睜隻眼閉隻眼,所以這段時間,衛八和鷹眼兩個人都暗中撈了不少。


    “知道了。”和衛八一起喝茶的,是一個禿子,油光發亮的腦袋,眉毛很濃,他喝下最後一口茶,放下杯子起身走了。


    看著他的背影,衛八也鬆了口氣,不管怎麽樣,不管王換是不是說謊了,這一次去小山村,總能查個清楚的。


    等禿子走了之後,衛八的心神又飛蕩了起來,老板現在不在西頭城,前幾天剛走的,是要到南方去,把金九旬的事情最後料理一下。可以說,老板對衛八這一次行動的希望很大,他希望能找到一些重要的東西。


    白石頭,衛八是絕對不會告訴老板的,那是衛八的命根子,但老板又很不好騙,所以,衛八在冥思苦想,甚至把見到老板之後該說的話,在腦海中先演練一遍。


    誠然,衛八是個深藏不漏的角色,但老板更善於觀察那些深藏不漏的人。


    或許就是這麽一瞬間,衛八突然也有些厭倦了,他很喜歡江湖生活,聲色犬馬,快意恩仇。但是,一個人心裏裝著一個執念,必須完成的執念時,這個執念,就會慢慢變成一種很沉重的負擔,讓人會喘不過氣。


    很偶爾的時候,衛八也會傻愣愣的想著,可能找一個小村子,討個老婆,再種幾畝地,平平淡淡的過日子,會輕鬆一些。


    但這隻是個想法而已,衛八知道,自己不可能屈居世外。


    隻因為,他是衛八。


    小五上路了之後,王換心裏暫時沒有什麽事了,確實,他依然很發愁,發愁秀秀的事情。他比誰都明白,隱匿了六指妻兒的下落,就等於把這條路給走絕了,除了六指家族的人,別的人在白石頭這裏,都不會有用。


    如果真的是這樣,秀秀,還有希望活過來嗎?


    王換說不清楚,他比衛八更疲憊,甚至,他有時候還想過,用自己的掌中刀一抹脖子,一切就都結束了。自己不用在世間受累,而且還可以在另一個世界,見到秀秀。


    “我出去一下。”


    “去哪兒?”豬油飯抬頭看看王換,起身要去屋子裏拿衣服:“帶上我唄。”


    “你老實呆著,我隻是去走一走。”


    “那你啥時候回來?”


    “可能一兩天吧,也可能三四天。”王換一邊走,一邊說道:“說不清楚。”


    王換離開了西頭城,朝著眉尖河走去。他心裏始終擰著一個疙瘩,山妮所住的那個村子,還有村子裏的刑場,像是一個噩夢,不斷糾纏著王換。當時,王換沒有時間去考慮那麽多,等白石頭被運回來之後,蓑衣老人的身影,就不斷的在他的眼前浮現。


    他有點回憶不清楚,之前在刑場上被槍斃的那個人,究竟是不是蓑衣老人。


    那人很像蓑衣老人,當時王換也確定了。但是等回來之後,王換又不斷的找著各種各樣的理由,在否定自己當時的判斷。


    最後,他得出一個結論,在刑場上被槍斃的,一定是一個跟蓑衣老人長的很像的人,否則的話,很多事情,就無法解釋了。


    王換不知道蓑衣老人的家在什麽地方,他隻知道,蓑衣老人是朝著北邊走了,想到眉尖河北麵去看一看。時間過去了那麽久,蓑衣老人是不是該回來了?


    王換想去找一找,他想用事實來徹底否定自己在小山村刑場所看到的那一幕。


    他沿著眉尖河,不斷的朝北邊走,曲折的眉尖河,不知道延伸到了什麽地方,他走的很慢,不斷的注視著河麵,也注視著每一條從河麵經過的船隻。


    蓑衣老人的破烏篷船,王換記憶猶新,他確定,隻要這條烏篷船在眉尖河經過,那麽自己就一定可以認出來。


    第401章 強敵


    路很漫長,王換走的頗為辛苦,這個季節的眉尖河上,船隻明顯少了很多,他一直走了大半天,隻看到了兩條經過的小船。


    從天亮,走到天黑,隻不過朝北邊走的遠了,就再也看不到南方縹緲的鬼市燈火。直到這個時候,王換才覺得,自己的兩條腿走的和灌了鉛一樣,沉重之極。


    他在眉尖河的河邊坐了下來,入冬之後的眉尖河,也帶著一股寒冷的水汽,潮濕陰冷的氣息,讓王換覺得很不舒服。


    但是,他想了想,覺得這種不舒服,好像不是單單因為潮濕的寒氣帶來的。此時的不適,仿佛針芒在背,讓他的頭皮在一個勁兒的發緊,發麻。


    陡然間,王換聽到了一陣腳步聲,那陣腳步聲已經離自己很近了。他唰的回過頭,一眼就看到了一個隻有一條手臂的人。


    這個隻有一條手臂的人,雖然是個殘廢,但是動作出奇的敏捷,來的特別快。對方一直潛伏到王換身後的時候,這才驟然暴起,等王換察覺時,已經遲了一步。


    獨臂的拳頭,像一隻粗糙的鐵錘,他的拳頭比普通人的拳頭要大半圈,手心手背全都是磨出來的厚厚的繭子。王換知道,這個獨臂,在外功上下過一番苦功,手上的老繭,是長年累月劈打鐵砂所形成的。


    拳頭很可怕,無比的可怕,一拳下去,就能打碎最結實的青磚,王換站起身的時候,已經躲避不及了,他隻能微微一側身,躲過胸口要害,硬生生用自己的肩膀擋了對方一拳。


    這一拳,結結實實打在王換的肩頭,直接把他給打飛了。王換從河邊的小緩坡直接滾落下去,等他踉蹌爬起的時候,獨臂又追了過來。


    王換覺得很詫異,他以前從來都沒有見過這個獨臂,跟對方無冤無仇,可獨臂好像盯了王換很長時間,一直到他離開西頭城,又落單的時候才驟下殺手。


    獨臂追到了跟前,這一次,王換有了防備,跟對方廝殺到了一團。但他肯定會吃虧,獨臂剛才那一拳,不知道有沒有打斷他的骨頭,可一條手臂已經隱隱抬不起來了。


    獨臂大概有四十多歲的年紀,雖然歲數不是很大,但額頭已經有了很深的皺紋。獨臂的眼神,有一種說不出的蕭索和寂寥,除非是長年累月孤獨生活的人,才會有這樣的目光。


    就是這一瞬間,王換突然回想起了之前還沒有跟十不全散夥的時候,同老斷的一些交談。那時候,王換和老斷的私交不錯,老斷喜歡喝酒,閑暇時,王換會跟老斷一起喝喝酒,吹吹牛。


    老斷說起過十不全的一些往事,十不全之前曾經遭到一次重創,幸存者不多,而且這些幸存者裏,有一部分厭倦了這種生活,想要離開。為了這個,他們和老瞎子鬧的很僵。


    老瞎子的心胸其實不夠寬博,原本都是十不全的人,最後搞的相互翻臉。


    對於老斷的功夫,王換一直是很佩服的,但老斷一次酒後跟王換說過,十不全真正的高手,是個隻有一條手臂的人,那人姓石,同伴都管他叫石頭。


    石頭是個很沉默的人,有時候可能一連幾天都不說一句話,他閑暇的時候隻會練功,老瞎子當時很希望石頭能留下來,而且,老瞎子也有把握,因為石頭是個很講義氣的人。


    不過,石頭最終還是選擇退出了,可能,他認為這樣漂泊的生活,不是自己想要的,相對於打打殺殺的江湖生涯,他或許更喜歡安靜一些的日子,可以有更多的時間練練功夫。


    石頭走了,走的時候,老瞎子大罵了他一通。


    從那之後,老斷就再沒見過石頭。


    石頭的故事,王換隻聽了一次,聽完之後,也就忘記了,因為他不認識石頭,也沒見過石頭,印象就不會太深刻,隻把石頭這個人當成是老斷口中的一個故事而已。


    王換很懷疑,眼前這個隻有一條手臂的人,就是石頭。石頭很久沒有跟十不全的人聯絡了,可是等他想要聯絡的時候,十不全的人早已凋零殆盡,所有人都死了,死在不同的人手裏,結局都很不好。


    王換不知道石頭是怎麽盯上自己的,但這並不是什麽稀奇事,如果石頭用心追查過十不全那幫人最後的下落,他就肯定能查出來,老瞎子最後是在老八股手下做事的,找到了老八股,必然會牽扯到王換與衛八。


    這時候,王換已經沒有時間再去考慮石頭是怎麽找到自己的。石頭的功夫很強,不是一般的強,王換覺得,就算衛八來了,也不可能三下五除二就把石頭給打退。


    石頭一句話都不說,但是雙眼之間帶著濃重的殺機,他不清楚十不全的人是怎麽死去的,但他知道,老瞎子他們的死,都和王換有關係。


    沒有解釋的機會,根本沒有,石頭的拳頭一拳猛過一拳,狂風驟雨一般,王換的一條手臂暫時使不出勁兒,全靠另一隻手裏的掌中刀,在苦苦的支撐。


    掌中刀,是老斷的獨門絕技,石頭自然是知道的,當他看到王換的掌中刀時,殺機好像更濃了。


    他心裏,一定充滿了憤恨,老斷教了王換掌中刀,王換卻用掌中刀去對付十不全。


    石頭雖然退出了十不全,可他曾經是十不全的人,跟老瞎子和老斷他們的交情,並沒有斷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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