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想說什麽。”蘇日雲也有了醉意,把快要空了的酒壇子拿起來,說道:“你不了解布裏裏。”


    “是,你也不了解衛八。”


    “我不需要了解他,我隻知道,布裏裏一定能追上他,而且跟蹤下去,最後看看,他們把馬車開到了什麽地方。”蘇日雲仿佛對布裏裏有著充足的信心,一點都不在意王換的懷疑,接著說道:“不然,我們打個賭,布裏裏回來的時候,他必然帶回消息。”


    “我不跟你打賭。”王換喝下碗裏的最後一口酒,朝後縮了縮身子,從衣兜裏掏出煙,點燃一支,說道:“不過我很好奇,你對這個什麽……布裏裏的信心,到底是怎麽來的?”


    “布裏裏有個誰也比不上的本事。”杜青衣在旁邊說道:“他可以聽得懂鳥獸的話,他可以知道,花花草草,大樹小樹想表達什麽。”


    王換有點想笑,覺得杜青衣就好像是在哄一個三歲孩子,他微微仰起頭,靠著身後的牆。


    這支煙還沒有抽完,岸邊就傳來了兩聲鳥鳴,杜青衣立刻站起身,鑽出了船艙,這兩聲鳥叫,就是同夥的暗號。


    蘇日雲也跟著從船艙裏鑽出來,王換雖然有些醉意,但經過蘇日雲和杜青衣的講述,他心裏突然也萌生了那麽一絲希望。


    三個人都鑽出來的時候,杜青衣的人在岸邊簇擁著一個又黑又低的漢子,那漢子渾身風塵仆仆,竟然真的是走了許久的布裏裏。


    第442章 河畔之遇


    黑瘦黑瘦的布裏裏站在岸邊,看到蘇日雲他們的時候,就咧嘴笑了,露出一口很白的牙齒。


    小船放下跳板,布裏裏上了小船,他跟王換並不熟,平時幾乎沒什麽交流,不過,上船之後,布裏裏還是衝著王換笑了笑,示意友好。


    王換看著布裏裏,突然覺得這個又黑又瘦的漢子雖然其貌不揚,但是讓人覺得挺喜歡。


    他們重新回到船艙,恰好酒壇裏的酒還剩下一點,蘇日雲給布裏裏倒了出來,布裏裏一口喝下去,抹了抹嘴,又習慣性一般的咧嘴笑了笑。


    蘇日雲說,布裏裏雖然平時不太說話,但是賀蘭鷹以前在內地活動,需要去辦事,需要去打交道,都是布裏裏出麵的。到了該說話的時候,布裏裏那張嘴巴,可以說出花兒來。


    布裏裏喝了酒,然後跟蘇日雲說了一些話,他們用的都是本部族最古老的語言,外人根本不可能聽懂。


    等蘇日雲聽完布裏裏說的話之後,就搖了搖頭,說道:“這裏都是自己人,不用拿咱們的話說。”


    布裏裏點點頭,然後用漢語跟王換還有杜青衣講述了自己一路追蹤衛八的情況。


    王換之前一直認為,布裏裏出發太晚了,而且追蹤的是衛八這樣的人,所以,不可能有任何希望。可布裏裏竟然真的找到了衛八行進的路線,而且一路暗中追趕了過去。


    “真的追上了?”王換吃了一驚,忍不住問道:“他們去什麽地方了?”


    “他們趕著一輛馬車,走的大多是小路。”布裏裏說道:“我能感應出來,他們的馬車上,裝的就是那些箱子,箱子裏麵,是我們的聖物。”


    布裏裏說的很詳細,說起一路追蹤的過程,最後,就連衛八去找老金,還有帶著一幫人進入白狼山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那座山,叫白狼山?”杜青衣一直沒有開口,等到布裏裏說了之後,她就打斷了布裏裏的話。


    “是,那就是白狼山。”布裏裏說道:“我專門找當地人打聽過,那座山,是一座鬼山。”


    “是,是一座鬼山。”杜青衣點了點頭,落馬湖白狼山的傳說,她曾經聽說過,她也知道,衛八就是落馬湖的人,對於落馬湖周圍的山山水水,比任何人都熟悉。


    一說到這兒,事情似乎就非常明了了,衛八悄悄帶著那些箱子離開西頭城,一定是覺得風頭不對,及時把白石頭轉移了地方。


    把東西藏在白狼山那座鬼山裏,也隻有衛八能想得出來。


    “這就可以了。”蘇日雲說道:“知道他把東西藏在什麽地方,我們就可以過去,抄他的老窩。”


    “白狼山那個地方,似乎真的有點邪門。”杜青衣是內地人,知道白狼山的傳說由來已久。不可能完全是空穴來風。


    “能有多邪門?他能來去自如,我們就不能嗎?”


    “說的也是,但是,這件事終究要好好謀劃一下的。”


    這些事情,王換不想跟她們談,都是出謀劃策的事兒,自己的腦子這些天一直有些亂,想不出什麽好主意。


    夜已經深了,蘇日雲和杜青衣還在交談,王換從小船鑽出來,然後登上了河岸。他的酒意還沒有過去,走路的時候,腳步有些踉蹌。


    這麽多天以來,王換的心裏,一直有一種空蕩蕩的失落,所有的朋友,都離他而去了,包括豬油飯。在他看來,豬油飯是個好朋友,有過命的交情,他和豬油飯之間並沒有任何矛盾衝突,可是,跟衛八翻了臉,就勢必要跟豬油飯一刀兩斷。


    他慢慢的走在夜色籠罩的河岸邊,西頭鬼市還在很遠的地方,縹緲的鬼市燈火,今天看起來似乎有一些模糊。


    走了大約有四五裏路,王換看見月光下的河邊,有兩個人,正拿著網在網魚。這倆人看著就是生手,不是專門捕魚的船家,可能隻是湊趣,突然有了興致,所以跑到這邊來玩耍。


    看到有人,王換調頭就想回去,這些天,他始終都對外人比較避諱,即便是素不相識的人,王換也感覺會有危險。然而,在他將要轉身的那一刻,他突然發現,那兩個在河邊網魚的人,赫然就是豬油飯和小雲仙。


    在看到他們的那一瞬間,王換的腳步停滯了,他覺得很溫暖,即便什麽都不說,看見對方的時候,心頭便有一股融融的暖意。


    孤獨很久的人,都是這樣。


    他猶豫了,他很想去跟豬油飯和小雲仙說幾句話,哪怕隻是說幾句話,自己積鬱了這麽久的心,或許就會好過很多。可他不敢,豬油飯跟衛八是鐵打的關係,如果讓豬油飯選擇,多半還是會站在衛八那邊。


    想到這裏,王換覺得無比的苦澀,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並不是無法得到,而是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想要的東西就在眼前,卻不能去觸碰。


    他心底歎息著,悄悄的轉過身,想要離開。


    王換轉身的時候,豬油飯無意中朝這邊瞥了一眼,寂靜空曠的河灘,隻要有人,就是很顯眼的目標。豬油飯的眼神又出奇的好,就這麽一眼,他隱約辨認出來,那似乎是王換。


    “那是王換?”豬油飯不由自主的說了一句,一旁的小雲仙急忙轉過身,使勁踮著腳尖,朝這邊張望。


    “是他!是他!”小雲仙的眼神同樣很好,聚精會神的一看,就看出那真的是王換,小雲仙激動了,她已經不知道多久沒有見過王換,心裏忐忑不安。


    兩個人丟下手裏的漁網,急急忙忙朝這邊追過來,王換看到兩個人已經發現了自己,索性就不走了。


    三個人在夜色中的眉尖河畔相遇,原本都有很多話要說,可是,真正等站在一處的時候,誰也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王換的心,自然也有些激動,他的激動,是彌漫在臉龐上的。但他還是不敢大意,下意識的朝著遠處又看了一眼。


    他不清楚,衛八是不是也在附近。


    “別看了。”豬油飯知道王換的心思,他裝著什麽事情都沒有的樣子,笑了笑,對王換說道:“今天咱們在這裏遇見,你放心,誰都不會知道,我什麽也不會說,不管對誰,我都不會說。”


    第443章 臨別時的交談


    豬油飯的這番話,讓王換放心了。他很清楚,豬油飯雖然跟衛八的關係很近,幾乎形影不離,可豬油飯這個人,和衛八還是有區別的,隻要他親口對自己說出來的話,就不會騙人。


    “這麽長時間,你究竟到哪兒去了?”小雲仙跑到王換跟前,嘟著嘴,剛想抱怨,可是等看清楚王換此刻的模樣時,她又說不出口了。


    麵前的王換,還是原來的王換嗎?


    小雲仙記不得,和王換分離了多少天,說短不短,說長也不算長。可就是這些日子裏,王換好像瘦了一大圈,胡子似乎也有好幾天沒有刮過,整個人憑空老了好幾歲。


    他的雙眼裏都是血絲,抽煙的時候,會微微的眯起眼睛,透過額頭前的劉海,透過縹緲的煙霧,去看自己麵前的一切。那種目光裏,有難言的滄桑。


    看到這些,小雲仙突然有些心疼,那些抱怨的話,就再也說不出來了。


    “我不問你去了什麽地方,你也不問我去了什麽地方,我們兩個好長時間沒有一起喝酒了,一起喝一點。”豬油飯笑著說道:“我和小雲仙本來就打算喝酒的,到河邊來網兩尾魚當下酒菜。”


    “食坊那邊不是很多現成的下酒菜?”


    “現成的東西吃的多了,就會覺得沒味道了。”豬油飯招了招手,說道:“走。”


    王換和豬油飯在眉尖河的東岸停了下來,這邊很少會有人來,而且又到了這個時候,不可能再有誰跑到這裏。


    豬油飯拿了一壇酒,和王換坐下來之後,對小雲仙說道:“你去弄兩條魚來。”


    “我怎麽會網魚?不是你帶我來網魚的嗎?”


    “什麽事情不是天生就會的,快去吧。”


    小雲仙很不滿意,但是她不傻,她能看出來,豬油飯是故意支走自己,有話要對王換說。


    小雲仙嘀咕著就走了,到遠處的河邊,這裏隻剩下豬油飯和王換。兩個人麵對麵的坐著,豬油飯把酒壇打開,用粗瓷碗倒上,遞給了王換。


    他們什麽都沒有說,隻是喝酒,一口氣喝了整整一碗,這才稍稍慢了些。一壇子酒,差不多五斤的樣子,一碗就要半斤多,這壇酒,倒不了幾碗。


    “最近,過的還好嗎?”豬油飯放下酒碗,問道:“看你的樣子,似乎是不太好。”


    “是不太好。”王換在豬油飯的麵前,毫無隱藏自己的心,因為過的確實不好,所以他也不會否認。


    “我也是。”豬油飯端著酒碗,喝了一大口,砸了咂嘴,說道:“小的時候,總是盼著長大,覺得長大了以後,能做很多很多事,有很多很多錢,買很多很多自己想要的東西,可真的等長大了,才知道,小時候的念頭,真傻。”


    兩個人說著話,有時候會沉悶,有時候又會開懷,但王換還是很開心,和豬油飯聊得來,而且不用害怕對方算計自己,這種感覺,其實很少會有。


    一壇子酒喝掉了一大半,小雲仙沒有網到魚,所以一直沒有回來。


    王換知道豬油飯去了白狼山,但他沒有問,也沒有說,就裝作什麽都不知道。他很清楚,有些事情,不適合談,如果說出來了,這場酒或許就喝不下去了。


    他知道豬油飯不是個小心眼的人,但他不敢嚐試,朋友已經不多了,他不想再失去。


    “我現在的酒量,遠不如以前了,喝酒喝的吐了血,人家都說,喝酒吐一次血,酒量就會小一點。”豬油飯皺起眉頭,說道:“現在就有點頭暈了。”


    “你還年輕,不會喝到熟醉的。”


    “這一次,我出門了一趟,你不想問問,我去了什麽地方?”


    “我不想問。”


    “為什麽?”


    “有些話,一說出來,朋友就沒得做了。”


    “不會。”豬油飯搖搖頭,說道:“我知道你的為人,我也知道,我們不會翻臉成仇的,無論到了什麽地步。”


    “你去了什麽地方,都無所謂的,真的。”王換感覺自己的心有點暖,豬油飯的話,情真意切,沒有一點虛偽和做作。


    “你要是真問了,我不想說,偏偏是你不問,我倒是想跟你聊聊。”豬油飯心裏比誰都明白,王換熬到現在,全都為了心裏那個執念,他不可能放棄,隻要有一點機會,他都不會放棄:“我去了一個很邪門的地方,那個地方的事情,一般人是想不到的,我差點就陷了進去。”


    “但最後,你還是平安回來了。”


    “是啊,運氣好,撿了一條命,那個地方,真的不是人呆的。”豬油飯看著王換,很認真的問道:“我問你,要是你必須到這樣一個很危險的地方去,你會改變自己的初衷嗎?”


    “不會,我不想瞞你,不會。”


    豬油飯有些失落,但隨後就笑了,王換在自己麵前是真性情,沒有一點點裝模作樣的樣子。一個人交朋友,就要交這樣的朋友。


    “你啊,還是原來的樣子,一直都不會變的,死心眼,自己認準的路,不撞南牆不回頭。”豬油飯又端起碗,說道:“這樣做,不累嗎?”


    “人活著,哪兒有不累的,隻不過,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累法,僅此而已。”


    “說的好,為了這句話,就得碰一碗。”


    他們什麽都不再說了,一口一口的喝著酒,豬油飯可能真的酒量不如從前,酒壇裏的酒還剩下一點的時候,他的眼神已經迷糊了,舌頭也隱隱有些發直。


    “今天就喝到這兒吧,回去的太遲,衛八會起疑。”豬油飯站起身,搖搖晃晃的走了兩步,說道:“以後,還能一起喝酒嗎?”


    “希望能。”王換跟著站起來,心中充斥著一種無形的傷感,人這一生,總要麵對很多自己不願意麵對的事情,悲傷,憤怒,卻又無奈。


    “希望能……”豬油飯踉蹌著朝西頭城的方向走去,走了兩步,他又回過頭,說道:“臨走之前,留句話給你吧。”


    “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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