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可能有點麻煩了。”杜青衣顯然有些為難,看看王換和蘇日雲:“衛八現在的老板,你也知道,那是個人物,人脈很廣,而且家底厚,箱子若是真落在他手裏,我們再想奪回來……”


    “事在人為。”王換聽得出來,杜青衣是有些膽怯,還是那句話,杜青衣跟王換不一樣,王換可以把命豁出去,可杜青衣卻不能,她考慮的事情太多,顧慮也太多。


    “讓我想想,想一想……”


    杜青衣在緊張的思索,很短時間裏,她就把自己的實力和老板的實力做了比較,杜青衣心裏有數,若是跟老板去鬥,勝算很小,除非是有奇跡發生。


    可是,杜青衣心裏也有點不甘,之前退出白狼山,是因為那個鬼地方幾乎寸步難行,現在箱子已經被帶出來了,知道了箱子在誰手上,目標基本已經明確。杜青衣相信,老板不好對付,也比穿梭在白狼山裏輕鬆一些。


    人這一輩子,都是在無數的抉擇中度過的,杜青衣有點緊張,跟老板這樣的對手為敵,需要勇氣和膽魄。


    西頭城的夜晚,遠沒有西頭鬼市那麽熱鬧,大半的店鋪都打烊了,衛八喝了兩天的酒,覺得頭暈腦脹,他叫豬油飯去澡堂子泡泡澡,豬油飯不肯。


    “你這輩子,就住在酒壇子裏吧。”


    衛八沒有勉強豬油飯,自己出了門兒,先到了老板的大宅子那邊,找管家打聽了一下,管家說,老板這些日子仍舊沒有回來的意思。


    “還是老板好,想回來就回來,想走就走。”衛八跟管家聊了幾句,算是徹底放下心,老板隻要不回來,西頭城就是衛八的天下。


    衛八走在路上,夜風吹來的時候,他的胸口有點煩悶,就好像喝過酒一見風,酒意開始上翻,這個時候,衛八覺得,在熱騰騰的池子裏泡一泡,再叫人搓背按摩,是很寫意享受的。


    西頭城的澡堂子,沒有關門的時候,隻不過晚上的客人很少而已,除了洗澡,還可以在包間裏打牌,聽曲兒,喝酒。衛八每個月至少要來澡堂子一次,隻是這些日子情況比較特殊,來這兒的次數就少了。


    進了門,衛八看見澡堂子門口的衣筐裏空空蕩蕩的,這就說明,澡堂子裏沒客人,他脫了衣服,進池子泡了泡,一個夥計端著一壺茶,輕輕放到了池子邊兒。


    “眼皮子挺活。”衛八斜眼看看對方,說道:“新來的?叫啥名字?等會兒給你個賞錢。”


    “先謝爺的賞,我叫小七,澡堂子的老劉歲數太大了,老板把他辭了,我才來這兒的。這裏的規矩,老劉臨走之前都跟我說了,隻求把爺伺候好,爺高興了,順手給個賞,我就感激不盡了。”


    “會說話,你的賞,少不了。”衛八翻身站起來,說道:“先叫個搓背的。”


    “爺,今兒個生意不好,搓背的都下工了,我能行。”


    衛八來到一張鋪了棉布的小床上,躺下來,抹了抹額頭的水珠,小七拿了塊毛巾,搭在衛八的臉上,在腦門子和額頭輕輕按著。


    “小七。”


    “爺,有什麽吩咐?”


    “老劉走的時候,就沒跟你說過,澡堂子給客人上茶,是從來不會放在池子邊兒的麽?”


    第485章 殺


    衛八微微眯著眼睛,看似無意的問了小七這麽一句,小七楞了一下,正要說話,衛八突然動了。


    衛八的功夫,極少有人可以比得上,尤其是在如此之近的距離,小七的一隻手立刻被衛八給抓住了。


    小七就覺得自己的手腕似乎是被一隻鐵鉗給卡住了似的,根本收不回來,他已經把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手腕卻依然被衛八抓的很緊。衛八的手指一動,小七手腕上那根麻筋被掐了一下,整隻手頓時像是沒力氣一般,一下張開了。


    衛八翻身坐起來,看看小七的手心,小七的指縫裏,很巧妙的夾著一片刀片,很小,很鋒利的刀片,卻足以割斷人脖頸上的血管。


    “搓澡的,帶著刀片做什麽?”衛八咬著牙笑了笑,盡管在笑,但他卻已經恨的牙根發癢,如果不是自己心細,可能小七就要得手了。他相信,小七絕對不會給自己任何機會。


    小七沒有回話,隻是抬眼看看衛八,同時還想要反擊。已經落在衛八手裏,就不可能又反擊的機會,衛八從小床上一躍而下,等到落地的時候,拳頭便嘭的一下,砸在小七的麵門上。


    這一拳下去,小七肯定是不能活了。衛八抬手抓起一條浴巾,朝身上一裹,剛想邁步走出澡堂,澡堂那邊的門,似乎被關上了。


    衛八心裏雪亮,想殺自己的人,不止小七一個,澡堂子的門被關了,肯定出不去。


    兩個水池裏的水,不斷的氤氳著熱氣,熱氣帶著水汽,化作一片蒙蒙的白霧,四處緩緩漂蕩。衛八站在原地,左右看了看。


    衛家九重門,老八人上人,當年,衛家遭了那麽大的難,死了很多人,衛八卻能活下來,絕不是運氣所致。他的腦子比絕大部分人轉的都快,此時此刻,他心裏,已經產生了一個念頭。


    江湖的規矩,曆來如此,如果有人要在西頭城辦事,那麽,必然要跟西頭城的頭把子交代一聲。以前,西頭城的頭把子,肯定是十三堂的龍頭,十三堂被掃平之後,老板隱然已經是新的頭把子。


    誰都知道,衛八是跟著老板做事的,可現在竟然有人就在西頭城裏,而且是在鬧市裏的澡堂子對衛八下手,這說明了什麽?


    衛八腦海中頓時浮現出了四個字,圖窮匕見。


    他一直都想過,自己和老板總要有翻臉的那一天,阿龍的下場,至今還留給衛八很深的印象。


    衛八跟豬油飯重新去了白狼山,知道那些箱子,已經找不到了,他沒有別的辦法,想在西頭城這邊暫時隱忍一段時間。他一直覺得,箱子的事情,老板應該是不知道的。


    可現在,衛八終於明白,自己千防萬防,還是把老板給看低了。


    哐當!!!


    澡堂子裏的沉寂,被窗子打破的聲音所震碎,衛八一轉頭,就看見氤氳的水汽順著打碎的窗子飄了出去。殺自己的人在這種地方都沒有任何避諱,有恃無恐,今天這場惡鬥,恐怕在所難免。


    在衛八左右環視的時候,破碎的窗子外,好像閃進來兩道若有若無的影子。兩道影子非常快,在水霧的遮擋之下,真的好像兩道鬼影,來去無蹤。


    窗外的風突然湧了進來,卷動著蒙蒙的水汽,兩道人影眼前立刻模糊一團,等水汽飄散開來的時候,兩個人同時愣住了。


    澡堂子裏已經沒有了衛八的蹤影。


    澡堂子總共就這麽大,想要躲藏,肯定很難。他們有點遲疑,也有點猶豫,緩緩的朝著衛八剛才站立的地方走了走。


    這兩個人的腳步很輕,輕的和貓一樣,等走到衛八剛才所站立的地方時,其中一個似乎有所感應,澡堂子裏最好的躲避處,可能就是泡澡的池子。


    但是,他又不確定,一個人在水裏能呆那麽久嗎?


    嘩!!!


    就在這兩個人一步步試探的時候,水池裏陡然濺出一片滾熱的水,劈頭蓋臉澆了過來,兩個人下意識的抬手阻擋,淅淅瀝瀝的水珠,擊打在臉上,等到水珠滾落下來的時候,兩個人才察覺到,水霧的後麵,飛閃過來兩隻鐵一樣的拳頭。


    衛八的拳頭,或許真的和鐵一樣硬,這兩個人同時被拳頭給砸中了麵門,被衛八的拳頭砸中麵門,除了死,就沒有第二個結果。


    氤氳的水汽裏,飛濺起一串血跡,同時還夾雜著人的慘呼。衛八收回拳頭,從泡澡的池子中跨了出來,抹掉臉上的水。他現在還不知道,究竟來了多少人,不能被一直困在這個地方,一定得想法子先出去。


    他三步並作兩步,衝到了剛才被打碎的窗戶跟前。衛八知道,不可能隻有這兩個人,這種有預謀的伏殺,必然會有人在外麵做援兵。衛八想要憑著自己的實力硬殺出去,隻要能殺出去,在澡堂子附近複雜的地形中,自己就有了很大的優勢。


    不管事情是怎麽樣的,他都要逃出去,活下來,隻有活下來,才有資格去說明天該怎麽辦。


    當衛八衝到窗子跟前的時候,他的瞳孔猛然一陣收縮。


    澡堂子外麵,是一片沉沉的黑暗,黑暗中,影影綽綽站著許多人,衛八沒有時間去仔細的數,但是,他大概掃了一眼,窗子外麵,竟然有五六十個人。


    這些人默默的站在窗戶外的夜色裏,沒有發出任何聲響,衛八心裏的感覺更加不妙,西頭城的巡警房也不是吃素的,麵子上的事兒,總要過得去,所以,西頭城幾乎沒有發生過這麽大規模的械鬥。


    可對方還是糾集了這麽多人,這就說明,西頭城的巡警房暫時“瞎了”,他們肯定不會在這個時候出現。


    哐當!!!


    就在這時候,澡堂子關閉的大門,被人用力推開,有人走了進來。進來的不止一個人,透過水汽,衛八能看見,至少三四十個人魚貫而行,默然跨過了大門。


    沒有人說話,但他們手裏閃著寒光的刀,已經把水汽給驅散了。


    看到走在最前麵的那個人,衛八很意外,他壓根沒有想到,這個人會出現在這兒。


    爛蛇站在隊伍最前頭,他手裏握著一把厚背薄刃的砍刀,砍刀的刀刃被磨的比紙還薄,鋒利無比。


    第486章 人生一賭


    爛蛇永遠是那身打扮,打著補丁的粗布對襟褂子,褲腿卷的高高的,腳上穿著一雙沾滿了爛泥的布鞋。


    衛八站在原處沒有動,看了爛蛇兩眼,雖然出身世家,但衛八不是那種二世祖,十幾歲就在江湖闖蕩,對於江湖,對於人,對於人性,他覺得自己已經琢磨透了。


    爛蛇這種人,有本事,也有血氣,屈身在一個地方久了,必然會不甘,如果有人丟一個機會給他,他肯定會適時的抓住。


    爛蛇的人,幾乎都到了澡堂子這邊,窗戶外麵幾十個,大門這邊幾十個,衛八吸了口氣,一碼歸一碼,從前,他心裏還是挺佩服爛蛇這個人的,可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看見爛蛇的時候,他突然覺得,自己心裏的那點佩服,一下子煙消雲散了。


    “我以為,你是不會為了錢賣命的。”衛八咧嘴笑了笑,慢慢把腰上的浴巾勒緊,他沒有別的武器,手邊隻有一條浸透了水的毛巾,他把毛巾纏在自己的拳頭上,輕輕晃動了一下,搖了搖頭:“看起來,你還是被錢買動了。”


    “我不為錢,我這些兄弟,都不為錢,若是為了錢,我們早就離開西頭城了。”爛蛇把手裏的刀舉過了胸口,說道:“有人說了,殺了你,不會有什麽麻煩,我們才會來。”


    “不為錢,就來殺我?”


    “我們是為了小五,你還沒有忘記吧?”爛蛇的眼睛裏,有一股噴薄欲出的恨意。


    小五是個有氣性的人,雖然他很善良,很厚道,可是,在人一輩子最黃金的年紀裏,卻要躺在床榻上,度過那半生,那種感覺,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


    豆腐坊老板的女兒,果然嫁了別人,消息傳到小五耳朵裏的時候,小五喝了半瓶酒,然後就得了病。


    那種病,是心病,什麽藥都治不好,誰也勸不動,五天前,爛蛇他們,剛剛給小五辦了喪事。


    這筆賬,爛蛇不會忘。


    “就是為了報仇?”衛八輕蔑的搖搖頭,他根本不相信爛蛇的話,他堅信,如果沒有好處,爛蛇不可能帶著這麽多人過來圍殺自己。


    “我一輩子不說謊,若我收了誰的錢,過來殺你,出門就讓老天劈了我。”爛蛇猛然一揮刀:“我兄弟剛剛下葬不久,現在殺了你,他還來得及知道!”


    門外的人,窗外的人,在爛蛇揮刀的一瞬間,一起殺了過來,一道一道閃動的人影,一道一道雪亮的刀光,瞬息間便把衛八包圍了起來。


    千裏之外的落馬湖,王換和杜青衣他們自然不知道西頭城這邊的變故,杜青衣的腦子一直亂糟糟的,說實話,她不想明著跟老板對著幹,可是,這是最後一個機會,如果不把箱子弄回來,以後就更不可能了。


    她不斷的在設想,在衡量,衡量跟老板爭鬥的結果,江湖家族之間的血拚,不可能不付出代價,杜青衣並不怕花錢,說心裏話,她也不怕死人,出來混的人,腦袋都是別在褲腰帶上的,這是命數。


    可是,她害怕付出了很大的代價之後,卻沒有結果。


    王換一直沒有催促杜青衣,隻是在旁邊默默的抽煙。他也知道,這種事情勉強不來,杜青衣如果肯幹,自己會考慮清楚,如果不肯幹,別人勸她也沒用。


    王換雖然不出聲,可是心裏卻有些緊張,自己的朋友,幾乎都死絕了,現在不靠著杜青衣,就沒有任何資本去跟老板抗衡。


    “你若是怕了,這個事情,我們賀蘭鷹就接下了。”蘇日雲比王換焦躁一些,看著杜青衣一直在考慮,她等的有些不耐煩:“幹不幹,就是一句話的事兒。”


    “我真的有苦衷。”杜青衣理解蘇日雲的心情,她解釋了一番。杜家的局勢,其實還是不太穩當,雖然不久之前才鐵腕立威,讓杜家人知道了自己的手段,可是,自己現在能調動的,主要還是杜家的旁支,杜家嫡係的那幾股勢力,不可能真心實意替自己賣命。


    靠著現在這些家底,跟老板去鬥,實在沒有勝算。而且,要是真被老板給纏住了,杜家內部再出什麽岔子,局勢更會一發不可收拾。


    “你跟我們不一樣。”蘇日雲聽完杜青衣的話,喘了口氣,指著王換,對杜青衣說道:“他孑然一身,我們也是沒家的人,都無所謂,腦袋掉了,碗大的疤,就是這麽簡單。我不想耽誤時間,也不會勉強你。你自己考慮考慮吧。”


    蘇日雲走了出去,王換默默把半支煙抽完,也站起身要走。


    “阿弟。”杜青衣攔住他,問道:“你覺得,真要鬥起來,咱們,能有幾分把握。”


    “沒把握。”王換想了想,說出了自己的心裏話。跟老板那樣的人鬥,的確沒有把握。


    “沒把握,那你……”


    “我以前,有個朋友,叫做黑魁,他喜歡賭博。”王換低下頭,說道:“我一直都搞不明白,他為什麽那麽喜歡賭博。到了今天,我才恍然,其實,我們混江湖的,從踏進江湖第一步開始,就是在賭,把自己的命押上賭,輸和贏,誰都控製不了,或許,有時候牌麵的確很不好,但是不開牌,便不知道結果的。”


    杜青衣聽了王換的話,陷入沉思,白石頭的事,是一個機會,如果沒有白石頭的話,那麽杜家也不過就和很多家族一樣,不鹹不淡的維持下去。


    人生,若真的和賭博一樣,那麽自己現在好歹還有賭注。


    “阿弟,為了這些箱子,你真的不怕死?”


    “我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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