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裏,王換隱隱約約的有所察覺,他覺得,這個女人挑選合適的人,永遠留在破廟裏,留下的人越多,種出來的水仙花就越多,種出來的水仙花越多,女人的影子就會越厲害。


    王換的牙根有點發癢,他很難從眼前的困境中逃出去,這一切,歸根結底還是紅繩會那幫人耍詐。想來想去,王換的手攥緊了些,想要一刀結果老呆。留著這種人,以後不知道還有多少人會遭殃。


    “別殺他。”


    王換的手剛剛一動,女人的影子就開口阻攔,緊跟著,小老頭不知道從什麽地方猛的鑽了出來,王換迫不得已,收手後退。老呆捂著自己的脖子,連滾帶爬的躲遠了。


    “這次的事,辦的不妥帖,我不滿意。”女人的影子對老呆說道:“你回去,告訴你們當家的,這次的買賣不算數。”


    “是是是……”老呆壓根就沒有討價還價的心,連連點頭。


    小老頭揪著老呆的衣領,隨手一甩,老呆一百七八十斤的身軀,像一條麻袋般,被直接甩了出去。


    老呆被甩出去了,破廟仍舊像是沉浸在一片掙不脫的黑暗中。王換還在慢慢的後退,周圍到處黑漆漆的,他已經有些迷失了方向,記不得破廟的門窗究竟在什麽地方。


    “你不要怕,千萬不要怕,你留在這裏,種水仙花,每日還能聽我唱戲。”女人的影子猛然間消失了,可是她的聲音卻仍在四周回蕩。


    “害了那麽多人,這些人,都跟你有冤仇?”王換不斷的摸索著,同時還在跟對方說話,隻是為了盡量再拖延一點時間。他知道,隻要想辦法衝出這座小廟,對方就沒辦法了。


    “這些人,跟我沒冤仇啊。”


    “既然沒冤仇,害了他們,又是什麽道理?”


    “我原本就是個不講道理的人,說道理,有什麽用?”


    王換一邊全力的答話,一邊在尋找門窗,可是,這女人的障眼法很厲害,仿佛沒有絲毫的破綻,王換一直退到了角落中,仍舊找不到門窗的位置。


    “你抬頭看看,看看你頭頂的那根房梁。”


    王換正在尋找出口,女人的聲音再次飄入耳中,他下意識的一抬頭,真的就看見了頭頂的一根房梁。


    關外的房屋,用的都是整根的大料來做房梁,王換抬起頭的時候,並沒有看出什麽異常來。


    但是,等他的目光又慢慢的轉動了一下,隨後便看見這根房梁上,有一道很明顯的凹痕。


    凹痕大約有一寸來深,像是房梁的一道疤痕,清晰入目。看到這道疤痕的時候,王換的心猛然一緊。


    他不懂那些神神鬼鬼的東西,可是,很多事情卻也聽說過。當初在西頭鬼市的時候,王換見過天南海北的人,也聽過天南海北的故事。


    他聽人說過,這種房梁上凹痕,叫做吊梁印,是有人在房梁上結環上吊所留下的。尋常的人,體重不過一百來斤,不可能把房梁磨出這樣一道痕跡,吊梁印都是那些怨念很重,心有不甘的人留下的。


    第571章 戲子的故事


    看到這道吊梁印,王換不知作何感想,此時此刻,他心裏隻剩下一個念頭,就是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他感覺,自己還是高估了自己,在到關外之前,盡管已經聽人說過很多傳說和故事,可他還是固執的認為,關外老林裏的玄玄虛虛,跟自己以前經曆過的那些生死波折相比,不會可怕到哪兒去。


    也就是抱著這個念頭,他才義無反顧的到破廟來亮刀。


    然而,事情的發展出乎他的意料,一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的功夫,在這個地方似乎完全用不上。


    王換收回目光,接著就繼續拚命的在這團混沌的黑暗中尋找可以離開的路。隻是,王換的目光閃爍之間,突然看見剛才的那道房梁上,似乎隱隱約約吊著一個人。


    吊在房梁上的,是個女人,唱戲的女人,很年輕,齒白唇紅,麵如桃花。可是,就在這花兒一般的年紀裏,她卻吊死在了房梁上。


    王換呆住了,他肯定能分辨出來,此時此刻吊在房梁上的,隻不過是一道虛影,隻不過是一片幻境,王換卻仿佛親眼看見了當年發生在這裏的淒慘的一幕。


    那麽年輕的女人,如果還有機會活下去,她怎麽可能選擇去死?


    “我從小就學唱戲,靠唱戲為生,從關內到了關外,隻為了活命,求一口飯吃……我不巴望什麽……可是,卻連一條活路都不給我……”


    王換呆呆的站在原地,看著吊在房梁上的影子,耳邊還縈繞著女人的聲音。


    女人跟著一個小戲班,從關內到了關外,隻是,關外的人不熱衷聽他們的戲,原本十幾個人的戲班,實在混不下去,人接二連三的離開,最後,隻剩下這個女人,還有戲班的班主。


    這個女人雖然年輕,卻很固執,她不肯離開,她堅信,隻要自己拚命的唱,總能混一口飯吃。


    人腦子裏想的,和自己所要麵對的,永遠都是兩回事。最後,女人和戲班的班主著實堅持不下去了,他們打算,先在這裏給人做一些雜活,然後湊夠盤纏,再回關內去。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請他們去唱戲,是當地一個豪門大戶,女人很高興,有了第一單生意,日子沒準會慢慢好起來。


    她和戲班的班主如約而至,隻不過,事情卻出乎意料,沒有人要聽他們唱戲,是哪家豪門的少爺,看上了唱戲的女人。


    這個唱戲的女人,脾氣其實並不好,很容易發怒,被人這樣戲弄,心裏窩火,奈何架不住人家人多勢眾,她和戲班班主,都被扣下了。


    中間的很多事兒,毋庸細言,女人情急之下,用剪刀捅了豪門的少爺。當時正是夜深人靜之時,女人倉皇出逃,找到了戲班的班主,連夜逃離此處。


    他們在逃,豪門家的人在追,輾轉跑了兩百裏,仍舊沒有甩脫對方。後來,他們慌不擇路,不知道怎麽繞來繞去的,就跑到了這座參王廟。


    女人跑不動了,長途跋涉之下,她的腳崴了,腫的很厲害,戲班班主的身體也不好,兩個人到了這兒,已經是窮途末路。


    女人心裏很清楚,自己若是被對方抓到,再帶回去,會有什麽樣的後果,她寧可死,也不願意受那樣的折磨。


    那一天,也是個冬夜,女人靜靜的,在這個破廟的房梁上吊了,戲班的班主默默流著淚,看著眼前的一切。


    他也不願意看到這些,可是,一個人在麵對自己逆改不了的事實麵前,除了哭,還能做些什麽?


    豪門家的打手,最後還是追到了這裏,看見已經上吊的戲子,他們很喪氣,也覺得回去交不了差。


    於是,那個已經癱軟的不能動彈的班主,就被人抓了回去。


    “你恐怕想不出來,他們,是怎麽對他的。”女人的聲音陡然間變的怨恨異常,那話音裏,仿佛有一種要滅殺一切的怨毒。


    戲子死了,隻剩下班主,那家豪門的氣,就隻能都撒到班主身上。班主身體不好,弱不禁風,要弄死他,易如反掌,但是,這些人卻想了一個誰也想不出來的主意。


    他們把班主身上的皮肉,用刀劃的稀爛,趁著傷口的血跡還沒有幹涸之前,蒙上一張剛剛剝下來的狗皮,狗皮蒙到傷口上,等血一幹涸,便粘連到一起,撕都撕不下來,過上十來天,這張狗皮,就如同長到了身上一樣。


    這不僅僅是一種侮辱,更是一種痛苦,等到狗皮長在班主身上,他又被放了。舉目無親,身上還蒙著一層狗皮,他受盡恥笑淩辱。用最後一點力氣,回到了破廟,把戲子的屍體收斂了。


    收斂了屍體,班主也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一頭栽倒,就再也沒能爬起來。


    這些事,不是發生在王換身上的,可是,王換聽了之後,卻又覺得說不出的淒苦。


    這個女人,應該沒有撒謊,這樣的慘劇,在那昏暗的世道裏,比比皆是。


    “冤有頭,債有主。”王換呆呆的站了許久,脫口說道:“你要報仇,就去找害你的人,這些死在廟裏的人,跟你有仇嗎?”


    “那我跟那些害我的人有仇嗎?沒有,既然他們能害沒仇的人,我為何不能?”


    房梁上的影子,唰的一下子消失了,緊接著,那個女人的影子,慢慢從通道裏飄了出來。


    那隻是一道影子,可是,卻又像一個活生生的人,王換的呼吸猛然一滯,他看見,影子手裏牽著一根繩子。繩子很細,看著黑漆馬虎的,但隻要仔細分辨一下,就會發現,那是一根紅色的細繩。


    影子牽著這根繩子,緩緩的飄出了通道,等到影子完全飄出來的時候,繩子另一端綁著的東西,也跟著露出了頭。


    王換的腦袋猛然大了一圈,他看見這根細細的紅繩綁著的,也是一道影子,那道影子白白胖胖,就如同破廟裏供奉的那尊神像。


    王換似乎明白了,這破廟裏原本供奉的是參王,參王一直都在接受采參人的香火,但這個渾身怨念的戲子死在了這兒,占了參王的道場。


    怨念,似乎可以泯滅一切,淹沒一切,參王很顯然是被戲子給掌控住了。


    “他太頑皮,我一刻都不能鬆手。”戲子的影子飄來飄去,手中的紅繩也時緊時鬆:“我若是一鬆手,他就不知道要逃到什麽地方去了。”


    王換這才知道,這女人占了這座小廟之後,為什麽能用采參的具體地點,來跟紅繩會做交易。


    可是,這一切現在已經變的不重要了,即便知道了來龍去脈,自己也隻不過要做一個明白鬼而已。


    混沌的小廟裏,完全找不到任何出口,王換一時間有種幾近絕望的感覺,可是,他仍舊不甘束手就擒,即便鬥不過,也要鬥一鬥。


    “你年輕,看起來,也不像是個心術不正的人……”


    “我說過了,我不貪財,我到這裏來,有別的事情。”


    “可惜,可惜了……這是我的規矩,進了小廟,便出不去了……”


    陡然間,黑暗中僅存的那一點點光亮,也徹底消失,周圍黑的伸手不見五指,王換不知道該怎麽去應對這種局麵,他像是一隻完全迷失了方向的鹿,驚恐的在這團黑暗中左右的衝撞著。


    第572章 頭上的東西


    黑暗之中,什麽都看不見,王換到處亂撞,完全亂了章法。他並不怕死,可是,這樣死去,隻是覺得很不值得,讓人不甘。


    周圍的聲響,全部消失了,靜的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王換左右尋找了一會兒,毫無收獲,他心頭的感覺很不妙,如果這樣下去,遲早會有精疲力盡的時候。


    這時候,靜謐的空間似乎突然被唱戲的聲音打破了,緊跟著,左手邊有光芒閃過,一麵鏡子,出現在了視線中。


    那麵鏡子裏,是戲子的身影,戲子一手抓著紅繩,一手舒卷衣袖,咿咿呀呀的唱著一出西廂記。


    隻是,目光閃爍,光芒消失了,鏡子也消失了。


    轉瞬之間,光芒又在右手邊亮起,那麵鏡子,隨即便出現在光芒之後,戲子的身形在鏡中晃動,唱戲的聲音仍然連綿不斷。


    這片黑暗,不斷閃爍著一片星星點點的光芒,鏡子忽左忽右,戲子的身影也飄忽不定,就這樣閃了一會兒,王換隻覺得頭暈眼花,仿佛有些管不住自己的雙腳。


    他的精氣神都在無形中流逝著,更要命的是,明明知道這樣下去必死無疑,卻沒有任何化解的辦法。戲子的身影,如同一個夢魘,在眼前,在腦海中閃爍。


    不知道過了多久,王換好像連轉身的力氣都沒有了,這時候,黑暗的空間裏,如同閃過了一道雷霆的銀光,那麵鏡子,竟然飄飛到了頭頂的房梁上。


    房梁上麵,掛著一個結好的繩套,繩套下,是一隻沉重的木凳子。戲子的身影在鏡中對著王換揮了揮手。


    “世間愁苦,隻要你把頭伸進來,便什麽煩惱也沒有了。”戲子的身影指了指掛在房梁上的繩套,說道:“你年輕英俊,我一定將你好好的種一盆花,到了那時,你陪著我,我也陪著你,豈不是美事?”


    此時的王換,心裏還是有一些清醒的,戲子悠悠的聲音傳到耳朵裏的時候,他渾身上下的汗毛都直立了起來,可是,他仍舊管不住自己的雙腿,一步一步走到那個沉重的木凳子跟前,慢慢的伸出一條腿,踩了上去。


    站在木凳子上,隻要踮著腳尖,恰好可以夠得著那個繩套,他的手抓著繩套,好像在使勁的拉扯著,方便把自己的腦袋伸到繩套裏去。


    然而,人都不想死,即便到了完全沒有生路的時候,也不想死。王換的心底,似乎有一道聲音,在不斷的阻撓著他。


    王換站在凳子上,腦袋已經在繩套的跟前,隻要再朝前一伸,就會套入繩套中。


    可是,他還是在猶豫,心底的不甘拚死的警醒自己。他像是一個在懸崖邊慢慢徘徊的人,退一步,或許能暫時或者,但進一步,便是萬劫不複。


    戲子的身影,漸漸飄到了繩套的另一邊,透過繩套,能看見戲子的臉龐和身段。從小就開始學戲的人,而且唱的是花旦,身姿自然曼妙。戲子的臉盤長的也很清秀,在濃妝豔抹之下,似乎另有一番難言的風韻。


    “你既猶豫,我也愛見你,你隻要上吊,我不拿你來種花,就在這裏,你守著我,我守著你,不好嗎?”戲子輕輕的伸出手指,在自己的臉龐滑過:“我長得,美嗎?”


    繩套那邊的戲子,果然風華絕代,傾國傾城,讓人不忍拒絕,在那一瞬間,王換似乎將要放棄心中的所有念頭,隻想留在這兒,無論生死,隻要能天天見到戲子,就心滿意足了。


    他的腦袋,朝前伸了伸,戲子甜甜一笑,仿佛是在鼓勵王換。此時此刻,王換好像也有了別的心思,他覺得,這世間萬般皆苦,現在隻要眼睛一閉,腦袋一伸,就算徹底解脫了。


    王換慢慢的閉上了眼睛,雙手使勁扒著繩套,踮起了腳尖,就在他要把腦袋完全伸到繩套裏的那一刻,頭猛然一震,隨即,王換一下子睜開了眼睛。


    他覺得,自己的頭顱好像要崩散了,一種形容不出來的感覺,彌漫在全身上下。


    陡然間,戲子的身影嘭的一聲,消散於無形,化作了絲絲縷縷的輕煙,急速的朝後退卻。


    “你頭上是什麽!是什麽!”戲子的影子雖然消失了,但聲音仍在四周漂蕩,此時,戲子的聲音變的惱怒,而且倉皇:“你頭上是什麽!!!”


    王換噗通一下,從木凳子上摔了下來,直挺挺的落到地麵,身軀的骨頭似乎都散架了,劇痛難忍,但就是這陣劇痛,讓他突然徹底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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