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額頭的慧骨,與他人不同。”無念的眼睛,溫潤有光,宛若一塊瑩潤的寶玉,他望著王換,說道:“但這塊骨頭從何而來,我卻看不出了。”


    王換一頭霧水,看著無念認真的樣子,他並不覺得,無念在信口開河。但是,他以前從來沒有覺得自己身上有什麽異樣之處,他下意識的伸出手,在自己的額頭摸了摸。


    “你若現在不知,那這塊骨頭的來曆,不知也罷,很多事情,隨緣最好。”無念似乎看出王換心中的困惑,在旁邊勸道:“子曰,三十而不惑,自古以來,人們對這句話,諸多解釋,在我看來,孔聖人應該是在說,三十歲以前那些一心渴望想要得知的事情,等過了三十歲之後,便不想再知道了。”


    王換笑了笑,卻是苦笑,這種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怎麽可能這樣輕易的放下。


    “你再幫我看看。”王換已經跟無念聊到了這兒,索性脫下自己的上衣,轉過身,把脊背露給無念:“我背上,是不是有什麽印記?”


    “是。”無念隻看了一眼,就說道:“很模糊,看不清楚。”


    “以前一直都沒有,不知道怎麽突然就出現了,這是得了什麽病?”


    “不。”無念伸出手,在王換的後背上輕輕扒拉了兩下,說道:“這不是病,後背的印記雖然很模糊,以我來看,這仿佛是……是一張臉……”


    “背後是……一張臉?”王換的心猛然一沉,與此同時,心裏萌生出一種很強烈的恐懼和驚悚,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脊背上有一張臉?一張模糊的臉?


    “我不敢那麽肯定,隻是自己覺得,是一張臉。這張臉太模糊,隻有一個不易察覺的輪廓。”無念說道:“若是時間長了,這張臉,或許會更清晰一些。”


    王換的眼前仿佛亂冒金星,他壓根就不知道,自己的脊背上究竟什麽時候出現這張模糊的臉的。


    陡然間,王換一下子想到了九尾貓。


    從九王鎮離開的時候,因為太過匆忙,他沒有時間去尋找老鬼,也不知道托付老鬼的事情究竟有沒有辦好。但是,就從他眼前閃過一片血光的時候,他就有一種預感,老鬼死了,那隻九尾貓肯定也死了。


    那隻貓,是用來給自己替命的,貓死了,自己的脊背上,就露出了這樣一張非常非常模糊的臉,這是巧合嗎?亦或偶然?


    王換說不清楚,但是心裏亂糟糟的,這是不是一個不祥之兆,他不知道,他隻是下意識的感覺到,時間似乎很緊迫了。


    燕七曾經說過,替命的貓一旦死掉,就很難預料是好事或者壞事。


    無念應該能看出王換此刻愁腸百轉,他沒有出言打擾,隻是並肩和王換走在下山的小路上。此時,天還沒有完全放亮,王換看看身邊的無念,他對這個陌生的苦行僧,有一種形容不出的信任。


    盡管他以前吃了很多很多的虧,就在娘娘山的紅繩會那邊,還被人算計了一次,但是,他的脾性就是這樣,如果認定了一個自己感覺信任的人,那麽不管這個人是否熟悉,他都願意去信任。


    “你雲遊過很多地方,也見過很多事情,我想請教一件事。”


    “我們坐下,慢慢說吧。”無念將小路旁邊的積雪用手清理幹淨,騰出一小片地方,和王換一起坐了下來。


    王換取出了煙,這還是從關內帶進來的,如今剩的不多了,他點了一支,等抽了一半兒的時候,他才把九尾貓的事情,跟無念講述了一遍。


    無念一直在認真的聽,盡管九尾貓這件事裏麵,有很多讓人難以相信的情節,但無念並沒有表現出懷疑。


    王換講的非常仔細,從自己遇見那隻九尾貓開始,一直到自己離開九王鎮,中間關於九尾貓的細節,一點都沒有拉下。


    “那隻貓的事情,就是這樣的。”王換對無念說道:“我沒有隱瞞。”


    無念聽完之後,暫時沒有說話,低著頭,似乎在沉思什麽,過了很長時間,他才開口問道:“你,是不是死過一次?”


    “是……我不知道怎麽說,那時候,我還很小,隻是後來有人告訴我,我死過一次,就因為死過一次,所以……”王換對無念更加信服了,這個年輕的苦行僧,眼力竟然如此老道,隻相處了這麽短短片刻,竟然就能看出來,自己曾經死過一次。


    一直到現在,他都不願意去麵對自己是個陰陽人的結果,但是,不願意麵對,並不代表心裏不認同。


    他想,自己可能真的就是個陰陽人,一個死過一次,曾經穿行過陰陽的人。


    “這個,和那隻貓,有什麽關係嗎?”


    “那隻貓,一直在壓著你身上的東西。”


    第575章 慈悲為懷


    聽到無念的話之後,王換的心顫抖了一下,他沒想到,在自己的身上,竟然還隱藏著一些秘密。


    這是很難讓人理解的事情,一個人從出生到現在,二三十年的時間,對自己應該是無比的熟悉了,可是,王換覺得,就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少不曾解開的謎題。


    “那隻貓,要壓著我身上的什麽東西?”


    “或許,就是你背後的這片印記。”無念輕輕皺了皺眉頭,說道:“這片印記,出現的時間太短了,現在完全無從分辨,或許,還要等一段時間再說。”


    “那究竟要多長時間?”


    “我也不知道。”無念看著王換,似乎輕輕歎息了一聲:“你心中的執念太深,若執念太深,就會化為心障。”


    王換沉默了,他對無念,又佩服了幾分。自己的執念,已經深入到了骨髓,他沒有對無念提及隻言片語,可無念就能看出來他心中的執念。


    “凡事莫要強求,才是最好的。”無念站起身,說道:“天馬上就要亮了,我們走吧。”


    “先等一等。”王換急忙跟上了無念,他在考慮,在猶豫,其實,他心裏的事情,從不願意對誰吐露,即便是最親近的人,他也不願。可是,他現在真的沒底了,秀秀已經死去了好幾年,這幾年時間裏,他為此而奔波,拚殺,不惜自己的性命。


    他不怕吃苦,甚至不怕死,他隻是害怕自己忙來忙去,最後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事情不到最後一刻,王換真的說不清楚會是什麽結果。


    “我有件事,還想再問問。”


    “心有疑惑,隨時可問,隻是我見識有限,若能答的上,一定答你。”


    “我曾經……我曾經住在南方的一個小山村裏……”


    王換麵對無念,心中的閘門仿佛一下子打開了,他把自己同秀秀相識的經過,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


    他說到他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說到他們竹林相會互訴衷腸,說到他們將要結婚生死共度一生,也說到秀秀不幸亡故天人永隔。


    在這一刻,王換可能把積壓在心中好幾年的愁苦,一古腦的傾吐了出來。


    等到王換說完,他們已經來到了小山的山腳下,天色亮了,王換能清楚的看到無念的神色。


    “你想問的,到底是什麽事情?”


    “我想問……”王換猶豫了一下,說道:“我隻想知道,我還能再見到她嗎?隻要能見到,無論多久,無論多苦,我都肯等。”


    無念沒有馬上說話,他的神情似乎有點複雜,但是,他的臉上有一種悲憫,他看著王換,就仿佛看著一個在苦海中沉淪,掙紮的可憐人。無念很年輕,不過,卻有一種悲天憫人的慈悲。


    “我想問一下,那個姑娘,她是怎麽死的?”


    無念這句話一問出來,王換的腦袋,突然就昏沉了,他在記憶裏不斷的搜尋著,不斷的回想著。


    這幾年時間裏,他始終在為了讓秀秀複活而奔波,然而,等現在無念問起的時候,王換突然又迷茫了。


    他有些記不得,秀秀究竟是怎麽死的。在他的印象裏,秀秀是得急病死去的,當時,他家裏已經給秀秀家下了聘禮,可是,秀秀卻亡故了。


    然而,等現在再去回想,王換一下子又不敢確定,秀秀到底是怎麽死的。他隻覺得自己是否記錯了。


    這是件很不正常的事情,一個深深烙印在自己生命中的女人,有多麽重要,不言而喻,這個女人的生,這個女人的死,原本對王換而言,是最最要緊的事情。可不知道為什麽,王換此刻不斷的在懷疑著。


    他什麽都回想不起來,卻始終有種感覺,秀秀,不是病死的。


    “我……我……”王換一時間有些語無倫次,無念的這個問題,讓他心神慌亂,他吭哧了半天,才開口說道:“我記得,她是病死的……可是現在想一想……我又覺得自己想不起來……別人都和我說,秀秀是病死的……為什麽……為什麽我覺得不是……”


    無念沒有回答王換的話,隻是在靜靜的注視他,似乎想從他的臉上,眼神裏,看出些什麽。


    “你還會再見到她的。”無念沉默了一會兒,嘴邊露出了一絲笑意,說道:“一定會。”


    “可她……可她已經死了……”


    “世間,原本沒有生死的,何為生?何為死?”無念伸出一隻手,在王換麵前比劃道:“世人都以為,生為希望,死為終結,但人都會死的,人自出生那一刻起,便走在一條必死的不歸路上,可人若死了,才會開始新生。生未必是起點,死也未必是終點。”


    “我……”王換有些聽不懂無念的話,他也不想去懂,此時此刻,他隻關心一個問題,自己還能見到秀秀嗎?還能見到那個讓自己心心相印的女人嗎?


    “一定能見到。”無念合十微笑道:“我不打誑語。”


    “我信!”王換的心,剛才還像是籠罩著一層陰雲,沉悶的讓自己喘不過氣,可是聽到無念的話之後,他仿佛豁然開朗。


    眼前的一切,頓時變的那麽美好,即便是在皚皚白雪之下,他似乎也看見了無窮無盡隱藏著的希望,生機。


    “我什麽時候,才能再見到她?”


    “一件事,不要刻意去想,凡事皆有因果,隻要種下了因,果一定會有,耐心一些。”


    王換對無念充滿了感激,他覺得,無念雖然年輕,隻是個苦行僧,可是,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至理。


    無念絕對不會欺騙自己,他既然說了,自己能見到秀秀,那就一定能。


    此時此刻,王換又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一撮毛的那個瞎眼的女兒同自己說的話,一撮毛的女兒當時也信誓旦旦的說,自己一定還能再見到秀秀。


    王換相信,一撮毛的女兒沒有欺騙自己,無念更沒有欺騙自己。


    “那邊,就是紅繩會的寨子了。”無念朝著前方指了指,天色已亮,紅繩會的山寨,依稀可以看到。


    “是,那邊就是紅繩會的寨子。”


    “我要到紅繩會的山寨去一趟,你可留在山下,也可隨我一同前往。”無念輕輕打理了一下自己的包袱,他的包袱裏沒有太多的東西,隻有一些幹硬如石頭的幹糧,和兩件單薄的換洗衣服。


    無念把包袱係緊了些,綁在身上,邁步朝前走去。


    “你要去紅繩會做什麽?”王換跟在無念的身後,他隱隱約約能猜出來,無念專門跑到後山的小破廟,就是因為聽說了相關的消息,無念多半知道,紅繩會有意攛掇一些不明真相的人,到小破廟來送死:“你要去他們的寨子,跟他們講道理?”


    “不不不。”無念搖了搖頭,合十說道:“我隻是聽過師傅講法,講經,我沒有剃度,也沒有那麽深的修為,我不能感化世人,更不能讓他們洗心革麵。”


    王換一下子就暈了,他真的有點搞不懂這個年輕的俗家弟子,到底要去做什麽。


    無念似乎看出了王換心中的困惑,他微微一笑,合十說道:“我雖不能感化他們,叫他們一心向善,可我能滅殺他們,叫他們再入輪回。”


    王換的腳步忍不住一頓,他壓根不懂什麽佛法,可他卻知道,佛門弟子,都是慈悲為懷,普度眾生的。


    “我心中有慈悲,從未敢忘記師傅的教導,就因為心中有慈悲,才要滅殺紅繩會。”無念邁步向前,一邊走,一邊說道:“他們不死,便有更多的人要死,我不忍,因此,還是讓他們去死吧。”


    第576章 殺戒


    聽到無念的話,王換吃了一驚,他根本想不到,這個看著文文弱弱,說話又輕風細雨的人,竟然是要去滅了紅繩會。


    他覺得無念說的話,似乎有點矛盾,可偏偏又反駁不了。


    “出家人,不都是戒殺的嗎?”王換一邊走,一邊問道。


    “戒律中確有戒殺一條,我知道自己的秉性,就是害怕自己犯戒,所以,才沒有剃度。”無念似乎絲毫不以為意,穿著草鞋,行走在冰雪之中。


    到了山腳下,距離紅繩會就已經不遠了,隻要順著山路,再爬到山頂,就能找到紅繩會的寨子。


    無念身上沒有任何武器,除了單薄的衣衫和小包袱,再無它物,紅繩會雖然名義上是采參的,但隻要能掙錢的活兒,哪怕再髒,他們也會去幹。那幫人不啻於土匪,可無念好像一點點多餘的表情都沒有,到了山背,邁步就跨上了盤山而上的路。


    王換沒有退縮,他愈發覺得這個無念很有意思,一步不離的跟在後麵。無念走的不緊不慢,每一步邁出去,都像是用尺子量過的一樣,分毫不差。


    天色已經大亮,紅繩會的人這時候應該在吃早飯,王換沒有進過寨子,隻是聽小山東聊天的時候說過,紅繩會的人吃飯都是在寨子的一間大屋裏。


    無念走到了山頂,寨子的寨門,已經近在咫尺,這個月份,百業凋敝,走江湖的,落草為寇的,全都在貓冬,紅繩會沒有派人巡山,隻在寨門處放了幾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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